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初春的京城風還是涼的,梓妤被許嘉玄抱上岸, 在寒風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許嘉玄忙又將她再抱緊一些, 卻忘記自己換身也濕透,妄想著能給她溫暖。
“快帶許副使和世子夫人到就近的地方。”立在湖邊的太子在這個時候說話, 聲音低沉地吩咐侍衛和那個宮女,“你去讓馮德拿一套我的便服, 你去找陸選侍要兩身衣裳, 要快!”
梓妤聽到太子的聲音, 從許嘉玄懷裡抬頭,正好對上他幽深的雙眸,那雙眸子除了他身為儲君的威嚴,絲毫窺不到其它的情緒。
她很快移開視線, 雙手揪住了許嘉玄的衣襟, 腦海裡都在想自己被人推下水的前後。
已經有侍衛要帶著許嘉玄往前走, 他抬起腳步, 很快又頓住,不動聲色看了眼額頭還包著紗布的太子。
“殿下, 這宮人, 一會有臣的人過來盤問。”
一句他的人, 其實十分不敬, 就差直白說我不信任你。太子在他妻子落水的時候在湖邊,怎麼可能叫他能信任!
這當口, 梓妤在他懷裡低低喊了聲:“我冷。”還把身子又縮了縮。
許嘉玄當即就肅著臉, 再也不停留抱著她快步往前走。
萬春亭不遠處就有一座叫絳雪軒的殿宇, 本來就是供游御花園的主子們歇腳的地兒,此時倒是讓兩人少吹了許多的冷風。
許嘉玄幾乎是小跑走過去,進了抱廈,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直接到次間把梓妤放到屏風後。
他折回去把門碰的一關,再來到梓妤身邊,見她抱著身子,全身都滴水的還站在那裡,想也沒想就上前去解她衣裳。
梓妤忙捂住襟口:“你現在把我脫了,我也沒衣裳換,你要讓我光著一直站在這兒?”
許嘉玄臉色幾變,明明是好心的事,被她一句你把我脫了鬧得耳根發熱,說得他要耍流氓似的。
他只好從屏風後出來,左看右看。這裡除了一張炕,就是八寶閣,連個櫃子都沒有,上哪找給她裹身子的被褥或毛毯。
梓妤冷得實在不行,只能抱著自己跺腳,他聽到動靜,想也沒想又跑進去,倒是自己把上裳脫了。在她睜大眼中一把抱住她。
他手掌扣著她後腦勺,讓她冰冷的臉貼在自己胸膛上:“你靠著,一會就能暖一些。”
他說這話的時候,自己凍得唇都是發青的。
梓妤貼著他胸膛的肌膚,沒一會確實是感覺到了暖意,一點點地從他裸露的皮膚傳到她臉頰上。
他心臟的跳動聲就在耳邊,一下又一下,強而有力。梓妤本還想掙開的,怕他凍著,這會莫名地不想動了,被他圈護著的感覺似乎也挺好。
兩人就那麼抱著站了有一刻鐘,衣裳終於送來,還有內侍抬著熱水匆忙前來。
明德帝和吳皇后那頭也被驚動了,梓妤和許嘉玄聽聞帝后到來,簡單沖洗,稍暖和就穿戴好去見天下最尊貴的兩人。
吳皇后看到梓妤頭髮還濕濕粘在臉頰,剛才臉色紅潤的一個可人兒如今慘白著一張臉。
“哪個黑心肝的!居然要害人!”吳皇后去拉住梓妤的手,心疼得眼角發紅,一句話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明德帝握著茶杯的手青筋突起,可當著那麼多的人面,他卻連一句關切都不能有!
他閉了閉眼,想到是自己硬把女兒久留在宮中……猛地就把杯子砸在地上。
屋裡一聲巨響,帝王把手裡的杯子摔了個稀巴爛,怒道:“那個宮人呢!給朕審!朕倒看看是誰敢在宮裡做下這種事!”
杯子砸碎在地上,幾片碎片繃到了太子腳下。太子看著淌了滿地的茶水,瞼著眼說:“錦衣衛已經在審了。”
許嘉玄對帝王的怒火略有詫異,他也沒想到明德帝會氣成這樣。
梓妤垂著頭,緩緩地說:“那個宮女推我的時候,我事先就察覺,躲過了。但後面還有她的同夥,我這才著了道,可惜沒能看到是誰下的手。”
“居然還有同夥?!”
明德帝沒想到後面還有這樣的事情,那就是要將梓妤往死裡算計!
太子聞言,又說了句言驚四座地話:“兒臣也是被人喊到湖邊的。”
許嘉玄霎時看了過去,明德帝和吳皇后同樣面露異色。
太子很坦然地看著他們說:“兒臣換過藥,父皇陪著母后剛前腳離開,後腳就有個內侍過來與我說,母后亦讓兒臣赴宴。兒臣覺得此事有古怪,但還是想看看這人葫蘆裡要賣什麼藥,就依言去了湖邊。而那個人兒臣早讓東宮的侍衛暗中去控制起來。”
有人要害梓妤,卻又讓太子去湖邊。
事情的複雜程度出乎意料,明德帝望著太子神色幾變,許嘉玄握著拳頭,對太子的話持有懷疑。
他不相信太子會冒危險去湖邊。
太子是儲君,萬一那裡是有人埋伏刺殺呢?!
太子會是這種以身試險的人嗎?太子嘴裡說的控制住送信的人,搞不好正是太子自己的人,在自導自演呢?!
總之許嘉玄對太子到湖邊一事心裡有著疙瘩。
拉著梓妤手的吳皇后已經白了臉,連嘴唇都在抖:“陛下——,先前就有太子被人在火裡推一把,如今這又是安的什麼心?!他們這是要反了嗎!”
吳皇后說著,腳下不穩,竟是要軟倒。是梓妤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忙將人送回到羅漢床上去坐好。
吳皇后靠著迎枕,直捂著心口喘氣,明德帝臉色鐵青,連聲讓人去喊太醫。
梓妤離得吳皇后近,聽到她嘴裡一直的喃喃自語:“有人要害我的兒,有人要害我的兒……”她還沒細想,吳皇后突然撲向一邊的明德帝,抓著他袖子哇一聲就哭了。
“陛下,有人要害我們母子啊!在我生產的時候就有要我們母子倆的命,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還在暗中要害我們!”
吳皇后這一哭,竟如同三歲孩子一樣,眼淚橫流,聲音也不受控制,再也沒有一國之母的雍容和端莊。
梓妤站起身,神色複雜退後兩步,聽著吳皇后的話心裡難過。
明德帝在邊上一聲一聲的哄她,太子也跪在兩人腳邊,去抓吳皇后的手,不停地喚母后。
許嘉玄也發現吳皇后有些不對。
吳皇后悲傷的臉上竟是又帶著幾分獰色,哭到最後居然不斷地要皇帝殺了他們。
一個殺字,根本沒有避諱地連著從她嘴裡蹦出來,竟是有些瘋癲的樣子。
許嘉玄越看越心驚,梓妤已經不忍再看,低頭看著腳尖,眼眶發澀。
正是此際,許嘉玄手下的人前來稟報,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意外地問:“可真?!”
“那個宮女是這樣招的。”
“惠和公主人呢?”
前來的校尉低聲說:“已經出宮了。”
許嘉玄心中一凜,側頭看向還在安撫吳皇后的太子,微微眯起眼。他就大聲朝明德帝請示道:“陛下,前頭查出一些眉目,臣再前去確認。”
明德帝正焦頭爛額,揮揮手應允。
離開前,許嘉玄去握了握梓妤的手,她手掌心終於有了溫度,讓他心頭微寬:“你放心,一定會抓出幕後的人。”
他似意有所指,梓妤還看到他朝明德帝那邊看過去。她視線就落在太子身上……他懷疑太子?
她沒有說話,目送他離開。太醫也趕了過來,吳皇后還在哭,太醫說了聲得罪,捏著金針就給吳皇后頭上一處穴位極俐落地紮了一針。
一針下去,吳皇后慢慢地就不再落淚了,但雙眼變得空洞無神,就那麼呆呆坐在邊上,任由太醫又給自己在別處再下針。
太子這時站了起來,梓妤視線掃過他跪在地上染了灰的袍子,膝蓋那處兩個印子特別明顯。就又抬頭去覷他神色。
太子若有所覺,視線也落在她身上,就在兩人目光相觸的一瞬間,他又抿緊唇撇開臉。抬手拍了拍膝蓋,似乎是不想讓她看到他此時略微的狼狽。
梓妤再度垂頭,長長的眼睫覆在明亮的眼眸之上,同時亦擋住了自己眼中的所有情緒。
沒了吳皇后的哭泣聲,屋裡變得極安靜。明德帝見皇后安靜下來,舒出一口氣,才想起兒子和女兒都還站著,吩咐兩人都坐下。
一位東宮的侍衛正好來求見,跪在當中說:“殿下讓綁的那個內侍居然口中藏有毒藥,在發現逃不開的時候,飲毒自盡了!”
太子謔地站起來,然後又克制著什麼情緒,慢慢坐回位置上。
“又是自盡!”明德帝煩躁地一拍桌子,“上回推太子的人也自盡,現在又來一個,是不是外頭那個宮女也要一起自盡!宮裡到底藏了什麼妖魔鬼怪!”
梓妤心中也迷霧重重,她完全不知道推她進湖裡有什麼作用。許嘉玄懷疑是太子做的,可太子才是那個最不可能做這種事情的人,因為這于太子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如若是太子做下的,他更不可能到湖邊去。
去了湖邊,太子不管怎麼做,都會有洗不清的嫌疑。比如現在這個藏毒自盡的太監,不就引著人去懷疑是太子自導自演。
所以太子去湖邊是叫多此一舉!
這一切的事情看下來,梓妤直覺這些人是沖著太子去的。
一個臣女落入湖中,太子在跟前,如若傳出去,會變成什麼樣子?
許家是皇帝近臣,她是許家婦,這不也得讓許家對太子有意見?
不,已經有意見了,許嘉玄剛才就暗示在懷疑太子。
梓妤想得頭一陣一陣的疼,也不知道是真在湖裡凍著了,還是怎麼了,她抬手輕輕按了按太陽穴。
而許嘉玄那裡,他來到宮女面前。
因為早有錦衣衛用過刑,那個宮女的黃衫已經染上血色。錦衣衛的人可從來不會憐香惜玉,在她四肢開紮了幾個大洞,看著手腳扭曲的弧度,顯然也已經是斷了。
他面無表情蹲下身,冷冷盯著她看問:“究竟是誰指使你害我夫人,又與我夫人有什麼仇怨,你實話實說,起碼還能痛快一些。”
黃衫宮女在湖水裡嗆了一通,如今再被用刑,已經奄奄一息。她對上許嘉玄那雙冷酷的眼眸,嚇得拼命要往後縮,可是一動身上的傷疼得她又慘叫,眼淚鼻子橫流。
“真的是惠和公主指使我的!世子夫人身上被潑茶,也是她讓我安排的,我在茶碗下藏了針,那個傻呼呼的宮女一端茶的時候就會被紮到。本來想讓世子夫人在景陽宮換衣裳的時候出醜得罪貴人,但是那傻宮女卻沒有被罰……”
“後來、後來公主就讓我引世子夫人到湖邊,說讓我推她下去,嚇唬她。御花園都是侍衛,只要一呼救,侍衛肯定救人,到時世子夫人也丟盡臉了!”
黃衫宮女疼得一邊哆嗦一邊斷斷續續把知道的說來,她真的好疼,寧可求個痛快。錦衣衛折磨人的手段她不是沒聽說過,曾經有個犯事的宮人,被活活扒了皮,血肉模糊地在地上打滾一天都沒能咽氣!
她寧可就這麼死了!
許嘉玄站起身,垂眸思索片刻,黃衫宮女的話並沒有漏洞。至於惠和公主為什麼記恨梓妤,他多少知道原因的,惠和公主在下嫁崔家前,曾經去給皇后說過想求賜婚,跟他的賜婚。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見過惠和公主,可能常伴御前有見過,但他一點印象也沒有。明德帝當然也不會答應那麼荒謬的事情,他也根本沒把這事往心裡去。
結果今天梓妤被害。
可再三思索,許嘉玄還是覺得太子有問題,但黃衫宮女這裡問不出話來,他只能去明德帝跟前讓惠和公主再進宮對質。從中看看能不能再找出破綻。
許嘉玄就再往絳雪軒去,半途聽到說太子控制的人咬毒自盡了。
他眸光一轉,又冷又厲,來到明德帝跟前先把惠和公主的事情稟上去。
明德帝聽到是自己女兒闖的禍事,氣得又砸了一個杯子,對著梓妤又愧又心疼,當即著人去追惠和公主。
禦膳房按吩咐熬了姜湯送過來,明德帝讓夫妻倆先到次間把湯喝了。這個時候梓妤終於能單獨跟許嘉玄說上一句話,她思索了會,輕聲道:“那個宮女沒招還有幫手?”
許嘉玄沒說話,而是端過她手裡的姜湯,在她沒鬧明白他搶自己的湯要幹嘛時,他又給送到她嘴邊。
“喝完再說話。”
一股子命令人的語氣。
梓妤莞爾,這人是把自己當他錦衣衛的人了?
關心也不知道溫柔些的嗎,真是彆扭。
她眸光瀲灩,睨了他一眼,許嘉玄竟是覺得心頭一酥,耳根當即就發燙起來,忙穩開視線。
梓妤好不容易把辣嘴的一碗姜湯喝個精光,長長出口繼續剛才的話題:“如若那個宮女沒有幫手,那麼這件事情是不是有可能有另一方人馬沖著太子去的。”
太子還在火場上受傷。
許嘉玄以為她要說什麼,卻是在靠慮太子的事,他心中冷哼一聲,抿了口姜湯語氣有些陰陽怪調。
“沖著太子去,就那麼巧要讓太子出現在你落水的地方?去做什麼,好英雄救美?讓他再得到首輔的感激,這是要害太子還是給太子鋪路?”
梓妤聽著他一長串的話,字字譏諷,愣了愣,很認真地盯著他問:“你這是……在吃飛醋?”
正喝著姜湯的許嘉玄噗的一口,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