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夜漸漸深了, 京城郊外的山崗連綿一片,在這暗夜中, 像是一頭巨獸匍匐著。
穿過山崗的風呼嘯在耳邊, 就如同獸吼。
許嘉玄知道這個地方已經許久了,前面有一個小村莊,平日那村莊裡的人男耕女織,看著與普通人無異。
但這些人裡,有一些是流寇, 有那麼幾個是三皇子養的殺手, 做為頭領,帶著這些人盡做見不得光的事情。
而且這些人能自由進城, 還能從外邊收來消息,三皇子也算是煞費苦心,才慢慢攏了這麼塊地方。
先前許嘉玄沒發作尋仇,是覺得皇子們到底是明德帝的兒子, 皇帝已經對三皇子小懲大誡, 自己再拿捏著不放便是不知輕重,有脅迫皇帝之嫌。
他又不是傻子,肯定願退讓一步,也不叫帝王猜忌自己。
但正好平王世子送了個由頭, 太子必須出面去處理, 這種報刺殺之仇的時間, 他可不會白白丟手。
許嘉玄領著一眾潛伏在小村莊外, 等著人熟睡, 警戒性最低的時候動手。
莫正清也帶了一隊人跟在邊上,別人都在不時喝上一口隨身帶的酒取暖,他卻慢悠悠地擦自己帶的兩柄小匕首。魯兵見著直嗤笑,心想一個大男人不用刀劍還想用匕首砍人不成?
果真是娘們。
兩人雖然不對付,但執行任務的時候,誰也不會不分輕重,意氣用事。
南北兩鎮撫司就那麼平和相處等到最佳時機,許嘉玄示意,一眾人慢慢溜進村。
魯兵雖然高壯,身形卻是十分敏捷,很快躲過暗哨,緊隨許嘉玄暗中闖進主要頭領的一屋,準備行動。
哪知他身後突然是一身兇狠的狗吠聲,他嚇一跳,抽刀回身,許嘉玄已經快了一步一刀將狗斃命。
卻因為這一小聲,引起了屋裡的人警惕,竟也是身手了得,一睜眼便摸了枕頭下的刀跟許嘉玄拼了起來。口中更是大喊。
霎時間半個村子都亮出了火把。
論拼刀法,對方不及許嘉玄,雖是被他快速斬於刀下但也已經晚了。
“——發令讓弓箭手點火!”
他扭頭跟魯兵吩咐一聲,半張染血的面容被外頭投映過來的火把照得如同羅刹。
一顆紅色的信號直接升了空。
錦衣衛們見到這個信號,紛紛在打鬥中躲避。
滿天火濺如流星墜毀,叫沖出來的匪寇們尖叫流竄。
“還有兩領頭的,其中一個要活口就成!”
三人容易串供,一個人最容易擊潰。
三輪箭雨後,村子裡已到處是火光,魯兵在這個時候沖出去,眼一眯當即分辯出主要人物在哪片人堆裡。揮刀一路殺了過去。
北鎮撫司的人皆是善戰的,兵刃出鞘,必然刀刀見血。
火光裡成了一片修羅地獄,慘死刀下的生前尖叫著,聲音被夜風吹開,化作叫人頭皮發麻的呼嘯。
魯兵眼看要衝進對方的包圍圈,身後卻是突然空了一個位置,背後空檔大開,淩厲的風勁竟是朝他脖子去。
他在電光火石間矮身,發現還是晚了,心裡罵一句要命了,但那道風勁卻是突然化去。他回頭,看到身後的人直直倒下,後腦勺插著柄匕首。
是莫正清正好趕到,幫了他一把。
魯兵驚疑不定,扯了扯嘴角想說謝謝,莫正清卻是彎腰拔出匕首,走過他身前的時候還在身上揩了揩。
莫正清:“棒槌。”
魯兵:“……”
南鎮撫司的人怎麼那麼煩人?!
然而風水輪流轉,莫正清才加入戰場,對方又增了人,險些被一刀砍到手臂上。魯兵大刀一擋一挑,嗤笑道:“擀麵杖使不上勁,還是在後面甩甩飛刀就好。”
他倆扯平了。
莫正清:“……”
此際,有人高聲喊副使,把兩人注意力都引了過去。
只見許嘉玄手中提溜著一人已經站到最高處。
“繳械不殺——”
青年高喊的聲音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魯兵知道自己這邊這個頭領沒用了,才轉臉看到那些人往後退猶豫著要不要棄械,就見莫正清一抬手。銀光閃過竟是直直插入那暴露在眾人面前那個頭領眉心。
一瞬間,兵器落地的聲音便傳了開來。
許嘉玄這才一手扯著被他扭斷手和卸了下巴的殺手走下來,直接就丟到手下那裡:“直接給莫正清,太子要怎麼審怎麼審。”
下邊的錦衣衛詫異,看向他手臂上的一道刀傷:“副使,你拼了命抓的人,給南鎮撫司?”
剛才就副使一人沖進去,擒賊先擒王,這才快速解決了。
怎麼就讓南鎮撫司領功!
“不會少了我們的功勞,只是此事是刑部那頭知會過,陛下是要過問的,給南鎮撫司正好。”
下邊的人這才悶悶把人推過去,推過去之前還發洩似的一刀柄將人給擊暈,丟到前來的莫正清身前。
莫正清看了看腳邊的人,想說什麼,再抬頭,許嘉玄已經和北鎮撫司的人說散了,丟了個錢袋子給魯兵請大家喝酒。
莫正清看著策馬匆忙還是朝郊外方向去的許嘉玄,拿腳踢了踢那頭領,有些鬱悶了。
這個許煞神,這不是把太子推出來當槍使嗎?
這一審肯定要先牽出三皇子的,誰不知道他跟三皇子有私仇,偏他還不能把人丟回去。
莫正清心煩地叫人把人綁了丟馬背上,只能硬著頭皮回城稟報。
匆忙進宮說明情況後,從床上爬起來的太子直接就摔了茶碗,罵道:“煞神!好人和功勞都他領了!”
終於陰了太子一回,許嘉玄再無牽掛一路策馬回了玄靈觀。
守門的道童對他還算熟悉,又被他一身血嚇得發抖,二話沒說側身讓他進去了。
玄靈觀許嘉玄自小就走,即便此時黑漆漆一片,他也能夠準確辨別方向。
因為梓妤的關係,許家人跟陳家人都住到了客院最後邊,那還有一道長長的牆與月洞門,是早年明德帝讓玄真子特意修的,算是玄靈觀的禁地,平素不會有外人到此處走動。
來到小院,連門口都沒有亮燈,侯府的侍衛守著,見到他一身血回來都驚了驚。
“世子,怎麼還受傷了?”
許嘉玄看了眼靜悄悄的院子,沒有一絲光,輕聲說道:“打兩桶井水來。”
這個天?
“世子,要凍著的。”
“這個時候燒水,再吵醒夫人了。”他聲音淡淡,不容質疑。
侍衛只好照做。
就見他站在院子裡,開春的天夜裡仍叫人冷得發抖,他卻將上身衣裳都脫個精光,沖了兩桶水,把臉洗了就悄聲往屋裡去。
外頭是綠茵睡在搬來的長榻上,聽到開門聲驚醒,就見光著上身濕淋淋的姑爺,險些沒叫出聲。
內室門沒鎖,綠茵又驚又疑惑地看他進了屋,然後是他打開衣櫃的聲音。她想了想,還是摸黑進去低聲問:“世子可要沐浴?”
“不必了,你回屋睡吧,不用守著了。”
他開口就將人打發了,隨便抓了塊細滑的布,把身子擦乾,又摸了塊布把胳膊的傷口隨便一紮,穿上中衣便往床邊去。
這小院的屋子小,內室沒置屏風,照進屋的月亮正好落在床頭。他撩起簾子,便見到梓妤抱著被子睡得香甜的樣子。
嘴角還往上翹著,似乎是夢到什麼好事情。
他一路趕回來,她卻是還做美夢呢。
這麼一想,居然還有氣悶,抬了手就想掐她臉。
指尖才輕輕碰到滑嫩的臉頰,她似乎是被凍著了,把臉忙埋到被子裡去。
——真能,這還知道冷呢。
他站了片刻,悄聲爬上床,往裡側去。
可能是他不在,她就把外側給占了,總不能推醒她。
在她身邊才剛趟下,她身上那熟悉的香味便鑽入鼻中,隨著呼吸,一點點將他整個人都籠罩著了。
剛才那種刀光劍影的廝殺似乎就離得很遠,心頭一片平靜。
他閉上眼,白日在侯府她說的那些話都再浮現在腦海裡。
不管這麼些年他對劉氏怎麼有偏見,劉氏確實為這個家付出許多,特別是父親傷了腿那一年,他經常聽到侍衛說她會偷偷一個人在院子外哭。哭完後又擦乾眼淚笑著回到父親身邊。
平時他的院子都圍得跟鐵桶一樣,劉氏不敢靠近,可家裡不管有什麼新到的,總會硬著頭皮給他先送來一份。
家嗎……
許嘉玄睜開眼,眸光在昏暗中閃爍不定。
梓妤這時翻了個身,竟是朝他懷裡拱,他身上涼,想推開她的。她軟軟地聲音響起:“怎麼那麼涼。”
然後在睡夢中,無意識將自己裹著的被子給扯到他身上,跟著貓兒似的蜷縮在他懷裡,再度睡得對外界一無所知。
許嘉玄身上搭著帶有她體溫的錦被,猶豫了片刻,伸手攬住她,她身上的暖意便源源不斷傳了過來。
像個小火爐,也像冬日裡的溫酒,能叫人心頭溫暖。
他低頭,輕輕在她發間吻了吻:“你把侯府當成家了是嗎?”他閉上眼,嘴角往上揚。
——那他一定給她一個她喜歡、覺得安心的家。
次日清晨,梓妤卻是被熱醒的。
蹬了被子,一腳蹬到什麼,迷迷糊糊睜眼,就看到許嘉玄那張深邃俊朗的面容。
她慢慢睜大眼,確認了好幾回,果真是他。
他怎麼回來了,連夜回來的?
差事呢?
她坐起身,搭在她間腰的手卻是將人又拉了回被窩裡,他還帶著倦意的聲音沙啞低沉:“再睡會。”
“你怎麼回來了?”
她被拉著貼到他胸膛,發現他居然連系帶也沒系,大白天的臉在貼上那赤裸裸的肌膚,又燙又羞。
“事兒辦完了就回來了。”
“不是要幾日?”
許嘉玄似乎是不滿她追問,手指摸到她柔軟的唇,沒有章法的揉了一通,被她一張嘴就咬住。
瞬間被疼得睜開眼。
“還真咬呢。”
她舌尖這才抵開他手指,將指尖給推了出去,拿眼睨他:“問你話呢。”
手指有微微的濕意,還遺留著她舌尖軟軟讓人想入非非的觸感,他又把手給放到她唇上,輕輕摩挲著雙眼都眯了起來。
下刻,他直接一翻身,把人壓住,將麻煩的中衣順手就脫了,低頭要親她。
“大白天的呢,做什麼!”
梓妤嚇得偏了頭,這還是玄靈觀,他真是亂來!
許嘉玄呼吸漸重:“昨兒大白天的不是也親了。”
又開始矯情了!
她臉頰就有些紅,昨兒那不是哄他高興的嗎,就怕他辦差的時候亂來。
她就要啐他一口,哪知餘光掃到他胳膊,看到塊熟悉的帕子。
他的吻已經落下,她被撬開唇齒,再度沒留情面咬他一口。
“噝——你屬狗的不成。”
一早上咬兩回了。
梓妤卻是狠狠瞪他:“你手上綁的什麼!”
許嘉玄就納罕了,莫名奇妙道:“不就是你的帕子,昨晚黑,胳膊有傷,摸到就綁了。回去開了庫房再拿好布繡新的。”
哪知梓妤卻是抬手扯了根細帶,那帕子被扯散了開來,她一把扯到他眼前叫他睜大眼看:“這是什麼帕子!”
這分明是她的兜兜!!
許嘉玄看清那個形狀,一愣,很快想起昨晚上擦身的那種細滑感,和這帕子剛剛散開的時候很像。
那他昨晚擦身的是……?!
他就朝衣櫃那裡看過去,被他隨手搭在架子上的大紅肚兜就那麼刺入眼中。
許嘉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