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結局（十一）

　　作為操縱機甲的媒介，精神力當然是無比強大的，但它同樣也是非常脆弱的。身為一名機甲設計者，段珩夜清楚地知道，星際時代的人付出了多少年、多少代的努力才成功將機甲和精神力安全連接起來。段珩夜雖然對星際歷史沒有很具體的瞭解，但是僅僅他目前知道的，就已經有無數人因為不成功的精神力實驗而喪失生命。

　　沒錯——喪失生命。正在試用期的精神力相關儀器非常危險。一旦運行之中出現以外的話，不但會叫使用者的精神力受到損傷，甚至還會直接傷害到他的大腦以及生命。孟錦淮是帝國的元帥，更是一個軍人，沒有人比他更懂得精神力的珍貴和脆弱。但是文訓因現在卻告訴段珩夜，今天孟錦淮正在因為自己，使用一個尚在實驗期的與精神力相關的危險儀器。

　　說完剛才的話之後，段珩夜聽到對面的文訓因呼吸明顯變得緊張了起來。顯然文訓因這件事，孟錦淮原本是想要瞞著自己的……見段珩夜半天不說話，心情有些忐忑的文訓因終於慢慢試探著開口了，“段教授……這件事他們本來不叫告訴你的，是我忍不住……不過您放心，儀器沒有問題，現在運行良好。”

　　因為文訓因的出現，段珩夜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但是方才他告訴自己儀器和孟錦淮精神力的事情之後，段珩夜的心情卻再一次的落到了穀底。當然，段珩夜知道既然那個儀器能夠以精神力為媒介聯繫到自己，並且在這段時間裏運行良好，那麼便證明它本身並沒有問題。但是儘管如此，段珩夜還是為此而憂心。

　　見段珩夜沒有說話，文訓因繼續道：“……是這樣的段教授，所裏的這個儀器起道的作用是引導。現在從我們這邊的監測資料能看的出來，您精神力的波動情況還是有些異常，所以現在還不適合進行下一步活動。”

　　段珩夜會駕駛機甲，所以他知道，人的強烈情緒波動也是會影響到精神力的。現下，面對著自己的葬禮，段珩夜又怎麼能冷靜的下來呢？“好，我知道。”段珩夜如此回到。此時遠在另外一個平行時空的文訓因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光腦，他沒有告訴段珩夜，此時對方的精神力哪里是“不穩定”三個字就能簡單概括的了的，用“混亂”兩個字來說似乎才更加合適。

　　只是段珩夜掩藏情緒的能力的確強，文訓因看到，對方的精神力的波動雖然極其異常，可是聲音卻還是那麼的冷靜。於是在聽了段珩夜的話之後，文訓因先是沉默了一小下，接著猶豫了一下對他說：“好的……那麼段教授，我們這邊會即時監測您的精神力資料的，等到資料穩定的時候，我就會重新聯繫您。”

　　“好的。”段珩夜一邊慢慢地調整呼吸，一邊對他說道。

　　當聯繫暫時中止之後，段珩夜的耳邊又恢復了平靜。他看到不遠處的草坪上已經站滿了人。這一世的段珩夜是一個宅男，他並沒有多少朋友，與家人的關係也不算非常親密。但是現在……段珩夜卻明明白白的從這些人的臉上看出了清晰無比的悲傷。

　　有些諷刺，直到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段珩夜這才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周圍竟然有如此多的愛意。現在葬禮已經正式開始了，在段家這樣的傳統家族裏，像段珩夜這種因外族爭鬥而亡的人是不會有多麼盛大的葬儀式的。不過現在眼前這樣子倒是符合他心中所想……至少不會有更加盛大的活動來放大人心中的悲傷。

　　天空上不久之前飄來的厚重積雨雲停在了這裏，段珩夜看到現在已經再沒有陽光透下來了。不遠處身穿黑衣的家人依次將手上捧著的白色花束輕輕地放在了黑色的石碑之前，他們沉默的站立一會之後，又沉默的離開了這裏。

　　段珩夜好久未見的同事也來了，他們中的許多人早就已經哭得站也站不穩。這些人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之下走去，又被攙扶著回來。接著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大約是在講段珩夜生前的事情——作為他們的領導，段珩夜雖然看著有一些嚴肅，但實際上卻常被人在背地裏用“可愛”兩個字形容。

　　和同事那邊的場景不同，就像段珩夜一樣，段家的人似乎都不怎麼擅長於言辭。段珩夜遠遠看見自己的父母並肩站在了一起，他們沒有說話，就那樣靜默著看著前方的石碑。而在這個時候，已經掛在天空上好久的積雨雲終於被什麼東西給刺破，它就像是一個盛滿了水的塑膠袋一般，一旦被不小心戳破，便將會淋漓且不散乾淨不甘休的下了起來。

　　雖然來得時候就看過天氣預報，並且準備了充足的雨傘，但是這雨落得卻還是有些過於突然了。等到工作人員拿著傘過來的時候，站在最前面的段珩夜的父母的衣服早就已經被雨所淋濕。段珩夜看到，一向重形象的母親輕輕地將被雨水打濕的碎發撥到了腦後，她的臉頰上，雨水混著淚水向下快速滴去——女人從來都沒有這樣狼狽過。

　　遠遠看到這場景之後，段珩夜的心臟簡直就像是被人用手緊緊地揪住了一般。他慢慢的走到了母親的身前，但可惜的是，段珩夜的手依舊無法觸碰到眼前的人。無論段珩夜怎麼做，都是徒勞無功。

　　看著將自己什麼也摸不到的手，一股無力感向段珩夜重重襲來。現在他心中無比的確信，這一趟重回故地，分明就是一場懲罰。隔著厚厚的雨幕，段珩夜看到母親在哭泣之後終於忍不住撲向了前方男人的懷中，緊接著段珩夜父親則伸出手去，輕輕地在她背後拍打起來。

　　段珩夜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脆弱的母親，也沒有見過如此溫柔的父親。他發現，自己對家人的瞭解真的太少太少，而現在等到終於看到他們自己從未見過的這一面後，卻什麼都來不及了。

　　大雨還在繼續，並且越來越大。因為這場雨，段珩夜甚至已經看不清三四米遠外的事物。也不知過了多場時間，他的家人終於開始離去，想要跟著他們一道回家的段珩夜發現，此時的自己竟然也登不上回程的車了。

　　不過十幾分鐘之後，原本站滿人的地方只剩下了段珩夜一個，面對著這場似乎永遠也不會停下的大雨，還有面前屬於自己的黑色石碑，段珩夜的心中無比迷茫。段珩夜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但是此時的場景還是叫他恐慌。四下看了一圈之後，段珩夜重新淋著雨走到了樹下，然後抱膝坐了下去。

　　段珩夜不知道文訓因剛才說的那個儀器現在是不是還在運行，星際那邊又是否還能聽到自己說的話。等到坐下來之後，段珩夜便開始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喃喃的念起了孟錦淮的名字……

　　那邊仍未有人回應，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段珩夜的耳邊卻終於多了一點除了雨滴聲之外的別的聲音。有一輛車緩緩的停到了不遠處，接著一個身穿黑色襯衫的男人走了過來——他沒有打傘，雨水肆無忌憚的從他的身邊滑過。來人是沈以玉，看到他之後，段珩夜忽然覺得有些搞笑。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昨天晚上沈以玉還在自己的家中說想要見他，而現在，雖然隔著點東西……但是也算是真的見到了吧。

　　剛才的段珩夜滿心絕望，但是當他看到沈以玉出現在這裏，並且默不作聲的朝著黑色石碑跪下之後，心情卻意外的平靜了下來。段珩夜之前曾不由得在心中將“精神力”還有“靈魂”一類事物聯繫起來，而現在他覺得，自己大抵算是懂得了什麼叫做“放下”。看到沈以玉這個間接害死自己的人，段珩夜的心情當然是複雜的，但是等到這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消失之後，他的內心深處卻再一次想念起了孟錦淮來。

　　不是想要回到星際時代，也不是想離開這片令人窒息的暴雨，僅僅是想念孟錦淮而已。這思念無比簡單，卻又無比的清晰。

　　大雨還在繼續，段珩夜仍舊坐在樹下，他沒有去看前方的沈以玉有沒有走，只是坐在那裏安靜的回憶著之前兩年的時光。就在這個時候，段珩夜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將他緊緊地包裹了起來。一瞬間，剛才被暴雨所剝奪的溫度再次回歸，段珩夜彷彿聽到耳邊傳來了熟悉的呼喚。

　　在地球，段珩夜第一次試探性的將自己的精神力釋放了出去，緊接著他便感受到了熟悉的回應。這個時候，文訓因的聲音再一次出現在了段珩夜的耳邊，只聽對方有些激動的說道：“段教授！您現在的精神力波動已經正常了！”

　　換而言之，段珩夜或許可以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首先和大家鞠躬！這本書的正文明天就要正式完結啦（後面還有十章左右的番外），感謝大家這段時間以來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