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道長, 道長!”
明亮的小廳裡, 小東西十分高興地在玄真子面前跳來跳去,時不時還飛到他肩頭上,在他耳邊一連串地喊。
玄真子也有些日子不見它了,剝好瓜子,一顆顆喂到它嘴邊。
以前在道觀,小東西最喜歡飛到他屋裡找東西吃,道長道長的嘴可甜了。
許嘉玄盯著那只討人厭的鸚鵡, 真恨自己為什麼不在昨兒就掐死它。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有威懾性, 小東西好幾回都被他看得縮腦袋,然後就在玄真子面前告狀:“毛, 我的毛。”還拿翅膀拍屁股。
玄真子嘴裡嘖嘖作響, 橫了一眼徒弟:“你怎麼就能跟只鳥兒過不去!”
小東西當即神氣地挺了挺胸, 若不是還有些慫,肯定還得再罵他是煞神。
許嘉玄冷著張臉,不接話。
梓妤讓丫鬟們擺好飯,遣了人下去,親自給玄真子倒酒:“您怎麼都沒說過, 世子是您的弟子。”還是沒對外的。
她在玄真子身邊那麼多年, 居然也沒得到一點消息,對此多少有些介懷。
“他小子前世修的福。”玄真子一點也不自謙,捏起酒杯抿了口, “他的名字可不代表著我的衣缽了。”
嘉玄、嘉玄, 最後一個玄字, 便是取自玄靈觀。
這是許嘉玄一出生的時候,他就給定的名兒。
“那您和侯爺也是故交了。”梓妤又接了一句。
玄真子哈哈地笑:“小丫頭,你這是在套我話呢。”
梓妤抿嘴笑,也不否認。
許嘉玄見兩人熟稔,自己悶悶倒酒喝。
梓妤已經幫著給玄真子布菜,她們母女當年落腳玄靈觀玄真子沒少照顧,小時候她常到玄真子那頭聽他念書和習字,有時他出行還天天盼著他早歸。
“那您也不早些下山來,這也是緣份了。”她又給倒酒說。
“我這人不愛湊熱鬧。”
其實是怕在外人面前露出本性吧,梓妤沒戳破他。雖然如今道士都不忌酒肉,但他這樣吃得明目張膽的也不多。
她再順手給許嘉玄也添滿杯,站起身來說:“那你們師徒敘話。”
帶上小東西,轉身盈盈離開了。
玄真子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什麼,倏地歎氣。
許嘉玄仍舊默默喝酒,徒弟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玄真子抬手就擰他胳膊:“好好待你媳婦,娶著她是你的福氣。”
“您先前就知道陛下會給我和她賜婚?”
許嘉終於說話,想起那天他來得突然,神兮兮地又走了。
“確實是知道。”玄真子明人不做暗事,承認得十分坦然,“沒有為師,你又該再悔,可再悔又能如何……你這臭脾氣改改吧。”
他說話向來神叨叨的,許嘉玄沒理會。
桌上的蠟燭突然爆了一聲,玄真子聽著動靜,眯著眼說:“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您又說這種話了。”
“為師這是提點你!朝務事為師不懂,也懶得懂,陛下身子近來還可以,可事世易變。有些東西為師也防不住,今兒下山來,只叮囑你一句,別讓你媳婦太靠近額角有刀疤的男子。不然你悔也悔不過來。”
許嘉玄嗤笑一聲:“您這又是祖師爺顯靈,給您送的消息?”
玄真子一巴掌就拍到他頭上,直打得他抽氣。
“大不敬!好了,酒我也不喝了,把肉給我送住的屋子裡去,我去給你父親號號脈,正好調了幾味滋補益氣的藥。”
提到父親,許嘉玄眼神暗了幾分,抿著唇站起來。再是起死回生的藥,也不能使續白骨。
玄真子知道徒弟的心結,可就如同他說的,有些事情他也防不住,歎道:“癡兒,你莫要入障了。”
許嘉玄又是沉默以對,氣得玄真子都想跳起來打他一拳。在月下並肩走著的時候,他終於主動說話,問道:“您可知道梓妤的姓氏?”
梓妤……玄真子背著手,歪著頭看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不瞞您說,我去查她生父何人,卻發現查不清,她如今記在族譜只冠了夫姓,本姓氏卻還空著。這麼空著也不是辦法。”
“什麼夫姓,你這孩子,說話怎麼生分又彆扭。你錦衣衛副使都查不清的事情,我上哪知道去。為師再與你鄭重說一回,好好待她,莫要再生悔!”
今晚玄真子跟他說話就是叨來複去這麼一句似的,聽得許嘉玄莫名心煩。
他又怎麼不好好待人了。
是她反過來嫌棄他差不多,連圓房都不願。
他沉著臉,將人送到父親那裡,讓人把肉菜也給送到客院。在要轉身回院子的時候,想到梓妤並沒有吃飯,今日在陳家她乖巧讓人憐愛的樣子就浮現在腦海裡,想了想,讓侍衛喊來六順吩咐。
“你可知道少夫人愛吃什麼,去吩咐廚房做了送到房裡來。”
六順長著雙細眼,聞言一轉,再一笑,雙眼就成了一條線:“您放心,小的這頭就去。”
許嘉玄這才踩著幽幽月光回房,廊下的燈籠在夜風中打著旋兒,他還是琢磨起玄真子那幾句神叨叨的話。
不知不覺就來到房門前,他看到似乎是綠茵帶著一個女子從庭院中間走過,跟在她身側低頭的女子背影似乎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哪裡見過了。
可能是院子裡的丫鬟,如今梓妤嫁過來,往前不在正房伺候的丫鬟時常得來到跟前。他撩開簾子進屋,剛踏進去一隻腳,腳步頓了頓,很快又若無其事。
梓妤見他這會就回屋了,詫異道:“道長呢,怎麼回來那麼早。”
“他去父親那裡了。”許嘉玄掃了眼圓桌上的飯菜,還有她跟前剩下的小半碗米,板著臉進了屋。
好好的他似乎又鬧脾氣了。
梓妤就抬手拍了拍桌上窩著的小東西,低聲說:“別再亂講話了,小心被燉了。”
小東西嚇得一哆嗦,把腦袋藏到翅膀裡,悶聲悶氣地說:“不說他換褲子。”
梓妤差點要笑出聲,這小精怪!不怨許嘉玄惱它。
就在綠茵回來的時候,六順笑著送吃食過來。
梓妤看著好幾食盒菜,問六順:“世子沒吃?”
六順看著圓桌上的幾樣菜,也一愣:“少夫人用過了?”
此際進屋去的許嘉玄出來,淡淡地說:“我沒用,放下走吧。”
六順看著主子爺高大的身影,想說這不是您吩咐給少夫人做的,但被他睃了一眼,當即放下東西跑得飛快。
“你剛才怎麼也不說。”梓妤剛才心裡存著事,也忘記問了,把吃一半的菜挪了挪。
綠茵幫著擺飯,漸漸看出來不對來,醋魚、蝦丸、豆腐羹,一樣一樣擺下來,這不都是姑娘的口味嗎?
她看得直抿嘴笑,給許嘉玄遞上筷子,暗暗給自家姑娘示意。梓妤大約也看明白了,這其實是給她準備的。
這煞神,性子是真彆扭,實話實說難道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伸手幫他盛了豆腐羹放在他手邊,他也不抬頭,她咬唇一笑,說:“我也愛吃這豆腐羹,倒是和世子吃一塊去了。”
許嘉玄夾菜的手頓了頓,哦了一聲,沒有下文。
她又給夾了魚肉,放到一邊的青花纏枝小碗裡,說:“我也愛吃這醋魚,世子也喜歡?”
許嘉玄沒理會,繼續吃飯。
她再伸筷子去夾蝦丸:“你吃這個,小時候我娘親最愛親手做這個了。”
她一一夾來,許嘉玄怎麼會不知道她察覺了,他仍舊悶頭吃飯,一碗飯幾大口扒拉到嘴裡。
“我吃好了,你自個吃吧。”
把碗一擱,也不漱口,直接就轉身再進屋。
梓妤看著他挺得筆直的背影,雙眼在他發紅的耳根上打轉,撲哧一笑。
這傻子,怎麼那麼有趣。
那一桌的菜到底沒吃完,梓妤讓人把飯菜撤走時,許嘉玄已經沐浴過躺在床上,似乎是累了要早歇。
梓妤也自去沐浴,將頭髮洗了,在炕上坐著由綠茵絞幹頭髮的時候順帶繡那個香囊,等到回過神來已經聽到二更的梆鼓聲。
“你去歇著吧。”她與綠茵說一聲,把繡了大半的活計放下,自己端著燭臺進到寢室。
見許嘉玄閉著眼,多半是睡著了,就吹了蠟燭放在床邊高幾上,然後悄聲從床尾爬上去。
剛滅了燈,眼前視物黑暗一片,她不小心絆著他的腿,一下撲了進去。
帳幔裡發出咚的一聲響。
她哎喲喊出聲,撞著床架子了。
閉著眼的許嘉玄幾乎是瞬間就坐起身,一把將她拉了過來。
她就成了撞到他懷裡,差點要把許嘉玄撞出內傷來。這頭怎麼那麼硬!
梓妤是又喊了一聲,感覺腦袋上得頂兩個包了。
她柔軟的手在他掌中,讓他呼吸略停片刻說:“以後要上來喊一聲。”說罷鬆開她手,覆又躺下。
梓妤哦地應了,摸摸腦袋,也鑽進被窩裡。然後才想起來外衣沒脫,就那麼竜竜窣窣開始脫衣裳。
輕細的聲音在小小一方帳裡十分清晰,更何況還近在許嘉玄的耳邊,心臟就怦地重重跳一下,今兒吻她的那些畫面止不住在腦海裡旖旎地閃過。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不讓自己多想。
終於她躺下了,一切都安靜下來,唯獨是他的心跳不平靜。
“今兒我外祖家的事叫你多擔待了。”昏暗中,梓妤輕柔地聲音響起,“以後你有什麼事情也盡可和我直說。”
總不能天天這麼彆扭著吧。她其實對他沒有什麼意見,今兒他又對她顯出那一種迫切來,論真了說,他在這場婚姻中其實才是最無辜的一個。
許嘉玄卻閉著眼,含糊不清從鼻子發出一聲嗯,有點兒敷衍。梓妤聽了倒不介意,盯著帳頂繼續說:“真的謝謝你,其實你真不那麼討厭我吧,如果是的話,我……”
“不用。”許嘉玄打斷道,“也不是全為了你。”
他語氣頗冷淡,像是不耐煩似的,但他知道是怕自己注意力太過集中在她身上,想長話短說。
梓妤似乎就被噎了一下,良久才再開口:“不是,我想說……”
“我說了不用,睡吧。”
梓妤險些就能說出來的‘你若不討厭我,我們圓房吧’又被打斷了,她簡直要被他憋死了,這人怎麼就不能聽完?
她身為一個姑娘家,好不容易直白說這種事。梓妤磨了磨牙,存了收拾他這彆扭性子的心,翻身向裡側,快速一口氣說完:“既然你不想圓房,那便算了。”
愛圓房不圓房,左右她不吃虧!
許嘉玄猛然睜開眼轉頭看她,卻在昏暗中只能看到她對著自己的後腦勺。
玄真子那烏鴉嘴這就應驗了嗎?
他剛才斬釘截鐵地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