第 133 章
夏葉把馬兒栓在馬車上, 自己跳上來趕車。
仙草看著身邊一死一昏的太監, 驚魂未定, 道:「方才嚇死我了, 我真怕你沒有跟上來。」
夏葉道:「你這是在侮辱我,我若是那麽無能,豈能活到現在。」
仙草笑道:「多謝無所不能的夏姑娘救命之恩啦。」
夏葉頭也不回,只管趕車。
將到九里鋪的時候, 馬車拐彎進了一片小樹林。
夏葉跳下車,對仙草道:「把你的衣裳脫下來。」
仙草換衣裳的時候,夏葉起身入內,輕而易舉地將兩個太監拎下車扔在地上。
其中一個已經給她殺死,另一個却只是給仙草迷暈了, 夏葉也察覺了,把那暈厥的太監扔落之時飛起一脚,正中對方喉頭,那人身子抽搐,又很快歸於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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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皇帝做夢也沒有想到,在他帶人出城到了九里鋪探查的時候, 自己所找尋的那個人, 却正在對面的山上看著那一幕。
當看著皇帝飛馬而至, 毫不猶豫地躍身下溝谷的時候,仙草心潮涌動, 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掌心裡冒出了冷汗。
等到見皇帝突然踉蹌止步, 仙草已經不忍再看下去。
旁邊夏葉的臉色却有些古怪, 她轉頭看向仙草,說道:「沒想到皇上真的對你……也算是情深義重了,嘖嘖,真是罕見。」
仙草無言以對。
夏葉又哼道:「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一定不信。」
仙草咳嗽了聲:「咱們該走了吧。」
「再等等,那件重要的東西他們還沒有發現呢。」夏葉說道。
仙草給她提醒,不由又心疼起來:「唉,何苦要把那個也丟下呢?」
夏葉冷道:「我得了你的消息,好不容易才找到那跟你差不多相貌身形的……屍首,你連一個玉佩都捨不得?」
當時夏葉要僞造馬車墜下溝谷的現場,所以向仙草所要她貼身的、獨一無二的信物。
仙草思來想去,好像能稱得上獨一無二的,就是那塊玉佩了。
可是又委實地捨不得。
倒不是因爲這是「定情信物」,實在是因爲這玉佩已經救過自己幾次,簡直是救命的玉佩恩人。
她正想要用點別的東西搪塞,不料夏葉說道:「你不是有個什麽……皇上御賜的玉佩嗎?」
仙草驚愕:「你怎麽知道?」
夏葉冷笑道:「是禹將軍告訴我的,怎麽,你捨不得?」
仙草啞然,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拿出來,要遞過去,又實在不捨。
正猶豫地想著跟夏葉商議用別的,夏葉却已經眼疾手快地將那玉佩拿了過去。
她舉起來在眼前看了會兒:「果然不錯,有了這個,就可信多了。」轉身就要把玉佩塞到屍首身上。
仙草心疼的叫道:「別!」
夏葉回頭:「怎麽?你要是後悔了,乾脆我送你回宮。」
「不是這樣說,」仙草只得小聲道:「你這會兒塞進去,等到馬車翻落的時候,若是丟在了那山石之間,誰也找不到,豈非白瞎了此物?」
夏葉一聽倒也有些道理,於是便從善如流地,在讓馬車墜下之後才跳下溝谷,把玉佩放進了那屍首的胸口。
此刻夏葉跟仙草說罷,就見顔如璋等人也趕到了。
夏葉知道顔如璋是個精細人,忙把仙草的頭摁低了些。
又道:「小國舅來了,這下應該能發現。」
果然,不多會,雪茶就從那屍首懷中把玉佩拿了出來。
仙草已經不想再看下去,正要拉著她走,就見雪茶放聲大哭,趙踞則一聲不響地往後暈倒過去。
那一刻,仙草雖是在山頂上,感覺却好像隨著皇帝的倒下、自己也從山頂上滾落下去,摔得支零破碎了。
***
雖然離開了皇宮,對仙草而言如一件普天同慶之事,但因爲目睹了皇帝那樣……那普天同慶便烟消雲散,連歡天喜地竟都算不上。
當夜,在皇宮之中衆人各有籌謀之時,仙草跟夏葉已經在京城之外四十里的奎縣一家小客棧裡入住了。
經過夏葉的巧手改扮,把仙草也打扮成了一個略顯青澀的少年。
草草地吃了晚飯,夏葉關了房門,回頭看向仙草,道:「爲了以防萬一,咱們只能睡一個房間了。」
仙草本不習慣跟人同床,可如今非同往日,只能暫且如此。
在夏葉的目光注視下,仙草先爬上床,靠裡頭躺倒,夏葉和衣睡在外間。
仙草心中有事,哪裡能够睡得著。
夏葉閉著雙眸,早聽出她呼吸紊亂,因問道:「你怎麽了?從白天離開九里鋪就心不在焉的。」
仙草說道:「沒什麽……」過了片刻又道:「咱們是要去夏州嗎?」
夏葉道:「當然。」
仙草不言語。
夏葉睜開眼睛,轉頭看向她:「怎麽,你難道不想去?」
仙草道:「我……我想先去另一個地方。」
「不成。」夏葉果斷的拒絕。
又過了會兒,她重開口道:「禹將軍交代了,讓我好好地保護著你,你若要出宮,就配合你出宮,但你若出了宮,就要立刻帶你去夏州。」
仙草苦笑道:「我又不是不去,只是先去另一個地方而已。」
夏葉道:「不行,節外生枝的事情我不做。」
仙草嘆了口氣,悶悶地問道:「其實我都沒有好生問過你,你爲什麽突然間……對禹將軍這樣的死心塌地,甚至不惜背叛太師?」
夏葉沉默。
又過了半晌,幾乎在仙草想要放弃的時候,夏葉說道:「我也不知道。」
「啊?」
「我本來奉命要殺他,自然恨他入骨,但是他本來能殺死我的,却仍留我一條命,後來……」夏葉的心中浮現禹泰起英武威嚴的臉龐,黑暗中她的眸子裡也閃出了零星的光芒,「我也說不清楚,就是、就是不想再殺他,反而想要臣服於他。」
仙草似懂非懂。
那一次在才回京就給帶到太師府後,驀地見到夏葉出來跟自己對質,仙草本以爲這條小命兒就要交代在太師府了。
誰知夏葉竟幷沒有揭穿她,反而順著她的話編造了一個謊言,將蔡勉瞞了過去。
從那開始,仙草就知道夏葉已經不是之前那個蔡勉的殺手了。
後來蔡勉略施小計,又將夏葉送入宮中,只不過是用了另一個身份,另一張臉,目的是想讓她在宮內繼續刺探皇帝的所做所爲,以及爲了馮絳入宮做鋪墊。
又哪裡想到,自己的心腹殺手早就成了禹泰起的人了呢。
沉沉暗夜裡,夏葉說了這些,又道:「你如今已經出了宮,就不必再想別的了。皇帝對你雖然不同,可是那畢竟是皇帝,君心似海,哪裡比得上禹將軍爲人沉穩安妥,大將之風?你便安心跟我一塊兒去夏州。我也好向將軍交差。」
仙草「唔」了聲。
但仙草心裡真正想去的地方,自然是蜀中鄴王所在之處。
畢竟她知道,徐慈便是去投靠了鄴王。
雖然徐慈曾對她多有猜忌,但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
當初跟夏葉私下聯絡要她配合自己出宮的時候,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事實上,對仙草而言,去夏州仍舊只是個跳板……雖然這般說對不住禹將軍。
可要真的見了禹泰起,她才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當初被賜給禹泰起後,往夏州的那一路,她真是步步驚心,費盡心思編了個跟小國舅苦命鴛鴦的故事,才把禹將軍擋了一擋,假如這回真的去了,前途如何還不知道呢。
何况夏葉不是個吃素的,自然也知道宮內的事情,只怕很快就會把自己這個謊言戳穿……那時候又該如何面對禹泰起?
次日晨起,兩人自客棧吃了早飯,便啓程上路。
仙草乖乖地爬進了馬車內,夏葉則騎馬而行。
到黃昏時分,突然起了大風,頭頂上陰雲密布,隱隱地有雷聲轟然。
幸而路上有一家小客棧,忙停了下來,入內避雨歇息。
仙草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著外間秋雨淅瀝,打的路邊野草亂晃,倒也頗有些閒情逸致。
這夜兩人自然也同榻而眠,誰知到了後半宿,外間突然傳來了馬蹄聲響。
仙草還在沉睡之中,夏葉却最是警醒,當下跳了起來,走到窗口往外打量。
夜色中,隱約看到幾道身影正翻身下馬,身形竟極爲矯健。
仙草在她下床之時朦朧醒來,見狀道:「怎麽了?」
夏葉回頭道:「有不速之客。」
仙草聞言,睡意都給嚇醒了:「什麽不速之客?」
夏葉畢竟曾是殺手,經驗豐富,便道:「有幾個人,看著都是練家子,我擔心……是不是京城裡派的人。」
「這……」仙草微睜雙眼:「爲什麽京城會派人來?皇上那時候分明是相信了的。」
說到這裡,眼前頓時又出現了趙踞仰頭倒下那一幕,心裡竟隱隱作痛。
夏葉思忖道:「也許不是皇上,是別人所派,也許……皇上未必全信。」
仙草想起趙踞那莫測高深的性情,却也不是不可能的。
當即心嗵嗵跳了起來:「那、那咱們怎麽辦?」
夏葉却又一搖頭:「倒也不必先自己嚇倒自己,京城裡的人未必會來的這樣快。」
這會兒,底下小二已經迎了出去,交談的聲音在暗夜裡格外清晰。
夏葉凝神聽去,果然聽到其中一個人乃是不折不扣的京城口音,似乎在問什麽「一個女孩子」之類的話。
小二的聲音却沒有格外地壓低,笑道:「小店在這荒郊野外,平日裡也少有什麽女孩兒投宿的,今兒只有三位客商,一個過路漢子,跟兩個小哥兒投宿,幾位不如暫且住下,小店雖然簡陋,到底能够避一避雨,這夜路又下雨的,最是難走了。」
夏葉貼在窗口邊悄然看去,見這些人商議了一陣,終於也走了進來。
雖然給仙草變了裝束,可是這幾個人的打扮舉止,却顯然來歷不俗。
如果真是宮內來人,一旦照面,自然瞞不過他們的眼睛,而如果動手的話,對方有四五人,夏葉雖然武功不錯,但對付一兩個還可以,這麽多人……却毫無勝算。
夏葉回到床邊,低低對仙草說道:「他們應該不至於就來查房。」
仙草點頭,却也聽出夏葉聲音裡透著的緊張。
兩人屏息靜氣之間,只聽得走廊上一陣雜亂的脚步聲響,是小二領著那些人開了房間,送茶送水之類。
約莫一刻鐘,聲響終於慢慢消失,想必是已經睡下。
直到此刻兩人才略微安心,却仍是不敢貿然而動,安靜中只聽到秋雨敲窗,雨聲越發的急促了。
這樣的天氣,本適合蒙被大睡,但兩人却全無睡意,在嘈雜的語聲之中,隱隱地竟聽到隔壁間客人打鼾的聲響。
仙草第一次聽到這樣凶猛的鼾聲,苦中作樂,不由一笑。
夏葉却即刻探手捂住了她的嘴。
原來夏葉擔心那些人武功高强耳目靈敏,加上這客棧板壁很薄,幷不隔音,兩人稍微交談,便會給他們聽出端倪。
好不容易又熬過了半個時辰,外頭的雨聲才漸漸地小了下來,却隱隱地傳來脚步聲響,原來是早起的客商要啓程了。
夏葉忙也一躍而起,來到門口從門縫裡往外看去,隱隱地聽見小二跟掌櫃跟客商們打招呼的響動。
她的目光轉來轉去,驀地又看見一道狹長的影子站在欄杆前,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在場衆人。
夏葉一驚,忙閃身避開。
她回到床邊,見仙草已經收拾妥當,便道:「前門不能走了,我看看後門邊上有沒有人看著。」心裡却也憂慮:這些人行事如此縝密,只怕後門也早安排了人了,如果實在不能暗中行事,那就只能硬闖。
正在忖度,突然聽到外頭傳來吵嚷的聲響,其中一個人道:「你幹嗎撞我?」
另一個偏尖細的聲音道:「誰撞你了?」
先前那人却又脆生生叫道:「咦,你這個人,人家都忙著吃飯趕路,你什麽也不幹,也不睡覺,杵在這裡跟猫鷹一樣,你想幹嗎?你莫不是哪個山頭的山賊,過來踩盤子好劫財的吧?」
對方喝道:「放肆!」
誰知這兩人一番爭執,把客棧裡其他沒有醒的客人都驚醒了,尋常走路的自然最怕山賊,聽了這兩句,當然驚慌,當即都冒頭查看。
夏葉聽的稀罕,她甚是機警聰明,自然聽出那個聲音清亮的好像是在故意找茬,只不過這人敢情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只怕不知道自己對上的人是誰才如此大膽。
不料仙草在旁邊聽見外頭的響動,刹那間眼睛都直了。
夏葉凝神聽外頭動靜,却沒發現仙草的臉色异樣,只聽到像是吵嚷的更激烈了,她便道:「這樣就好,咱們可以趁亂先走。」
仙草心頭一緊。
此時外間叫道:「你敢動手?」然後砰砰啪啪,像是桌椅板凳撞翻的響動,還有人的驚呼聲。
夏葉心喜,忙拉住仙草的手:「趁機快走。」
兩人閃身出門,仙草一邊走一邊轉頭,却見在前方不遠處有數道身影,其中一個身著青衣的少年正在跟一名身著黑衣的中年無須男子對峙,周圍圍著許多人。
衆人只顧看熱鬧,自然不會留意他們。
夏葉只當是上天庇佑,誰知仙草盯著那青衣少年,心頭却一陣熱血涌動,幾乎就忍不住脫口叫出對方的名字。
原來這少年幷非別人,儼然竟是當初跟在徐慈身邊的少女袁琪。
仙草本來想攛掇夏葉帶自己去蜀中,無非是想見徐慈,如今看到袁琪在這裡,難道徐慈也在此……或者離這裡不遠?
一刹那,仙草心中轉過無數的念頭。
如果不是因爲那些來歷不明的人在場,仙草立刻就要叫住袁琪,但此刻她却給夏葉握著手腕,身不由己地匆匆出了客棧。
夏葉拉著她來到馬車旁,總算鬆了口氣,正要送仙草上車,身後客棧裡却有一人邁步走了出來。
他凝視著細雨翻飛之中的兩人,負手緩緩道:「兩位且留步。」
夏葉脊背綳緊,她聽出這聲音正是昨晚上詢問小二的京城口音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