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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第42章
三十八生死關頭

  凡是有野心的人,凡是要靠別人和形勢的幫助,要依賴一個多多少少經過安排,貫徹,堅持的行動方案才能成功的人,一生必有一個危險時間,有種莫名其妙的威力給他們受一些艱苦的考驗:樣樣事情同時失敗,各方面的線不是斷了就是攪亂了,碰來碰去都是倒霉事兒。遇到這種精神上的騷亂,只要心裡一慌就完事大吉。頂得住惡劣的形勢,能站定腳跟等風暴過去,拚命爬到高地上去躲避的人,才算得上真有魄力。無論是誰,除非是生來有錢的,都有他的生死關頭。拿破崙的生死關頭是莫斯科的潰退。這個危險時間現在臨到呂西安頭上了。他前前後後在上流社會和文壇上的遭遇太順利了;他太得意了,如今要看到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一齊跟他作對。第一陣痛楚最劇烈最難受,傷害到他自以為最安全的地方,傷害到他的心和他的愛情。柯拉莉也許談不上風雅,卻有一顆高尚的靈魂,能在熱情衝動之下表現出來,這衝動便是造成名演員的主要因素。這個奇怪的現象,在沒有經過長期的應用而成為習慣之前,完全受捉摸不定的氣質支配,也往往受羞恥心支配;而在一般年紀還輕的女演員身上,這種值得讚美的羞恥心是很強的。柯拉莉表面上輕狂,放肆,和普通的女角兒沒有分別,骨子裡卻天真,膽怯,而且還充滿愛情,她對於自己在舞台上的嘴臉本能的感到厭惡。表達感情的藝術是一種崇高的做作,柯拉莉還不能讓這作假的藝術克服她的本性。她不能鈍皮老臉,把只屬於愛情的東西向觀眾公開。此外她還有真正的女性所特有的一個弱點:明知道自己壓得住台,仍舊需要觀眾的稱讚。她怕面對她不喜歡的群眾,上台老是戰戰兢兢:看客的冷淡可以使她毛骨悚然。因為情緒這樣緊張,她每次扮一個新角色都等於第一次登場。掌聲使她心神陶醉,她並非要滿足自尊心,而是要用來鼓動自己的勇氣。場子裡唧唧噥噥表示不滿,或是靜悄悄的表示觀眾心不在焉,她的本領會不知去向。倘若賣了滿座,台下聚精會神,對她只有欽佩和友好的目光,她就精神興奮,可以和觀眾高尚的品質交流,覺得自己有感動人心的力量,能使它們向上。這一類的消沉和興奮說明她有神經質的性格和天才的素質,也顯出這可憐的女孩子的敏感和溫柔 。呂西安終究賞識了她的內心的寶藏,看出他的情婦還是單純的少女。柯拉莉沒有一般女角兒弄虛作假的能耐,無法拒抗同事之間的傾軋,後台的鉤心鬥角,不像佛洛麗納是此中老手,她的陰險可怕同柯拉莉的忠厚慷慨正好是極端。柯拉莉擔任角色是要人家邀請的,她生性高傲,不肯央求作家,接受他們的屈辱的條件,不能因為有什麼記者用愛情和筆桿子威脅她而投降。在性質非常特殊的舞台藝術中,卓越的才能已經極其少有,但只不過是成功的條件之一;倘使象柯拉莉那樣不同時具備玩弄手段的本領,才能反而使人長期受累。呂西安料到柯拉莉在競技劇場第一次出台的痛苦,不惜代價要保證她成功。變賣家具剩下的款子和呂西安的稿費,統統拿去置辦服裝,佈置更衣室,開發第一次出場的各種費用。幾天以前,呂西安為愛情所迫,做了一件屈辱的事:他帶著方當和卡瓦利埃的票據,到布爾東奈街上金繭子舖子去見卡繆索,要求貼現。詩人還沒墮落到能夠滿不在乎的干這種勾當。他一路受著痛苦煎熬,想著許多可怕的念頭,翻來覆去對自己說著:去吧——不去!臨了還是走進一間又冷又黑,只靠天井取光的辦公室:裡面一本正經坐著的可不是那個迷著柯拉莉的老頭兒,忠厚沒用,遊手好閒,愛女人,不相信宗教,呂西安一向認識的卡繆索;而是一個嚴肅的家長,精明而又規矩的商人,擺著一副商務裁判的道學面孔,用冷冰冰的老闆神氣做擋箭牌,周圍簇擁著伙計,出納,綠的文件夾,發票,貨樣,還有他的老婆保駕,還有他的衣著樸素的女兒陪著。呂西安走近去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寒噤,因為尊嚴的商人把他瞅了一眼,那副冷淡傲慢的目光就是呂西安在一般貼現商臉上領教過的。條件之一;倘使象柯拉莉那樣不同時具備玩弄手段的本領,才能反而使人長期受累。呂西安料到柯拉莉在競技劇場第一次出台的痛苦,不惜代價要保證她成功。變賣家具剩下的款子和呂西安的稿費,統統拿去置辦服裝,佈置更衣室,開發第一次出場的各種費用。幾天以前,呂西安為愛情所迫,做了一件屈辱的事:他帶著方當和卡瓦利埃的票據,到布爾東奈街上金繭子舖子去見卡繆索,要求貼現。詩人還沒墮落到能夠滿不在乎的干這種勾當。他一路受著痛苦煎熬,想著許多可怕的念頭,翻來覆去對自己說著:去吧——不去!臨了還是走進一間又冷又黑,只靠天井取光的辦公室:裡面一本正經坐著的可不是那個迷著柯拉莉的老頭兒,忠厚沒用,遊手好閒,愛女人,不相信宗教,呂西安一向認識的卡繆索;而是一個嚴肅的家長,精明而又規矩的商人,擺著一副商務裁判的道學面孔,用冷冰冰的老闆神氣做擋箭牌,周圍簇擁著伙計,出納,綠的文件夾,發票,貨樣,還有他的老婆保駕,還有他的衣著樸素的女兒陪著。呂西安走近去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寒噤,因為尊嚴的商人把他瞅了一眼,那副冷淡傲慢的目光就是呂西安在一般貼現商臉上領教過的。條件之一;倘使象柯拉莉那樣不同時具備玩弄手段的本領,才能反而使人長期受累。呂西安料到柯拉莉在競技劇場第一次出台的痛苦,不惜代價要保證她成功。變賣家具剩下的款子和呂西安的稿費,統統拿去置辦服裝,佈置更衣室,開發第一次出場的各種費用。幾天以前,呂西安為愛情所迫,做了一件屈辱的事:他帶著方當和卡瓦利埃的票據,到布爾東奈街上金繭子舖子去見卡繆索,要求貼現。詩人還沒墮落到能夠滿不在乎的干這種勾當。他一路受著痛苦煎熬,想著許多可怕的念頭,翻來覆去對自己說著:去吧——不去!臨了還是走進一間又冷又黑,只靠天井取光的辦公室:裡面一本正經坐著的可不是那個迷著柯拉莉的老頭兒,忠厚沒用,遊手好閒,愛女人,不相信宗教,呂西安一向認識的卡繆索;而是一個嚴肅的家長,精明而又規矩的商人,擺著一副商務裁判的道學面孔,用冷冰冰的老闆神氣做擋箭牌,周圍簇擁著伙計,出納,綠的文件夾,發票,貨樣,還有他的老婆保駕,還有他的衣著樸素的女兒陪著。呂西安走近去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寒噤,因為尊嚴的商人把他瞅了一眼,那副冷淡傲慢的目光就是呂西安在一般貼現商臉上領教過的。衣著樸素的女兒陪著。呂西安走近去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寒噤,因為尊嚴的商人把他瞅了一眼,那副冷淡傲慢的目光就是呂西安在一般貼現商臉上領教過的。衣著樸素的女兒陪著。呂西安走近去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寒噤,因為尊嚴的商人把他瞅了一眼,那副冷淡傲慢的目光就是呂西安在一般貼現商臉上領教過的。

  卡繆索坐著,呂西安站著說:“先生,你要肯收下這幾張票子,我非常感激。”

  卡繆索說:“我記得,先生,你拿過我的東西。”

  呂西安湊著絲綢商的耳朵悄悄的說出柯拉莉的處境,卡繆索連屈辱的詩人心跳的聲音也聽見了。卡繆索沒有意思讓柯拉莉栽斤斗。他一邊聽一邊看著票據上的簽名,微微一笑,他是商務法庭的裁判,知道兩個出版商的情形。卡繆索給了呂西安四千五百法郎,要他在票子上加一個背書,寫明付絲綢賬。呂西安馬上去找勃羅拉,把保證柯拉莉成功的辦法談妥了。勃羅拉答應彩排的時候到場(那天他的確到了),約定在哪些段落叫他的羅馬人鼓掌,使柯拉莉成功。呂西安把剩下的錢,不說向卡繆索調來的,交給柯拉莉,讓她和貝雷尼斯定下心來,她們已經不知道怎麼維持生活了。瑪丹維爾是當時精通戲劇的行家,好幾次跑來幫柯拉莉排練。呂西安請幾個保王黨記者寫文章捧場,他們應允了,因此他想不到會出亂子。柯拉莉上台的前一天,呂西安卻遇到一樁極不幸的事。阿泰茲的書出版了。埃克托·曼蘭的報紙的主編把作品交給呂西安,認為由他來評論最勝任:算他倒霉,他批評過拿當,出名會寫這一類稿子。辦公室里人很多,全體編輯都在場。瑪丹維爾為了攻擊自由黨報刊,有問題要商量,也在那兒。拿當,曼蘭,所有參加《覺醒報》的記者正在談論萊翁·吉羅的半周刊,認為那刊物措辭謹慎,有分寸,有節制,所以對社會的影響更有害。那時大家開始注意四風街上的小團體,叫它新國民會議。保王黨的刊物決定同這批危險的敵人展開一場你死我活的,有計劃的鬥爭。後來這些敵人果然組成理論派①,成為一個決定大局的黨團,等到保王黨內最有才華的作家出於卑鄙的報復心理和他們聯盟②以後,把波旁家推翻了。外邊不知道阿泰茲主張專制政體,把阿泰茲包括在他們認為死敵的小團體內,作為第一個開刀的對象。他的書,照那時流行的說法,非一棍子打死不可。呂西安不肯寫稿。在場聚會的保王黨要人不勝憤慨,認為他的拒絕豈有此理。他們老實告訴呂西安,剛轉變過來的新黨員談不到自由;他要感到投靠王上和教會不方便,盡可回到他原來的陣營。曼蘭和瑪丹維爾把呂西安拉過一邊,好意點醒他,失去了保王黨和政府派報紙的援助,等於聽憑自由黨報刊拿柯拉莉出氣。否則的話,柯拉莉可以引起一場激烈的筆戰,借

  ①王政復闢時期保王黨內的一個支派,亦稱正中派,主張君主立憲政體;一八三○年七月革命以後成為執政黨,首領即有名的史學家基佐(1787—1874)。

  ②指夏多布里昂於一八二四年被政府免去部長職位以後的行動。

  瑪丹維爾對呂西安說:“你完全不懂此中奧妙。她將來在兩派報刊交鋒的期間演上三個月戲,再利用三個月假期到外省去走一遭,可以撈進三萬法郎。你那些顧慮一定要破除,否則你當不了政治家,只能斷送柯拉莉,破壞你的前途,砸破你的飯碗。”

  呂西安發現對阿泰茲和柯拉莉沒有兩全的辦法:要不在大報和《覺醒報》上扼殺阿泰茲,就得犧牲自己的情婦。可憐的詩人回到家裡傷心之極;他坐在臥房的火爐旁邊唸了阿泰茲的書,近代文學中最美的一部作品。他一邊看一邊哭,每一頁上都留著淚痕,遲疑了半天。可是他終於用他的拿手好戲寫下一篇含譏帶諷的稿子,象孩子抓著一隻美麗的鳥,拔掉羽毛,叫它受盡毒刑。他的惡毒的嘲笑完全是損害作品。等到把精彩的原作重讀一遍的時候,呂西安所有的高尚的感情又冒起來了;他在半夜裡穿過巴黎城趕往阿泰茲家。這個真正的大人物的始終不渝的操守,他是佩服過來的;阿泰茲窗上的燭光,他從前抱著敬仰的心情不知望過多少回,此刻他又透過窗子看到那道搖曳不定的純潔的微光。他沒有勇氣上樓,靠著路旁的界石站了一會。最後他受著良心鼓勵,敲敲門,進去了,發現阿泰茲正在看書,屋子裡沒有生火。

  阿泰茲見了呂西安,問道:“出了什麼事啊?”他猜到呂西安只有大禍臨頭才會來。

  呂西安眼淚汪汪的回答:“你的書真了不起,他們卻要我攻擊。”

  阿泰茲道:“可憐的孩子,你這碗飯可不容易吃!”

  “我只懇求你一件事,別讓人家知道我到這兒來過。就讓我在地獄裡做苦工吧。也許良心上不長點兒肉繭永遠成不了事。”

  “還是老脾氣!”阿泰茲說。

  “你以為我沒有骨氣嗎?不,阿泰茲,我是一個孩子,被愛情纏住了。”

  接著他說出他的處境。

  阿泰茲聽到柯拉莉的情形,感動了,說道:“讓我看看你的文章。”

  呂西安拿出原稿,阿泰茲念著笑了笑,嘆道:“聰明誤用到這個田地!”他看見呂西安在椅子上垂頭喪氣,的確很痛苦,便不說下去了。一會兒又道:“我替你修改一下行不行?明天還你。輕薄的訕笑是侮辱作品,認真嚴肅的批評有時等於讚美;我能使你的書評保持你我的尊嚴。並且我的缺點也只有我自己知道!”

  “一個人爬上荒涼的山坡,渴得要死的時候,偶而會發現一個果子給他解渴;這個果子就是你!”呂西安說著,撲在阿泰茲懷裡,一邊哭一邊親他的額角。“我把良心寄存在你這裡了,將來再還我吧。”

  阿泰茲莊嚴的說道:“我認為定期的懺悔是個騙局。那麼一來,懺悔變了作惡的獎品。懺悔可是一種貞操,是我們對上帝的責任。懺悔過兩次的人是最可惡的偽君子。我怕你只想用懺悔來抵消你的罪孽!”

  呂西安聽著這幾句話失魂落魄,慢吞吞的走回月亮街。第二天,稿子經過阿泰茲修改,送回來了,呂西安帶往報館。從此他鬱鬱不樂,有時面上也遮蓋不了。晚上他看見競技劇場客滿,少不得感到第一次登台的激動,再加他對柯拉莉的愛情,情緒越發緊張。各式各樣的虛榮心成了問題,他眼睛望著觀眾的表情,像被告望著法官和陪審員的臉:聽見場子裡一有唧唧噥噥的聲音就發抖;台上有一點兒小事,柯拉莉上場下場,音調略微有些高低,都使他心驚膽戰。柯拉莉演的是一出開始可能失敗而以後仍會走紅的戲,那天可是失敗了。柯拉莉出場沒有人鼓掌,正廳裡冷冰冰的使她吃驚。除了卡繆索的包廂,別的幾個都沒有掌聲。二樓和三樓上的人把卡繆索噓了好幾回。鼓掌隊拍手的方式明明過火,被樓廳的看客喝住了。瑪丹維爾很勇敢的鼓掌,假仁假義的佛洛麗納,拿當,曼蘭,在旁附和。戲完全砸了。柯拉莉的更衣室裡來了一大批人,他們的安慰使她愈加難受。女演員回去,灰心絕望,主要還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了呂西安。

  “咱們被勃羅拉出賣了,”呂西安說。

  柯拉莉內心受到傷害,發了一場高燒,第二天不能登台。她的藝術生涯眼看擱淺了。呂西安藏起報紙,躲在飯間內拆看。所有的副刊編輯都說,戲失敗的責任在於柯拉莉:她對自己估價太高,她在大街上討人喜歡,可不適宜進競技劇場;她固然有心向上,可惜不自量力,不該擔任那個角色。呂西安看到許多評論柯拉莉的文章,跟他當初對付拿當的一套假仁假義的手法沒有分別。他好比克羅託內人米龍①劈開了橡樹,一雙手被樹幹卡住了一樣,氣得臉色發青。他的朋友們用殷勤,關切,彷彿是一片好心的話,替柯拉莉出了一些極惡毒的主意。他們勸她演另外幾種人物,正是奸詐的記者明知道跟她的路子完全相反的角色。這些保王黨刊物的論調,準是拿當教唆出來的。至於自由黨的大報和小報,用的又是呂西安常用的一派卑鄙和挖苦的手段。柯拉莉聽見一兩聲抽噎,從床上起來走到呂西安身邊,發現了報紙,拿來看了,看完一聲不響又去睡了。佛洛麗納跟打擊柯拉莉的一夥通同一氣,早就料到這個結局,把柯拉莉的台詞背熟了,還由拿當幫她排練。戲院當局不肯放棄這本戲,打算叫佛洛麗納接替柯拉莉。經理來探望可憐的女演員,她流著眼淚,生氣全無;等到經理當著呂西安說出當晚不能不照常開演,佛洛麗納能夠擔任柯拉莉的角色,柯拉莉卻一骨碌坐起來,跳下床,叫道:

  “我照樣能上台。”

  ①米龍,公元前六世紀希臘的大力士和運動健將。

  說完她暈過去了。佛洛麗納補了她的缺,一舉成名,因為她把戲救活了,受到所有的報紙讚揚,從此變了你們都知道的名角兒。呂西安看見佛洛麗納成功,氣壞了。

  他對柯拉莉說:“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還是你給她的飯碗!競技劇場要是願意,盡可以取消你的合同。等我做了呂邦潑雷伯爵,發了財,和你正式結婚。”

  “廢話!”柯拉莉說著,兩眼無神瞅了他一下。

  “廢話?”呂西安叫道。“要不了幾天,你就好住進一所漂亮的屋子,有自備馬車;讓我來給你寫個劇本!”

  他拿著兩千法郎奔往弗拉斯卡蒂。倒霉鬼一連呆了七小時,心情激動得像發瘋,臉上冷冰冰的裝做若無其事。從白天到上半夜,他不知經過多少風浪:最多贏到三萬,出門的時候一文不剩。回去發現斐諾在他家中等著,要他的小品文。

  呂西安還不聰明,在斐諾面前發牢騷。

  斐諾回答說:“嗯!情形不妙,是不是?你這次向後轉,動作太快了,當然要失去自由黨報刊的支持,他們的力量比保王黨和政府派的報紙大得多。事先要不留好退步,補償你意料中的損失,就不應該轉移陣地;無論如何,聰明人總是先去看看朋友,說明自己的理由,把脫黨的事跟他們商量一下,那他們就變成你的同謀,向你表示同情,約好互相幫助。拿當和曼蘭對他們的伙伴就用這個辦法。豺狼雖狠,不傷同類。你對付這件事老實得像綿羊。你在新加入的黨內要不張牙舞爪,休想分到一根骨頭一個翅膀。人家為著拿當自然要犧牲你了。老實告訴你,你攻擊阿泰茲的文章惹動了公憤,外面鬧得沸沸揚揚。據說和你相比,馬拉①竟是聖人了。大家正在佈置,預備向你進攻,將來你的書非被他們打下去不可。

  說起你的小說,進行得怎樣啦?”

  ①馬拉(1743—1793),法國大革命時期左派領袖之一,當時被稱為“人民之友”。

  呂西安指著一包校樣說:“這是最後幾頁了。”

  “政府派和極端派報刊上攻擊阿泰茲的文章,有些沒有署名,大家說是你寫的。此刻《覺醒報》天天向四風街上的一幫人放冷箭,諷刺的話說得挺滑稽,所以更惡毒。萊翁·吉羅的刊物背後,的確有一個小小的政治集團,態度很嚴肅,我看那一派早晚能抓到政權。”

  “我八天沒有進《覺醒報》的門了。”

  “啊!別忘了我的小文章。馬上寫五十條來,稿費一次給你,不過要配合報紙的色彩才行。”

  接著斐諾隨隨便便講了一個關於掌璽大臣的小故事,說是在交際場中流傳,正好給呂西安做題目,寫一篇逗笑的稿子。

  呂西安雖然疲倦,為了掙回賭輸的錢,照樣頭腦敏捷,思想清新,一口氣寫了三十條,每條兩欄。稿子寫完,呂西安帶著上道里阿書店,打算碰到斐諾,私下交給他;同時也想問問出版商,為什麼他的詩集擱著不印。他看見鋪子裡擠滿了人,都是他的對頭。他一進去,大家寂靜無聲,不說話了。呂西安發覺被新聞界列入黑單,反而勇氣百倍,像以前在盧森堡走道上一樣暗暗發誓:“我一定勝利!”道里阿態度不軟不硬,只是嘻嘻哈哈,推說他有他的權利:印《長生菊》要趁他高興,要等呂西安的地位能保證詩集暢銷,他是把全部版權買下來的。呂西安指出按照合同規定,道里阿有印行《長生菊》的義務。道里阿的意見正好相反,說是在法律上誰也不能強制他做一樁他認為要虧本的買賣,時機是否恰當只有他能決定。此外,有一個無論哪個法院都會同意的辦法:呂西安不妨歸還三千法郎,把作品收回去交給一個保王黨的出版商承印。

  呂西安走出鋪子,覺得道里阿的緩和的口氣比第一次見面時的傲慢更氣人。這麼說來,詩集要等呂西安有一個強大的幫口撐腰,或者他本人有權有勢的時候,才能出版的了。詩人慢吞吞的回家;倘若一有念頭立刻行動的話,他那時的絕望竟可以使他自殺。他發現柯拉莉躺在床上,面無人色,病得厲害。

  貝雷尼斯對呂西安說:“要不讓她登台,她活不成啦。”那時呂西安正在穿扮,要到勃朗峰街去赴德·圖希小姐家的晚會,他可以在那邊遇到德·呂卜克斯,維尼翁,勃龍代,德·埃斯巴太太,德·巴日東太太。

  那晚會是為一般歌唱家舉行的:先是大作曲家孔蒂,業餘歌唱家中聲音最好的一個,還有森蒂,芭斯塔,加西亞,勒瓦瑟,以及兩三個在上流社會裡出名的好嗓子。呂西安溜到侯爵夫人,侯爵夫人的大姑和德·蒙柯奈太太的位置旁邊。倒霉的青年面上裝做輕鬆,愉快,有說有笑,同他全盛時期一樣,不願意露出要人幫忙的樣子。他滔滔不絕的談到他替保王黨立的功,提出自由黨對他的咒罵作證明。

  德·巴日東太太嫣然一笑,說道:“朋友,你一定能得到充分的報酬。後天你同鷺鶿和德·呂卜克斯上掌璽局去領王上的詔書。掌璽大臣明兒親自送到宮裡去簽字,宮中有會議,他回家比較晚;我要是當夜知道結果,立刻派人給你報信。你住哪兒呢?”

  “還是我自己來吧,”呂西安不好意思說他住在月亮街。

  侯爵夫人接口道:“勒農庫和納瓦蘭兩位公爵在王上面前提起你,稱讚你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效忠王室,說應當給你一個特殊的榮譽,才能報復自由黨對你的侮辱。況且呂邦潑雷的姓氏和爵位是你在母系方面應得的權利,將來還要在你身上發揚光大。陛下當晚吩咐掌璽大臣起草上諭,准許呂西安·沙爾東以最後一個呂邦潑雷伯爵的外孫身分改姓,承襲伯爵的頭銜。幸而我大姑記得你那首歌詠百合花的十四行詩,抄給公爵,王上看過了說:平達斯山上的薊鳥①應當提拔。——德·納瓦蘭先生回答說:是的,尤其在陛下能產生奇蹟,化薊鳥為鷹隼的時候。”

  ①希臘的平達斯山是古代祭文藝之神阿波羅和詩神繆斯的地方。因為呂西安是詩人,又姓沙爾東(薊草),故說他是平達斯山上的薊鳥。

  換了一個不像路易絲·德·埃斯巴·德·奈格珀利斯那樣受過嚴重傷害的女子,看著呂西安感激涕零的表現,準會心腸軟下來。可是呂西安越美,路易絲報仇的心越強。德·呂卜克斯說的不錯;呂西安不夠機警,識不透所謂詔書根本是德·埃斯巴太太設下的騙局。成功的消息和德·圖希小姐的另眼相看,使他壯起膽子,在德·圖希府上守到深夜兩點,打算和女主人單獨談談。呂西安在保王黨報館裡聽說德·圖希小姐暗中同人家合編一個劇本,將要由當時的名角兒小費伊演出。客廳里人走空了,他和德·圖希小姐坐在內客室的沙發上,講出他和柯拉莉的不幸,話說得非常動人,那位頗有男子性格的女作家聽了,答應把她劇中的主角派給柯拉莉。

  第二天,柯拉莉聽到德·圖希小姐的許願很快活,有了精神,正在和她的詩人一同吃中飯。呂西安看著盧斯託的小報,諷刺掌璽大臣夫婦的那個憑空捏造的故事登出來了。文章詼諧百出,骨子裡是惡毒透頂。路易十八也被呂西安很巧妙的牽引出來,寫得很可笑,只是檢察署沒法干涉。自由黨有心把下面的事說得逼真,其實只是在他們俏皮的毀謗中間多添了一樁毀謗罷了。

  路易十八特別喜歡同人家交換文字雕琢而多情的書信,其中摻雜著情歌和撩撥的話。呂西安的小品文把這個嗜好說做路易十八的風流到了最後階段,變為純粹的理論,從行動化為思想了。受過貝朗瑞猛烈抨擊,被他稱為奧太維的那個大名鼎鼎的情人①,近來大起恐慌,因為王上的來信變得無精打采了。奧太維越賣弄才情,她的情人的態度越冷淡越灰色。

  奧太維終於發現她失寵的原因是王上有了一個新的通信對象,掌璽大臣的太太;新鮮的刺激動搖了奧太維對王上的影響。據說那賢慧的大臣太太事實上連一個便條都寫不起來,可知幕後必有一個大膽的野心家捉刀,她不過是出面的傀儡罷了。躲在她裙子底下的到底是誰呢?奧太維留神觀察之下,發覺王上原來是跟他的大臣通信。於是她定了計劃。靠著一位忠心的朋友幫助,她有一天讓大臣在議會裡被激烈的辯論絆住身子;她自己單獨去見王上,揭穿騙局,激惱王上的自尊心。路易十八的火氣不愧為波旁家出身,他對奧太維大發雷霆,不相信她的話。奧太維建議當場證明,請王上寫一個條子去立等回音。可憐的大臣夫人猝不及防,派人到議會去請丈夫;可是一切都算準了,大臣正在講壇上。那女的只得滿頭大汗,搜索枯腸,好容易擠出一點聰明寫了回信。王上大失所望,奧太維笑著說:“下文如何,讓大臣來向陛下說明吧。”

  ①指杜·凱拉伯爵夫人,以才思與美貌受到路易十八的寵愛。貝朗瑞在王政復闢時代不能不用另一個名字(奧太維)影射她。

  內容雖是無中生有,那篇文章卻大大的傷害了王上和掌璽大臣夫婦。據說故事是德·呂卜克斯造出來的,可是斐諾始終替他保守秘密。自由黨和王弟①的一派看了這篇詼諧尖刻的小品樂不可支;呂西安只當做有趣的謠言,除了覺得好玩之外,看不出有什麼作用。第二天他去找德·呂卜克斯和杜·夏特萊男爵一同出發。男爵要向掌璽大臣道謝。他當上了參事院特別參議,封了伯爵,上面還答應他補夏朗德省省長的缺;現任省長再做幾個月,能領到最高額的養老金的時候就要退休。杜·夏特萊伯爵——他的“杜”字已經正式寫在上諭上,——邀呂西安坐上他的馬車,把他平等相待。要沒有呂西安攻擊他的那些文章,也許夏特萊不會爬得那麼快。自由黨的迫害等於做了他加官晉爵的墊腳石。德·呂卜克斯先到部裡,等在秘書長的辦公室內。那位官員一見呂西安,詫異得直跳起來,眼睛望著德·呂卜克斯。

  ①即後來的查理十世,未登王位時稱德·阿圖瓦伯爵,為極端派保王黨的領袖,他對路易十八的施政方針不滿,認為太溫和,太妥協。

  “怎麼!先生,你還敢到這兒來?”秘書長對呂西安說,呂西安吃了一驚。“部長大人把準備好的上諭撕掉了,你瞧!”他隨手指著一張撕成幾片的紙。“部長要追究昨天那篇該死的文字是誰寫的,我們把底本找來了,”秘書長說著,給呂西安看他的原稿。“先生,你說你是保王黨,事實上你同這份萬惡的報紙合作,這份報害得部長們添了不少白頭髮,給中間派①添了許多煩惱,把我們推入泥坑。你拿《海盜報》,《明鏡報》,《憲政報》,《郵報》②當中飯,拿《每日新聞》和《覺醒報》③當晚飯,再同瑪丹維爾吃消夜;瑪丹維爾是跟政府搗蛋最兇的人,他要王上走專制的路,那不是要煽動革命,同倒向左派一樣快嗎?你是一個挺俏皮的記者,可永遠當不了政治家。部長已經報告王上,那篇稿子是你寫的,王上氣憤之極,責備他的內廷供奉德·納瓦蘭公爵。這一下你招了不少冤家,他們過去越器重你,現在越恨你!敵人做出這種事來倒還罷了,你卻自稱為政府的朋友,豈不可怕!”

  ①指當時的執政黨——保王黨中的主憲派。

  ②以上都是反政府的自由黨報刊。

  ③《每日新聞》屬於保王黨中的立憲派,《覺醒報》屬於保王黨中的政府派。

  德·呂卜克斯道:“親愛的,難道你是小孩兒嗎?你使我受累不淺。德·埃斯巴太太,德·巴日東太太,德·蒙柯奈太太,都保舉過你,準要氣壞了。德·納​​瓦蘭公爵要埋怨侯爵夫人,侯爵夫人要嗔怪她大姑。我勸你別去拜訪她們,過一陣子再說吧。”

  秘書長道:“大人來了,快快出去!”

  呂西安站在旺多姆廣場上呆若木雞,彷彿當頭挨了一棍。他從大街上一路回去,一路反省。他發覺被一般嫉妒,貪婪,奸詐的人玩弄了。在這個名利場中他是怎樣的人呢?不過是個孩子,貪快樂,愛虛榮,為了這兩樣犧牲一切;不過是個詩人,不會作深刻的思考,象飛蛾撲火似的到處亂撞,沒有固定的計劃,完全被形勢支配,想的是好主意,做的是壞事情。

  他的良心變了一個無情的劊子手。並且他的錢花光了,只覺得工作和痛苦把他磨得精疲力盡。報紙先要登載曼蘭和拿當的文章才輪到他的。他信步走去,千思百想,出神了。他一邊走一邊瞧見某些閱覽室的招貼,那時才行出新辦法,圖書和報刊同樣可以藉閱;廣告上有一個古怪的,對他完全陌生的題目,底下寫著他的姓名:呂西安·沙爾東·德·呂邦潑雷著。他的小說出版了,他可不知道,報上一個字都沒有提。他耷拉著胳膊,一動不動的站著,沒看見前面來了一群最漂亮的青年,其中有拉斯蒂涅,德·瑪賽,還有另外幾個熟人。他也不曾留意米歇爾·克雷斯蒂安和萊翁·吉羅兩個朝著他走過來。

  “你是沙爾東先生嗎?”米歇爾說話的聲音使呂西安聽了心驚肉跳。

  他臉色發白,回答說:“你認不得我了?”

  米歇爾朝他臉上唾了一口。

  “這是你寫文章罵阿泰茲的報酬。如果每個人為自己為朋友像我一樣做法,報紙就不敢胡來,就能成為值得尊重而受人尊重的講壇!”

  呂西安身子一晃,靠在拉斯蒂涅身上,對拉斯蒂涅和德·瑪賽說:“請你們兩位做我的證人。不過我先要回敬一下,讓事情沒法挽回。”

  米歇爾猝不及防,被呂西安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幾個花花公子和米歇爾的朋友撲上來把共和黨人和保王黨人拉開,免得兩人的爭吵變成扭毆。拉斯蒂涅抓著呂西安,帶到泰布街上他的家裡去,離開出事的根特大街只有幾步路。幸而那是吃晚飯的時間,沒有人圍攏來看熱鬧。德·瑪賽跑來找呂西安,和拉斯蒂涅兩人硬把他拉往英國咖啡館去快快活活的吃飯,臨了三個人都喝醉了。

  德·瑪賽問呂西安:“你劍法高明嗎?”

  “從來沒上過手。”

  “手槍呢?”拉斯蒂涅問。

  “一輩子沒放過槍。”

  德·瑪賽道:“那你運氣一定好。你這種敵人最可怕,會把對方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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