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破落的宮殿裡都是腐朽的味道, 直嗆入人口鼻。
吳皇后說句平王世子, 便被咳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蒼白的臉也覆上不正常的紅暈。
平王世子站在她跟前,居高臨下睥睨著。他逆著光,平素讓人覺得無害的面龐冷酷無比,吳皇后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抬頭便又撞入他淩厲的雙眸中。
吳皇后頭皮發麻,慢慢往後縮。
“皇后娘娘都敢親自前來一探究竟,怎麼這會倒是怕了?”
平王世子嘲諷的聲音響起, 讓往後躲的吳皇后僵在原地。
他說了一句,並不滿足:“娘娘的心善良得很,明知道那是個自己丈夫跟別人生的野種,還如此大度, 不惜以身試險都要保全她?果然堪當賢後一名。”
吳皇后臉上的血色當即褪得乾乾淨淨, 心裡有個聲音驚恐地喊著,他果然知道!
可是他怎麼知道的!
婦人的惶恐落在平王世子眼裡, 叫他覺得有那麼幾絲快意, 往前走了兩步,蹲下身與吳皇后平視。
他有一雙清亮的眼眸,平時看人時眸光再清澈不過, 可此時他這雙眼眸哪怕再澄淨也是讓人感到可怕的。
他還一手按在吳皇后肩膀上,不讓她再往後縮,說道:“你就這麼壞了我的好事,你說……我們結的這個仇, 我該怎麼報?”
說話間,他的手從皇后肩膀慢慢滑到她纖細的脖子上,在吳皇后渾身顫抖中又一點點收攏手掌。
語氣叫人不寒而慄:“你這皇后也實在是做得痛苦。為了家族,你選擇嫁給帝王,還幫他養著別人的孩子,你午夜夢回就沒有一點兒怨嗎?還是說……你只不過是貪戀皇后之名帶來的榮耀,無所謂是誰喊你母后,而其他人更是活該被你玩弄在股掌間?”
他每說一個字,吳皇后心尖上就像是被劃了一刀,鮮血淋漓,疼得她神思恍惚。恍惚間,年少時遇到的那個人闖入腦海,眉眼竟是和眼前的平王世子重合,讓她猛然尖叫:“他告訴你的?不——他早就死了!死了!都死了!!”
吳皇后突然發狂了似的,尖尖的指甲一下就抓到了平王世子手背上,叫他吃疼縮了回手,下刻惱怒地甩了吳皇后一巴掌。
那一巴掌直打得吳皇后摔倒在地,手掌重重蹭在石板地上,被劃出了好幾道口子,嘴角亦破了滲出血絲。
“賤人!”平王世子站起來,冷眼看著狼狽的吳皇后,恨意在胸膛中翻湧,有些話要衝口而出,卻還是被他死死壓了回去。
此時外頭響起輕輕地一聲世子,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個人,就站在門邊上。
“該走了。”
平王世子聞言,看也沒看吳皇后一眼,冷著臉轉身就走。
他的衣擺消失在門口,身後是吳皇后大哭的聲音,斷斷續續說著:“我沒有害死他,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平王世子恍如未聞,出了那荒蕪的宮殿,接過來人遞來的棉布再把胳膊吊起來,小心翼翼往乾清宮方向再走去。
他身邊跟著小內侍見主子眼神陰沉,忐忑地說:“世子,吳皇后怎麼沒按您的計畫把人騙過來,您還暴露了,我們是不是要……”
把人滅口了?
“這裡是禁宮,不要妄動,我們的人經不住折損。”平王世子壓著怒意說道。
他此回進京,一切都算得妥當。
先是把封地賑災款貪墨一事參到皇帝那裡,本想讓陳家和許家再鬥上一回,結果周錦成那個蠢貨無意毀了他的算計,讓陳家和許家反倒關係好了。
順勢找了藉口進京,哪知太子那頭更是失算。從走水引得他猜忌四皇子,卻不想太子如此沉得住氣,一點動作都沒有,讓他無從下手。
好不容易找著機會,發現惠和公主是個蠢貨,挑唆是挑唆成功了,然而也沒能離間許家、太子還有陳家。
最讓他生恨的是,惠和到瘋馬再到麗嬪,太子都一一躲過去了,連狼口也一併躲去,明德帝最終也沒能因為麗嬪的事情而和太子生罅隙。
一而再的失敗讓他焦躁,更何況很多事情和他經歷過的都不一樣了。
明德帝藏著的那個女兒居然嫁給了許嘉玄。
只要想到這點,他就不安,讓他連迴旋的餘地都沒有了。
憶起舊事,平王世子不自覺地伸手按了按胸口,仿佛被她紮的那一刀又在作疼,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都毀在這一刀上!
內侍遠遠見著乾清宮的屋簷,側頭一看主子臉色鐵青,提醒道:“世子,快要到乾清宮了。”
平王世子聞言忙斂了神,神色放鬆,挺拔的身姿亦突然矮了幾分。
許嘉玄在給明德帝稟了事務後,因為要給平王世子送行,帝王索性留下他一起用了個便飯。這會明德帝已經去歇著,他與太子和幾位皇子都在配殿,等去方便的平王世子回來,就能散了。
不過許嘉玄記掛著梓妤,想了想,就給太子投去幾個神色。
太子揣著明白當糊塗,根本不作聲讓他到皇后宮裡去接人,可把許嘉玄氣得直瞪眼。
“叫諸位久等了,實在是抱歉,怎麼突然就鬧了肚子。”
平王世子一臉尷尬笑著進來,朝眾人一揖禮。
太子總算說話:“那我們就送送堂弟。”
眾皇子沒意見,把這個平王世子送走,他們任務也就結束,可以回府松泛。
許嘉玄終於憋不住,朝太子拱拱手:“臣的妻子去給了娘娘請安,臣這頭也不好直接就那麼出宮了,還勞煩太子殿下派個人去帶個口信。”
太子嘴角一扯,眾人都看著他,他也不好拒絕,頷首喊來人吩咐了到皇后宮裡去。
許嘉玄這才跟著這些皇子的身後,慢慢往出宮方向走。
梓妤在坤甯宮裡坐了好大會,也沒能見到皇后再出來,猶豫再三要不要喊個宮人去問問。不想太子派來信口的宮人倒是前來,她便順勢告退。
然而在大殿伺候的小內侍進去許久也未出來,叫她越發覺得奇怪。
難道是吳皇后有什麼不舒服。
正是疑惑的時候,她終於見到吳皇后身邊的張公公。
“世子夫人,娘娘有些不舒服,這會睡下了,奴婢也沒好喊醒她。奴婢送您出宮,回頭奴婢會跟娘娘稟明。”
皇后睡下了呀。她朝寢殿方向看了一眼,點點頭:“那就有勞公公了。”
她抱著吳皇后給的錦盒,跟在張公公身側往出宮方向去,走到半路,她看到張公公鞋子上沾著草屑和厚厚的灰塵。
眉頭皺了皺。
坤甯宮裡有宮人不用心嗎,怎麼張公公腳上那麼髒。她視線再往上打量,發現不但是腳上,他衣裳也皺皺巴巴,沾了不少灰。
雖然不是成片,可是一看就是整理過還沒清去的痕跡。
她多看了幾眼,把這些疑惑都藏在心裡。禁宮裡的人和事,她可一句也不能多嘴。
此時的吳皇后並沒有睡下,而是紅腫著臉坐在內寢的炕上發怔,平王世子說的每一句話都回蕩在她腦海中。
剛才是因為震驚和害怕,讓她失了去思考的冷靜,如今回到宮裡,後怕之餘也察覺到異常。
為什麼平王世子會知道當年她曾和那個人有過來往。
那人雖然是平王的表弟,和平王自小長大,但平王世子不該跟他有接觸才是,即便是有那時平王世子才多大。是個還沒足歲的小嬰兒。
所以她與那個人短暫的來往,平王知道?是他告訴了平王,平王世子所以才得知。
她手裡攥著的帕子被指甲都刮出了絲,平王世子罵她賤人的猙獰樣子又浮現在眼前。
平王和平王世子把那個人的死歸結於在她身上,但平王世子暴露了又沒有對她動手。他既然能在宮中走動不叫人發現,肯定是有他的人在暗處,處理了她易如反掌,卻是連一句威脅都沒就走了。
平王世子對她的恨意太過明顯,讓她都以為自己必定躲不過去,偏他走了。
這是不是說明,平王世子根本不屑對她動手。
——還是她一切都被掌控在他的手中?!
平王世子究竟要做什麼,為什麼又要把梓妤騙過去,為什麼還知道太子跟梓妤的事!!
越來越多的疑團讓吳皇后打了個激靈,慌亂地朝四周張望,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她沉默地落淚,手在無意識中慢慢覆上平坦的肚子,眼神悲傷又絕望。倏地,她抬手將炕几上放的果盆一把掀翻在地上,幾顆福橘滾到她腳邊,她瘋了一般將它們都踩了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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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妤來到宮門的時候,許嘉玄已經在了。
她遠遠便見到他看著自己,在太子和幾位皇子跟前也不知道收斂一下情緒。
這個大傻子,巴巴盯著自己看,不覺得難為情的嗎?
她心中是這麼想著,步伐卻又快了些。
因著一眾皇子都在,她來到跟前只能先給眾人見禮,探頭一看,發現還有個平王世子站在馬車前,似乎要走的樣子。
他們都是給平王世子送行的啊。
還以為他早走了,看樣子是皇帝留了他用膳。
她便又朝他一禮。
許嘉玄也不管眾目睽睽,朝都在宮門的幾人揖揖手,摸了她手握住就抬腿往外走。
太子忍不住冷了臉,幾位皇子倒沒有特別的感覺,畢竟都看習慣了許嘉玄這種冷淡的樣子。
平王世子此時亦朝太子幾兄弟揖禮,笑得人畜無害:“勞煩幾位殿下相送,就此告別。”
“世子路上注意手傷,替我給皇叔問聲好。”太子跟他寒暄。
“臣必定轉達。”
平王世子受寵若驚似的,再揖一禮。
梓妤聽到手傷,走過他的時候餘光掃了眼他還掛著的手,又目不斜視被許嘉玄扶著上馬車。
她偷偷跟許嘉玄說:“平王世子這手傷沒好,在圍獵場還摔了一跤,也不知道有沒有加重,實在是倒楣。這誰人護送他回封地,可別再出什麼意外。”
許嘉玄見她有空關心別人,將她往馬車裡塞,自己也跟著進去。
正是此時,外頭突然傳來哢嚓一聲,還半著一聲叫喊,有人高聲喊著世子。
梓妤就撩了窗簾,探頭去看。
只見平王世子馬車的車轅不知怎麼斷了,平王世子居然臉著地,直接摔了個狗啃泥,他身邊的人正七手八腳要去把他扶起來。
梓妤:“……”她這是繼承了玄真子的烏鴉嘴嗎?
但眾人都沒見到站在太子身後的三皇子翹著嘴角陰陰一笑。
讓他們幾個皇子相送,平王世子也得有這福氣!
許嘉玄也擠在窗邊看狼狽的平王世子,然後抬眼去看梓妤,梓妤正好看了過來,想要張嘴說什麼。
曾經被她預測過血光之災的許嘉玄飛快一抬手就按到了她唇上,生怕她再說出個什麼又要應驗。
梓妤:“……”他不讓說話是什麼意思?!
條件反射後的許嘉玄對上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