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星際時代能夠用的上醫生的時候實在是太少了，哪怕在軍部也是這樣。在大多數的的機甲戰爭之中，遇到嚴重攻擊的機甲戰士根本就沒有去看醫生的機會，而是會直接葬身於星海之中。可以說，今天于心闌能夠渾身是血的出現在這裏，全是由她優秀的機甲駕駛技術換來的。

　　現在周圍聚集著不少的人，看到于心闌閉上眼睛之後，段珩夜聽到自己的耳邊傳來了一陣抑制不住的低呼。醫療區的機器人已經在這裏等候很很久，時刻準備將于心闌送到星艦上的營養倉內。不過由於現在于心闌身上的機甲碎片還沒有被清理乾淨的緣故，不能貿然移動。段珩夜看到，白色的星艦醫療機器人不斷地在于心闌的身邊徘徊移動著，小小視窗內傳來的暗紅色亮光，更將現場的氣氛襯托的緊張了起來。

　　現在孟錦淮和東方和聞都沒有在星艦上，段珩夜便是這裏等級最高的人。雖然知道圍在這裏的人都是出於對于心闌的關心才來的，但是看到女人痛苦的閉上眼睛之後，段珩夜還是立刻轉過了身去，命令圍觀人員散去。

　　今晚留在星艦上的大多都是一些技術人員，因為一直呆在後方的緣故，他們很少能夠見到這樣的場景，故而緊張的情緒傳播的異常快。儘管段珩夜之前從沒有上過戰場，但他畢竟是死過一回的人，到底是比這些工作人員的心理承受能力高的。

　　因為睡眠不足的緣故，段珩夜現在依舊非常的疲憊，但是身上的氣勢卻沒有減少一分。聽到他的命令之後沒多久，周圍的人便紛紛的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這個時候，走廊上面終於清靜了下來，除了星艦醫療機器人以外，這裏只剩下了醫生以及段珩夜和他的助理葉譜。

　　在安靜下來之後，段珩夜甚至能夠清楚的聽到醫用鉗每一下揮動和夾取機甲碎片的輕微碰撞聲。甚至還有……小刀破開皮肉的聲音。段珩夜注意到，哪怕是在昏迷之中，于心闌都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毛，看上去非常的痛苦。

　　因為沒有人遮擋的緣故，段珩夜現在終於能夠看清楚于心闌的傷口所在了。除了剛才發現的左臂上一大塊機甲碎片以外，于心闌的脖頸以下傷的更加嚴重。看到這一點後，段珩夜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和胳膊不同，這個位置實在太過脆弱和致命。

　　隨著醫生的動作，昏迷狀態的于心闌臉上的痛苦表情愈發明顯了起來。葉譜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看到于心闌的表情之後，他不由得向前走了兩步，接著猶豫了一下向另外一個不在工作狀態的醫生問道：“請問……于心闌上將沒有打麻藥嗎？”葉譜說的也是段珩夜所疑惑的問題。

　　聽到葉譜的話之後，那個工作人員忽然抿緊了嘴唇，接著說道：“不能打麻藥，機甲的塗料裏面成分太複雜並且有毒。現在它們已經進入血液之中了，我們不知道它遇到麻藥之後會不會起什麼反應。”

　　醫生的話音剛落下，葉譜的視線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段珩夜的身上來。說實話，剛才聽到那醫生講的話之後，就連段珩夜也不由得楞了一下。他說的沒有錯，為了應對太空極端氣溫以及各種各樣的宇宙射線，機甲的塗料成分真的非常複雜，並且許多都是有毒成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連段珩夜也無法確定它遇到麻藥之後到底會起什麼反應。

　　段珩夜之前從沒有想過這一點，聽到醫生的話之後，一直靜靜垂在身側的手也不由得慢慢蜷了起來。段珩夜想，單純的在實驗室裏做研究，的確與親身參與實踐是兩種完完全全不同的感覺。雖然他之前有想像過，自己會不會因為這場戰爭而獲得什麼額外的寶貴經驗，但是卻從沒有想過，要用朋友的健康……或是生命來換取這些。實在太過沉重了。

　　畢竟是整天呆在一起的助理，葉譜現在已經很瞭解段珩夜的個性。此時在看到段珩夜的臉色之後，他便立馬想到，段教授八成是在內心裏給自己攬責任。葉譜想要說點什麼，但是張了張嘴之後卻發現，自己好像又沒有什麼能夠說的。

　　這個時候，段珩夜終於忍不住走到了于心闌所處的位置，接著慢慢的蹲了下去。段珩夜沒有妨礙到醫生的動作，他輕輕地將女人的手腕從金屬制的地板上拿了起來，接著伸出兩根指頭搭了上去。雖然知道星際時代的醫療設備非常靠譜，但是段珩夜明白，要是自己問的話，這些醫生一定會安慰他說于心闌沒有事情。所以想了一會之後，段珩夜依舊忍不住將手搭在了女人的手腕上。

　　作為一個古武的修習者，段珩夜稍微懂得一點脈象。雖然只是皮毛而已，但是用在這裏卻已經足夠。經驗告訴段珩夜，現在于心闌的狀況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命懸一線”。

　　站在一邊圍觀全程的葉譜不知道段珩夜這是在做什麼，但肉眼可見的是，他的臉色一點點的變得更差了起來。一會之後，段珩夜突然一下又從地上站了起來，接著站在牆邊久久不語。

　　看到段珩夜的樣子之後，葉譜愈發的不敢問了。一時間，走廊便這樣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除了醫生操作工具取機甲碎片的聲音以外，這裏再無任何響動。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雖然之前已經給于心闌服用了止血的藥物，但奈何傷口過大，並且機甲塗料中含有劇毒元素。雖然于心闌的身體素質很好，但是一會時間過去之後，她的臉色還是肉眼可見的蒼白了起來。

　　不只是段珩夜，葉譜的心也被這個畫面給牢牢地揪了起來。他和于心闌已經認識了十年之久，在葉譜的印象之中，于上將一直都是“精力充沛”這四個字的代言人。于心闌的膚色並不在怎麼白皙，而是一種頗為健康的淺蜜色，認識這麼多年，葉譜從沒有見過她這樣。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圍在于心闌身邊的醫生終於有些艱難的扶著一邊的牆壁站了起來。接著他從一旁的星艦醫療機器人的手上取來了許多段珩夜不認識的發光體，然後貼在了于心闌的身上。

　　“段教授，現在機甲碎片已經取乾淨了。”就在醫療機器人上前去將于心闌輕輕抬起，接著朝一邊的醫療間移動去的時候，醫生這樣對段珩夜說道。

　　聞言，段珩夜朝他點了一下頭，接著無比誠懇的說了一句“感謝。”于心闌畢竟是一名女性，雖然心裏無比的擔心，但是段珩夜依舊站在走廊之中，並沒有跟著機器人一道去醫療間的意思。在這個時候，周圍幾個剛才一直看著的女性醫生也跟著機器人走進了艙室內，接著關閉了銀色的艙門。

　　直到走廊上重新空下來之後，段珩夜這才向那些沒有跟進去的醫生問道：“進入營養倉之後，大概多久能夠蘇醒？”

　　聽了段珩夜的問題，這一名醫生明顯愣了一下。而從對方的猶豫之中，段珩夜也約摸著讀懂了其中的意思。因為來自於地球的緣故，段珩夜有些過於相信現在這個在自己看來無比先進的科技以及醫療技術。但是事實卻是，科技並不是一切。

　　醫生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對段珩夜說：“是這樣的……因為現在于心闌上將受的傷實在是太過嚴重，所以蘇醒的時間……這件事，我們也說不上來。現在能夠確認的只有外傷的恢復時間，剩下的都是未知。”

　　不同的營養倉有不同的用處，像段珩夜之前使用的那個具有特殊功能的，就是提前幾個月做了特殊準備的。而像軍部常備的這些，只能夠療愈外傷。所以按照醫生的意思，現在于心闌的傷口雖然能夠癒合，但是整個人狀態是否可以徹底恢復，依舊是一個未知數。

　　段珩夜的指尖剛才只在于心闌的手腕上短暫的貼過一會，而現在雖然已經離開很久，但是他的指尖上依舊有種微弱的脈搏跳動未消的感覺。

　　……

　　現在段珩夜所處的位置沒有視窗，所以也見不到陽光。等到走廊上醫生講完話離開之後，段珩夜看了一眼光腦這才注意到，原來一晚上的時間竟然就這樣過去了。

　　剛才一直神經緊繃著，等現在于心闌被送進醫療間之後，段珩夜這才重新感覺到一陣疲憊感朝著自己襲來。段珩夜邁開腿想要往回走，但是等到這個時候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腿已經站的有些僵了。

　　不由得，段珩夜伸出手去扶了一下星艦的倉壁。注意到他的動作之後，一直站在附近的葉譜也有些擔憂。葉譜走上前去說道：“段教授現在已經到早上了，您吃個飯，然後再休息一下吧。”段珩夜知道現在自己的狀態也非常重要，於是在聽到葉譜的話之後，他猶豫了一下，便跟著葉譜一道朝著餐廳走去。

　　這架巨型星艦雖然面積極大，但是住的人卻也很多。為了不妨礙到通道內的工作，這裏的機器人不會將飯菜直接送到各個艙室去，要是想吃飯的話，必須自己去特定的地方才可以。現在還沒有到用餐高峰期，段珩夜來的時候幾百平的空間內只有十幾個人在。那幾個人看到段珩夜之後想要給他打招呼，不過都被段珩夜輕輕地揮手拒絕了。

　　在段珩夜看來，這個餐廳和自己當年上大學時候的食堂很像。或許是這份熟悉感使然，坐到這裏之後，段珩夜心中的忐忑感也稍稍消失了一點。軍部餐廳的飯餐味道一般，段珩夜很快吃完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疲憊感向段珩夜襲來，等到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五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段珩夜這一覺睡的並不安穩，短短五個小時內，無數幻夢開演。雖然醒來的時候段珩夜已經具體記不得自己剛才夢到了什麼，但是那由睡夢帶來的疲憊感，依舊沒有散去。

　　睜開眼睛之後，段珩夜看到這間四面無窗的艙室不由得楞了一下，接著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究竟在哪里。儘管起床之後大腦的運轉速度還是有些慢，但是段珩夜依舊迅速的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將一邊處於休眠模式的光腦拿了過來，開始看著幾個小時內收到的資訊。

　　段珩夜最期待的，當然是能夠看到于心闌蘇醒的消息。但是令他失望的是，段珩夜的光腦上的確收到了很多內容不假，但是其中卻沒有他所期待的。因為許可權比較高的緣故，段珩夜現在收到的很多消息都是目前星網上沒有通報的戰況。因為消息比較重要的緣故，自從剛才光腦由休眠模式中蘇醒之後，段珩夜便看到了一串鮮紅的提示燈。

　　大多內容在講孟錦淮的任務執行情況，段珩夜簡單的看了一遍，發現那邊沒有出什麼岔子之後，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說來昨天段珩夜離開實驗室的時候是在太過著急，而後他離開不久，南諸星又對外發出了那樣的通知，兩者結合起來，自然是嚇壞了一眾同事。而現在段珩夜終於看到了位於夾縫之中的，蘇明歌之前給他發來的消息。

　　仔細一想，自己之前的行為真的是有夠嚇人的。看到蘇明歌的消息之後，段珩夜便趕緊點了進去，接著和他解釋了一下昨天的事情。當然了，現在燁天帝國和黎生聯盟的衝突已經傳遍了整個星際，哪怕段珩夜不去解釋，蘇明歌也是知道發生了什麼的。

　　不過在收到段珩夜的回復之後，蘇明歌依舊非常激動。確認半天段珩夜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安全的之後，兩個人便通過光腦交流起了研究院接下來的工作。段珩夜昨天走的實在太急，的確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沒有溝通到。哪怕蘇明歌現在已經有了非常豐富的處理院內事務的經驗，但是他依舊不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接手。

　　和蘇明歌的所有工作交接完畢之後，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再次簡單的整理之後，段珩夜重新走出了自己的艙室，接著來到了醫療間附近。

　　在和守在這裏的值班醫生確認完畢，段珩夜經過重重的消毒程式，終於走進了艙內。與早上的樣子不同，現在沉睡在營養倉內的于心闌換下了軍服，她穿著一身白色的特製實驗服，原本整齊束在腦後的長髮也披散了開來。

　　看到于心闌現在的樣子之後，段珩夜不由得吃了一驚。于心闌的頭髮很長，並且發量也極其多。現在披散開來之後，從段珩夜的視角看去，真的非常像是深海之中的水草，有種莫名的窒息感。

　　這個營養倉極其大，說是一個小型游泳池都不算過分。段珩夜慢慢走向前去，接著不由的將手貼到了倉壁上。看著依舊沒有半點蘇醒跡象的于心闌，段珩夜的神情也慢慢地發生了變化。

　　作為一個機設計師，段珩夜一向都非常有自覺。他知道，自己所設計出來的東西是和無數人的生命相綁定起來的。這其中既有敵人，更有朋友……雖然于心闌所駕駛的機甲不是由段珩夜親自設計的，但是就在全面戰爭還沒有開始的今天，于心闌就用這樣一次重傷給段珩夜再上了一課。

　　——其實不只是大方向的設計和結構，機甲上的任何一個細節都有可能會在戰爭中的背景下被放大，接著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段珩夜的心情逐漸沉重了下來，他轉身離開了營養倉前，在和這邊的醫生簡單的聊過兩句之後，便再一次的向自己的住處走去。

　　不過還沒有等段珩夜走到目的地，他便看到走廊的盡頭那裏站著一個人。那邊燈光有些過亮，段珩夜只能大概看出一個輪廓——那人身材高大，穿著一件長款的軍服。看到段珩夜站定在原地之後，那人也朝著這裏走了過來。

　　稍微走進一點之後段珩夜便發現，原來站在這裏的竟然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任務回星艦上來的孟錦淮。段珩夜不知道的是，因為自己剛才從醫療間走出來的緣故，臉色其實並不怎麼好看。孟錦淮注意到了這一點，還未走進門他便伸出手去將段珩夜攬進了懷裏，接著給了對方一個擁抱。

　　這個擁抱持續的時間並不長，還沒有等到段珩夜感受到從軍服下傳來的體溫，孟錦淮遍已經鬆開了手。這個時候，段珩夜正對面的艙門也打了開來。艙內暖色的燈光順著縫隙投到了段珩夜和孟錦淮的身上，“走吧。”聽到對方的話之後，段珩夜這才伸出手去將門縫推大，接著和孟錦淮一道走了進去。

　　“于心闌……”段珩夜不知道孟錦淮現在清不清楚于心闌的狀況，所以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將這個名字說了出來。聞言，孟錦淮也點了一下頭，他的表情很是沉重，“剛回星艦的時候，我就問過詳細狀況了。醫生說……于心闌現在的情況不是很樂觀。”在段珩夜的面前，醫生或許會稍微模糊一下于心闌的傷勢，叫他不要太過擔心。但是在孟錦淮這個軍部領導的面前，醫生確是必須要實話實說的。

　　雖然之前心裏有差不多有了底，但是聽到這話從孟錦淮的口中說出之後，段珩夜的心臟還是不由得為之一震。

　　……段珩夜之前從來都沒有想過機甲塗料的事情。在幾個小時之前，于心闌受傷的事情發生之後，段珩夜便立刻反思，緊接著便意識到，自己若是提早想到這一點的話，其實是可以避免現在的狀況發生的。

　　生命的意義是無比沉重的，雖然表面上看著有些高冷或是對什麼事情都不甚在意，但是段珩夜的心底卻無比的在意這一點。

　　聽到孟錦淮的話之後，段珩夜默默的點了點頭。段珩夜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但是今天遇到這件事之後，他的心中卻生出了一大堆的話要說。可理智告訴他，現在帝國正處於特殊時期，孟錦淮更是忙的腳不沾地，自己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和對方說那些話。

　　雖然段珩夜自己不想說，不過孟錦淮卻看出了他在想什麼。或者說以他對對方的瞭解，哪怕不用看反應，也能猜的出來現在段珩夜的擔憂。

　　孟錦淮發現，此時的段珩夜狀態非常危險。這並不是指身體狀態，而是指他心理上那種正在走向極端和墜入低谷的狀態。

　　其實孟錦淮早就注意到——段珩夜早在很久之前就隱隱約約有了這種負擔，而現在于心闌的傷勢，無疑是將段珩夜向著一個危險的自我否定的方向推去。段珩夜這種狀態，孟錦淮這些年見過很多，它們大多出現在戰敗的將領身上。這種情緒剛剛出現的時候或許難以察覺，但是一旦發酵，便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兩人站在艙室的正中央，見段珩夜半天不說話，孟錦淮再一次的輕輕將他擁抱，接著在段珩夜的耳邊說道：“有些事情不是個人能夠決定的……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沒有人能夠完美。”

　　聽到孟錦淮這樣說，段珩夜不由一震，接著終於說：“我知道……可是，或許我就是自私的吧，雖然之前就知道這個道理，但是看到于心闌的樣子之後……”段珩夜話沒有說完，孟錦淮便打斷了他“你知道在這麼多年的戰爭中，我身邊的人走了多少嗎？”

　　孟錦淮的話剛一說出口，段珩夜便不由得慢慢站直了身子，接著以一種複雜的眼神向著對方看去。只見孟錦淮幾乎一字一頓的說：“在這十幾年的時間裏，最初在我身邊的人，現在只剩下了于心闌與東方和聞。”孟錦淮所說的是事實，但是聽起來卻像是一段故事般的荒誕和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