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甩下周錦成, 許嘉玄先把買來的小奶貓交到六順手上。
六順雙手捧著那只貓兒, 毛絨絨一團的,讓他連力氣都不敢用,問道:“世子買只貓回來做什麼?”
“你只管養好, 養大一些,記得教它抓鳥!”
抓……鳥?
六順捧著貓兒一臉懵, 難道是想要訓練它自覓食?許嘉玄沒給機會他再問轉身就走了, 貓兒突然喵了兩聲, 聽得他心頭一軟,捧著舉高說:“小乖乖, 餓了吧,這就給你找吃的啊。”
抓鳥什麼的,等長長再說。
許嘉玄安頓好貓, 在往院子走的路上又吩咐人去給魯兵帶話, 讓問問南鎮撫司最近在受令查什麼,邊走還邊琢磨周錦成給自己的那幾份東西。
所謂首輔的小辮子其實並不太嚴重, 不過是排擠了幾個官員,讓他們一跌到穀底, 再也爬不起來。
首輔是從不貪墨不假, 可在政敵上也從不會手軟,文人手上也沾血,不然恐怕早就被人拱下臺了。
在皇帝要用首輔的時候, 這些證據一點用武之處也沒有, 何況他也沒打算要去針對首輔。
只是奇怪周錦成交上東西是要他抬哪門子的手。
進了院子, 梓妤可能是午歇了,四下都十分安靜,連外頭都沒有小丫鬟守著。
他發現梓妤在生活上是個極簡便的,不喜歡被丫鬟婆子圍在跟前,就連她帶來的綠茵也時常不在跟前,這樣安靜的性子讓他發現其實她很好伺候。
許嘉玄拾階要進屋,李媽媽在茶房看到他,忙出來迎上前問:“世子回來了,用午飯了嗎,少夫人讓老奴把飯在灶上熱著。”
她給自己熱著飯菜。許嘉玄從未有過這種有人留飯的時候,心中一凜,回了句擺上來,快步進了屋。
半攏著槅扇的里間,梓妤就在炕上小歇,連小襖都沒有脫,身上搭著條薄薄的毛毯。陽光落在她枕邊,睡顏恰靜。
他俯身看了她片刻,幫她把毛毯往上拉了拉,不想梓妤就睜眼了。
梓妤剛剛醒來的眼神有著茫然,定定看了他一會,才用手撐著起身,想要說話卻是先聞到他身上的酒氣。
她皺眉,不動聲色往後挪了一點。
許嘉玄沒察覺,徑直坐到炕上:“把你吵醒了。”說話間居然帶了幾絲溫柔。
但梓妤又挪後一步,他終於發現,也擰了眉。
她躲什麼?
梓妤此時略嫌棄地說:“你身上酒味太重。”
許嘉玄一愣,抬袖聞了聞,除了酒味,還沾有些許芸娘屋裡的熏香味。他臉色微變,想到出門的時候也沒知會她,她還給自己留飯。
“和方景鑠那廝喝的,在他紅顏知已那裡。”
他脫口而出,梓妤眨眨眼,倒沒想到他會自己交待。
許嘉玄在她清亮的視線下莫名又覺得心虛,補了一句:“沒讓人陪酒。”
他居然坦誠得很,梓妤是真的意外,旋即就笑了:“嗯,我知道了。”
她一笑,眼角眉梢有種讓人心動的風情,叫許嘉玄看得心癢癢,情不自禁傾身想去吻她。
昨晚那一個吻早在他心裡發酵,若不是他去見過父親,又想起當年的事故,他恐怕就放縱自己了。
可在他唇要落下那刻,梓妤卻偏過頭,他輕輕碰到她臉頰。
他神色一僵,聽到梓妤又嫌棄地說:“你去花街了。”
許嘉玄眼皮快速地跳了兩下,又被她推了一把。
“去換衣裳吧。”
他被從頭拒絕到尾,控制不住黑了臉,謔地站起身就往裡走。走過八寶閣的時候,他才發現原本掛在這裡的鸚鵡不見了。
不過他現在也沒有功夫去管那只討厭的鸚鵡,找來衣裳,又吩咐李媽媽讓人送熱水,順帶洗個澡。
——省得陳家那個矯情的表姑娘還要嫌棄他!
在熱水抬進來前,他手上卻捏著兩張寫滿字的紙走出來,塞她手裡:“剛才周錦成給的。”
說罷頭也不回又進去了。
好好的給她東西,梓妤低頭去看,神色漸漸凝重,最後卻是彎眼一笑。
這煞神,居然還給她對外祖父不利的證據。
是討好她嗎?
她突然覺得,許嘉玄有時也彆扭得可愛,剛才她拒絕他的親吻,估計心裡又憋著氣了。
梓妤慢慢將紙張收好,收到櫃子裡,正好看到繡筐裡還有一點兒就能繡完的香囊,就拿出來繼續繡。
許嘉玄從淨房出來的時候,便看到她再度坐在炕前做女紅,不動聲色瞥一眼,發現是她先前給自己繡的那個。
他把手對插到袖子裡,嘴角一揚,到外頭用飯去了。
小東西被綠茵帶著去熟悉許家,回來的時候,許嘉玄剛用過飯,才湊到梓妤跟前想跟她說說話。結果綠茵帶著小東西回來不說,身後還跟著前些天被他警告的芷兒。
他皺眉,芷兒見他也在,只好跟他見禮問安。
梓妤見到芷兒,想她可能是有要事,笑著說:“珊瑚來了,我們到外頭坐。”
改過名的芷兒應好,跟在梓妤身後就要往外走。
許嘉玄把珊瑚二字在嘴裡轉了一圈,怎麼覺得那麼彆扭,細細一想,梓妤小名兒叫小魚,結果皇帝送來的女人她給改個名成了珊瑚。
怎麼那麼親密無間的意思?!
他沉著臉喝茶,晚上的時候,珊瑚就見到跑到自己跟前來的六順。六順說:“姑娘,世子爺吩咐讓你再改個名兒,什麼珊瑚貝殼的都不能喊。”說著還鄭重複一遍,“跟水相關都不能喊。”
珊瑚:“……”
這煞神還講不講道理了,她叫珊瑚又怎麼得罪他了嗎?
綠茵那頭很快就收到珊瑚的控訴,告訴梓妤,梓妤先是莫名奇妙片刻,然後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許煞神是個傻子吧。
晚上歇下的時候,許嘉玄老老實實的,梓妤猜想可能是下午的時候拒絕他,結果又想到珊瑚的事,一下再度樂開來。
她躲在被窩裡笑得直抖,許嘉玄被鬧得好奇,就那麼憋了半天胡亂猜,也沒猜出來她究竟是在笑什麼。等到梓妤睡著了,他還睜著雙眼,看著帳頂發呆。下半夜的時候,許嘉玄被小丫鬟喊醒,說是魯千戶連夜送了信進來。
許嘉玄看低頭看了眼又睡到自己懷裡來的梓妤,竟是難得不願意起,他靜靜躺了會,才把小心翼翼起身。
披著外袍來到外間,他就著一支蠟燭的光看信。
是周錦成遇到的麻煩。
周錦成還真是倒楣,謝興一事上他也有心做文章,只是成親後他就一直在忙,明德帝補了假所以想在家裡呆兩天。結果南鎮撫司倒是先告發他。
江南……周錦成的夫人是做綢緞生意不假,居然是在這裡勾結,只能說是周錦成倒楣了。
所以周錦成今天送東西過來,以為是他讓人給捅上去的?
畢竟南鎮撫司有一半聽令於他。
但這麼一想,許嘉玄又意識到有不對。
先前他手下的校尉就被南鎮撫司的參了一把,他絲毫沒得到消息,這次南鎮撫司再參周錦成,他也沒有收到信。
陳首輔幹的?
他思索著,想到周錦成給的東西,嗤笑一聲。
求到他跟前來也沒用,周錦成多少回落井下石,他可沒有那麼爛好心,收了東西就會管這事情。
許嘉玄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善人,將信一燒,全當自己不知道。
而此時的周家早亂作一團,周夫人被休棄攆回娘家,在周家鬧了一通,被後被無情無義的周錦成威脅才氣得暈過去被抬走。
周錦成這個夫人黃氏也是個厲害的,居然在娘家前來說被休的時候還把周家裡的銀票都給藏起來了,周錦成事後翻了半天,一直翻到這半夜也沒找出東西,氣得砸了不少東西。
次日清晨,周錦成又帶人到黃家,要黃氏把銀子都拿出來,結果被告知黃氏已經被逐出黃家,不知去向。
周錦成沒想到黃氏大膽如此,但他哪裡知道,黃氏帶著銀票跑到陳家去了!
陳二夫人一早就又被黃氏吵得頭暈,可是聽到她說要揭發周錦成,說知道他都幹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陳二夫人思量半天把人帶去見婆母。
等周錦成知道黃氏居然找到陳家揭發自己的時候,已經晚了。
梓妤下午得到消息,知道夫妻兩狗咬狗一嘴毛,八成要鬧到御前去,她抿唇笑笑。
一個貪得無厭,一個冷血無情,有什麼下場都是該!
許嘉玄早上見梓妤還在繡那個香囊,就坐到對面書案後看書,省得被那只又放開鏈子的鸚鵡偷襲。用晚飯前,他才知道綠茵下午的時候又帶著鸚鵡出去轉一圈。
他突然想起梓妤也沒有轉過侯府,就去拿了她的披風說:“我帶你到園子裡走一走。”
梓妤正好繡完香囊,見他難得開竅對自己體貼,直接就將香囊掛到他腰間。
她低頭幫著整理腰帶,許嘉玄垂眸看到她精緻的眉眼,情不自禁就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梓妤被他嚇一跳,往後退了兩步,她緊張的樣子讓他想起昨天的拒絕,僵硬地轉過脖子去看別處。
但在去逛園子的時候,他卻又厚著臉皮去握住她的手。
梓妤安安靜靜走到他身側,不時抬頭打量他,看著看著,覺得他若是能常笑笑,應該還是蠻討人喜歡的。畢竟長得也不醜。
她想了想,跟他說:“要不,你跟我講講早些年那件事吧,侯爺是怎麼傷著的。”
許嘉玄沒想到她居然會突然提起這個,腳步一頓,側頭看到她仰著下巴看自己。此時正值夕陽西下,她身後是柔和的霞光,一雙動人的眼眸有著期盼,如同那霞光一樣美好。
他一時有了猶豫,知道自己該拒絕,可又不想打破此時這片美好。
梓妤又說:“你現在不說,以後也不會跟我說嗎?我們現在是夫妻,你是準備一直這麼彆扭著過日子?”
她是存了好好扭轉他性子的心,可從這幾日來看,她發現他本質還是不壞的,並不是真那麼冷漠。
可能是跟他早年喪母有關。
當年他哭得慘兮兮的眼泡她還記得清楚,如果兩人間能坦誠,他除了脾氣臭一點,也沒有什麼不好。
許嘉玄神色卻一點點沉了下去,像是慢慢將大地籠罩的暗色。
梓妤細細看著,心中有失望,知道他是不會說了。她歎息一聲,輕輕掙開他手說:“回吧,該用晚飯了。”
許嘉玄掌心的溫度抽離,他在這瞬間又去將人拽了回來,梓妤毫無準備地被他捧著臉吻住。
她抬手錘了他幾下,他不鬆開,反而更加霸道,扣住她的手將她舌頭都吮麻了。
不知過了多久,梓妤才氣喘吁吁被鬆開,在他唇離開前,她氣得狠狠咬他一口。
一下就讓許嘉玄嘗到血腥味兒,他反手一抹嘴唇,果然見到手背上有血絲。
梓妤冷冷盯著他看,以為他是要生氣的,結果他只是抬頭望著天邊一顆星子嗤笑,又拉住她手回屋。強硬得她甩了幾回沒甩開,索性懶得跟他生氣。
兩人沉默的用過晚飯,梓妤先去沐浴,也沒再逗小東西,直接上床睡覺。上床前還去衣櫃裡翻出一床被子,自己裹著那床錦被縮到一邊。
許嘉玄沐浴出來後就看到這樣一幕,他知道她下午生氣了,默不作聲掀開自己那床被子也躺下。躺著躺著,他心裡又煩躁得很,特意是她下午那句我們現在是夫妻,說得好像以後就不會是夫妻了一樣。
他彆扭,她不也矯情!
可越是這麼想,他越是難入眠,猛地又坐起身,直接掀了梓妤的被子擠過去。
梓妤正迷迷糊糊要睡著,他突然擠進來,還壓在她身上,她瞬間就睜開眼。
昏暗的帳內他一雙眼灼亮,似有火苗在裡頭跳動著。
她以為他要再吻下來,做好他敢就狠狠咬他的準備,他也確實是低了頭,那個吻卻是輕輕落在眉心。
昏暗中,她聽到他說:“當年的事情有一半該怪我,不是為了救我,父親不會被那條毒蛇咬了腿,要斷肢保命。”
梓妤心神皆是一震,可是他說到這裡,就又不說了,從她身上起來,是要下床。
她坐起身,看他穿鞋子的背影,此時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覺得當年事情可能會有誤會,但從他嘴裡卻又聽到她沒想過的另一種真相。
威武侯受傷居然還與他有關,所以他心裡一直過不去,是因為他也是害父親受傷的一方。如果這麼說,說他不能原諒二舅舅,或者是說他一直沒能原諒自己?
許嘉玄已經穿了鞋子往外走,她喊住他:“你要上哪裡。”
“去睡書房,省得讓你堵心。”
這人……梓妤能被他氣笑。
“誰堵心了,你能好好話說,我能生氣嗎?”
許嘉玄充耳不聞,仍舊往外走,梓妤冷哼一聲,朝他再喊:“去吧去吧,去了明兒滿府都知道你怕我,和我吵一句嘴,就只能睡書房了。”
許嘉玄果然停下了腳步,回頭冷著臉看她。
她挑眉:“不走就躺好。”
一點也不怕他冷臉。
許嘉玄也被氣笑了,陳家這個表姑娘向來是膽大的,初初約她見面,她二話不說就來了。
他怕她?
即便知道這是激將法,許嘉玄還是受了,回到床邊,一把踢了鞋就躺回去。還把她身上的被子扯掉,丟到床下,仍舊一床大被蓋住彼此。
梓妤覺得他可真是幼稚,生起氣來跟小孩子一樣,還得讓人半哄著。
不過他重新躺下,她也沒再氣他,還往他那裡挪了挪才閉上眼。許嘉玄再遲鈍,也察覺到她的親近,一翻身,就又將她壓在身下,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梓妤被堵了唇的時候心想,這人什麼毛病,一生氣就愛親她,但還是安安靜靜的任他胡作非為。
畢竟她也不討厭他。
許嘉玄的吻不知什麼時候從她唇上慢慢游離在她耳後,他急促的呼吸聲在耳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曖昧,催得梓妤心跳也在加速,臉頰燒得滾燙。
到後來,衣衫盡解,梓妤的腿被他掛到腰間。她知道接下來是什麼,手輕輕搭在他肩頭,摸到他身上都是汗。
許嘉玄此時不但身上都是汗,額頭上亦是,掌心裡的細滑讓他手都在輕抖,最終指尖輕挑慢撚地在試探,聽到她在耳邊的呼吸亦變得不平穩。
他終於緩緩沉身,梓妤輕哼了一聲:“疼——”
那樣一聲,是在顫抖,又似嬌嗔,許嘉玄心神恍惚了一下。腦海裡是她那雙能勾人心神的眼眸,是她眼角微揚的風情。
他越發的激動,掐著她的腰沒有再猶豫。
梓妤卻因疼痛睜大了眼,濕潤的眼角凝出淚珠,搖搖欲墜,咬牙在心裡罵句莽夫!她想喊他慢一些,可話還沒出口就被他重重撞得只能發出細碎咽嗚。
她閉上眼,認命地再把唇咬上,他卻俯身尋她的唇,含住不鬆開。
圓房這事上比她想得更難受,初識情滋味的許嘉玄卻如同只蠻牛,眼角都紅了。梓妤又疼得一縮,許嘉玄腦海在這瞬間緊跟著一片空白,比上回還讓他控制不住的愉悅席捲著全身,他悶悶哼了聲,再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交待了。
他停下來,梓妤終於找回一絲力氣,再也忍受不住,一抬腳就將還為自己的不持久發懵的許嘉玄給踹開。
許嘉玄不措,竟被踹得直接滾到了床下,發出咚的一聲重響,摔了個四仰八叉。
梓妤已經扯過被子包好自己,她疼得冷汗淋淋,使出那最後一點力氣,她如今也只有喘氣警惕盯著許嘉玄。
這個煞神!就不知道憐惜她一些,那冊子他不是看過了嗎?!
而許嘉玄坐在冰涼地上又是愣了半天,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被踹下床了!!
她難道是嫌棄自己?!
許嘉玄直想得眼前一黑,狼狽從地上爬起來,就看到她縮成一團,目光不善地防備著自己,他想說什麼……甚至是想要再撲上去,證明自己不是不行,外頭卻傳來護衛的高聲稟報的聲音:“世子,陛下有急召,東宮出事了!”
所有的旖旎想法在這瞬間都被一句話澆滅。
梓妤巴不得他這會快走,許嘉玄沒錯過她突然發亮的眼眸,臉色鐵青去穿上衣裳,匆忙進宮。
梓妤在他走了後,掀開被子一看,發現自己腰間有幾個快要發青的指印……她就不該心一軟跟他圓房了!
這時的明德帝正氣得在乾清宮砸了東西,連要給女兒冊封世子夫人的聖旨都掉到地上。太子正坐在下邊,臉色蒼白,額頭包了一圈的棉布,額角處還有一塊殷紅刺眼的血色。
不久前的東宮走水,太子在濃煙中居然被人暗中推了一把,直接磕到了頭,好在太子沒磕暈過去,不然怕就要葬身火海。但太醫看過傷口,說磕得太深,多半是要留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