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因為年事過高，並且最近一段時間一直纏綿於病榻的緣故，男人的聲音異常嘶啞，就像是從什麼縫隙中硬生生的擠出來的一樣。段珩夜一直都覺得，衰老是一個無法避免的過程，不管現在的科技有多麼發達，依舊不會有人逃開自然的規律。

　　自然的衰老同樣是一個溫柔和優雅的過程，但是眼前的男人大概與這兩個詞半點也不沾邊。

　　他一生盡享受榮華富貴，但是也在這個過程中染上了不少的惡習。段珩夜想，若是放在年輕的時候，這位公爵絕對算的上段珩星的紈絝升級版。

　　剛才離得遠或許還難以看清，現在稍微一走近便能發現，老人臉上的皮膚非常差。那一層皮肉浮在骨頭上，就像是剛剛熬過寒冬的老樹皮一樣。雖然之前就見過他不少次，記憶裏早已經有了這人的長相。但是再一次親眼看到狀況更差的公爵之後，段珩夜還是忍不住被對方這樣子給驚了一下。

　　不過段珩夜表面上依舊保持著淡定，並沒有將上一秒的情緒外露出來。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再一次抬起眼皮，然後滿是倦意的看了段珩夜一眼。上下打量半天之後，他慢吞吞的說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孩子……那時候你剛才受到意外影響，失去了記憶，真個人看上去愣的不行。”

　　星際上不少人都知道，段珩夜的記憶是在那場試驗意外之後丟失的。而皇后家族將他領養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帶段珩夜做了一場深度的體檢。當時講這件事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是在讚歎這個貴族世家對於科學家遺孤的照拂。

　　不過可能只有小部分人才清楚，他們之所以第一時間帶段珩夜去做體檢，只是為了證明他是不是真的失憶了而已。

　　就像這個男人說的一樣，經過星際一系列的儀器檢測，他們很快發現段珩夜的確是失去了從前的記憶，不過對於機甲以及其餘知識的瞭解卻並沒有丟失。

　　段珩夜沒有說話，病床上的人繼續道：“誰能想到啊，一晃你竟然已經是機研究院的院長了……”

　　因為現在所處的位置離男人很近的緣故，圍繞在對方身邊的霧狀藥物也染到了段珩夜的一邊。段珩夜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只知道這個味道極苦，在那裏站了一會之後，段珩夜便覺得頭有些暈。

　　老人雖然年輕的時候是一個標準的星際紈絝子弟，但是識人的功夫卻一點也不差。他從段珩夜的臉上看出了幾分的不適來，接著忽然笑了一下說道：“其實叫你過來……只是想見見你而已。”男人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了一副慈愛的表情來。

　　段珩夜不知道要是此時站在這裏的不是自己，而是受到洗腦的原主的話，他會給出怎樣的反應。只是結合記憶中那些有關於這裏的事情，段珩夜一點也不相信對面人是真的只想見見自己這麼簡單。

　　眼前的男人雖然是這個龐大家族名義上的總長，但是現在他的生命明顯已經即將走上盡頭。生活在這樣的家族中，段珩夜相信，哪怕是家主也極有可能會為了家族的利益，自己化作誘餌將人引來。只是……他們叫自己來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段珩夜現在和皇室以及皇后家族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他早已經和對面停下了持續許久的諮詢交易。但是雙方的聯繫卻沒有完全斷掉，比如說他們依舊會不定時的給段珩夜提供那種特製的臨時解藥，就像是在提醒他身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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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 病床上的男人再一次慢悠悠的朝著段珩夜招了招手，因為動作稍微有些大的緣故，身邊的霧狀藥物被他打散，接著有一部分撲向段珩夜的面部。雖然及時的屏住了呼吸，但是無可避免的，段珩夜還是將一部分的藥粉吸入了肺部。

　　因為常年受到藥物控制的緣故，段珩夜的身體素質不怎麼好。等到將那藥物吸入肺中後，他便不受控制的生出了咳嗽的欲望來。段珩夜立刻將身子轉向一邊，接著用力的咳了一下。

　　“抱歉公爵先生……”咳完之後，段珩夜轉過身去行了一個禮說道。

　　“沒事。”那位病床上的公爵一邊笑一邊說，“你先去吃午餐吧，不必在這裏陪我這個老頭子了。”

　　雖然巴不得趕緊離開，但聽到對方的話之後，段珩夜依舊裝模做樣的拒絕了一番，最後才與他告別，離開了這間病房。

　　現在公爵重病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星際，不單單是段珩夜，其餘只要與這個家族稍微沾點邊的人也都在最近幾天內趕到了這顆星球來。

　　在侍從的引導下，段珩夜穿過了長且曲折的走廊，走到了宴會廳的門口處。皇后家族屬星的整體佈置非常復古，甚至就連宴會廳的木質大門都罕見的沒有安裝自動感應開門裝置。

　　到了這裏之後，一直跟在段珩夜身邊的侍從立刻上前去將大門推開。瞬間宴會廳裏面吵鬧的聲音便湧進了段珩夜的耳朵裏。

　　雖然這個家族的家主現在還躺在病床上，但是這一點也不妨礙大家繼續在會場上瀟灑。最近這些年皇室以及貴族勢力愈發的衰微，許多家族的旁支成員也在試著攀附新的勢力。

　　所以在推們進去之後，段珩夜並沒有迎來他自己預想中的尷尬沉默，反而是一下子便被幾個曾經見過的半生不熟的面孔圍繞了起來。

　　剛才那股子至今還未散去的藥味，再加上此時耳邊嘰嘰喳喳的聲音，段珩夜簡直一個頭兩個大。不過幸虧他本來就是一個“高冷”的人，周圍人的話段珩夜通通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會之後那些不得趣的人也都離開了段珩夜的身邊。

　　這是一場自助宴會，段珩夜雖然有些餓，但是卻對眼前的食物沒有多少興趣。一會之後，他走到了宴會廳較為僻靜的地方，接著隨手從桌上拿了一個點心上來。

　　經過這一路的奔波，段珩夜其實早已經想吃飯了。他用手中的銀色小叉子輕輕的劃過點心的邊緣，一會後一股甜到發膩的味道便從他的舌尖發散出去。段珩夜不是不喜歡吃甜食，只是這個甜味實在是有些過分了……見狀，他不由的輕輕皺了一下眉毛，接著把手上的東西放到了專門負責回收的機器人手上。

　　這一次來屬星並沒有活動流程，就連段珩夜自己都不知道，他會在這裏呆多久。身上那股子揮之不去的藥味，再加上這過分甜膩的地點心，段珩夜的心情越發不佳．雖然段珩夜對這顆屬星勉強算的上熟悉，但是在沒有人通知下一步計畫的情況下，段珩夜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里。所以一想到自己或許還要在這顆星球上呆一段時間，段教授便再一次走到桌邊，輕輕的端起了盛著水果的白色瓷碟。

　　這個盤子的擺盤雖然非常精緻，但是裏面卻沒有裝多少東西。

　　就在段珩夜獎盤子輕輕拿起的同時，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聲音。“段教授，中午好啊。”

　　段珩夜的手頓了一下，這個聲音他非常熟悉，但是一時間卻也想不出來究竟是誰。雖然完全不想在這個宴會上搭理任何人，但是聽見有人在叫自己之後，段珩夜還是禮貌性的轉過了身去。

　　藏藍色的正裝配黑色領結，段珩夜沒有想到，這個在身後叫自己的人竟然會是聞沐伽。說起來自己也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這位“前情敵”了。

　　“中午好，聞先生。”段珩夜也朝對方說道。

　　聞沐伽手中端著已經空了一半的酒杯，笑著朝段珩夜走了過來。像他這種身份的人，家族與各個貴族世家之間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故而除去第一刻的驚訝之後，段珩夜並不對聞沐伽出現在這裏感到多麼的意外。

　　段珩夜記得，好像上一次見聞沐伽的時候，對方還特意布了一個小局，想要坑自己一把。但是現在，看聞沐伽的表情和反應……簡直就像是那件事沒有發生過一樣。見到他裝傻，段珩夜也就和聞沐伽一樣，做出了一副簡單寒暄的樣子來。

　　聞沐伽看了一眼段珩夜手上的東西，接著問道：“怎麼段教授今天中午就吃這個嗎？”雖然不是這個家族的人，但是聞沐伽的身上卻有一種東道主的氣質。只見男人輕輕歪著頭再朝段珩夜笑了一下，然後繼續以開玩笑似的語氣對他說道：“你要只吃這些的話，傳出去大家又該發散了。”

　　“……”段珩夜真的是完全看不出來，聞沐伽找自己說這些話到底是要做什麼。不過作為一個很怕麻煩的人，他還是選擇在第一時間就用行動堵上了對方的嘴。段珩夜從身邊的小桌上輕輕的端起了一小塊新烤好的牛排，接著對聞沐伽說：“謝謝提醒。”

　　聞沐伽好像沒有想到，段珩夜竟然會做出這麼直接的行為來，他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毛，不過什麼話都沒有說。

　　暫且先不管那牛排的味道怎麼樣，聞起來的氣味倒是真的不錯。當肉質的鮮香傳來之後，段珩夜身邊至今沒有散去的藥味也被抵消掉了一點。不過很快段珩夜便發現——這塊牛排裏面還帶著血。

　　段珩夜和聞沐伽不再說話，但是對方卻沒有離開他身邊的意思。

　　幸好就在這個時候，宴會廳的大門又一次的被人從外面推開。周圍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不約而同的向那邊投去，聞沐伽也不例外。看到他的動作之後，段珩夜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接著趁這個時間將自己手上的東西放到了一邊去。

　　因為來人，宴會大廳忽然變得安靜了下來。段珩夜現在所處的地方稍微有些偏僻，所以等到一會之後，他才終於看清，原來這個突然出現在宴會廳裏面的人就是燁天帝國的皇后……從女人進門開始，大廳裏便此起彼伏的響起了一陣和她打招呼的聲音。

　　等到這個時間，聞沐伽也重新將自己的酒杯端起，向著來人的方向看去。這間宴會廳雖然屬於頂級貴族家族，但是大小到底不比皇室以及軍部的。段珩夜和聞沐伽隨處的位置已經非常偏僻，不過依舊被皇后所一眼發覺。

　　雖然今天的衣著相較於首都星上時樸素了一點，但是皇后所穿的這條暗青色禮服在一屋子暗色正裝的映襯下，依舊非常顯眼。

　　今天這場活動算是以伯爵名義發起的私人活動，不過凡是受邀到場的人，大家也都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儘管心裏沒有什麼感覺，但是面對著皇后，他們依舊是硬生生的裝出來了一副嚴肅悲痛的樣子出來。不過皇后本人卻好像一點也不受父親疾病的影響，還沒有走到聞沐伽這裏，皇后也高高的將自己手中的酒杯舉了起來。

　　“皇后殿下。”女人走來之後，聞沐伽便朝她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大禮。段珩夜回憶了一下之後，也朝著帝國這位皇后按照自己的身份打了一個招呼。

　　就像上一次見到聞沐伽的時候，兩人鬧得並不怎麼愉快一樣。段珩夜和皇后之間可能還得更加糟糕一點……他曾經在皇室宴會上威脅過這個女人。於是見對方講目光向自己投來，段珩夜心底裏面也不免生出來了一點點的緊張感來。不過表面上，段珩夜卻沒有將自己的情緒露出一分。

　　作為一名出生在傳統貴族世家，並且當了帝國皇后的人。眼前女人的偽裝功力顯然也不錯，儘管眼神依舊鋒利，但是她表情卻控制得當。

　　“段教授……”皇后笑著看了一眼自己的酒杯，接著慢悠悠的說，“你從小就來了這邊，父親一直將你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養大。甚至在他病中的時候，都沒有忘記提醒我們，叫你來看看他。”皇后這一番話說的可謂是情真意切，就像是老伯爵真的一直在惦記著段珩夜一樣。

　　——不對，或許他真的是在惦念自己，只是目的和此時皇后想要表達的不一樣罷了。

　　這邊段珩夜還沒有說話，站在他身邊的聞沐伽便不由得應和道：“整個星際都知道，段教授是被伯爵先生領養的。先生現在還在關心段教授，真的令人感動。”

　　聞言，段珩夜不由的在心中默默的“呵呵”了一聲。

　　“是啊。”皇后點頭對聞沐伽說，“父親尤其關心段教授的身體，要不是他的提醒，我可能還會忘記給段教授送‘禮物’。”儘管沒有明說，但是段珩夜和皇后都知道，她口中的“禮物”就是臨時解藥。

　　聞沐伽不知道段珩夜和皇后這是在說什麼，但是他卻敏感的感受出了，兩人現在的話裏絕對有話。

　　……見狀，聞沐伽忽然對段珩夜和皇后說：“抱歉了皇后殿下，還有段教授，我剛才從別處趕來有些餓了，正好就不打擾你們兩個敍舊了。”說完之後，皇后朝他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聞沐伽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角落。

　　見到對方這一刻也不想多呆的樣子，段珩夜不由覺得有些搞笑。

　　皇后端著酒杯注視著聞沐伽的背影，等到他徹底消失在眼前之後，女人終於將身子轉了過來。她輕輕地抿了一口酒，接著對段珩夜說道：“段教授，之前一陣子，想必你也不怎麼好受吧？”

　　皇室不知道段珩夜已經做出了克隆解藥的事情。按照他們現在不定時給段珩夜送去解藥的頻率，皇后自然而然便得出了段珩夜最近一段時間大概不怎麼好過的結論。段珩夜當然不會告訴對方自己手上有什麼東西，女人的話音落下去之後，段珩夜並沒有直接回答她問題，而是沉默一會之後反問道：“還有什麼事情嗎？”

　　段珩夜的語氣不怎麼溫和，但是皇后這一次卻沒有生氣。她朝著段珩夜搖了搖頭，然後說道：“你和孟錦淮關係好，我不阻撓。但是今天還是想要再提醒段教授一次，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不然我們不好受，你自己也不好受。對吧？”

　　段珩夜沉默了下來，但是他的沉默在皇后的眼中，卻像是一種默認。

　　只聽女人繼續說：“不如再好好考慮一下。繼續合作，皇室不但會摒棄前嫌，而且會給你一份大禮。”

　　“大禮？”段珩夜不由得重複了一下。

　　“沒錯”皇后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說道，“真正的解藥。”

　　原來今天是在這裏等著自己啊……不得不說，皇后所講的東西對於段珩夜來說，的確非常有誘惑力。

　　如果她是在段珩夜剛才穿越進這個世界不久的時候說的這番話，或是在孟錦淮沒有去邀請藍淨遲加入研究院之前說的，段珩夜或許都會猶豫上一會。但是現在段珩夜非常清楚，有藍淨遲這個書中曾經專門描述過的藥劑學天才在，解藥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可至於皇室這邊，他們究竟有沒有真正解藥，或是給自己的會不會是重新加了料的東西，段珩夜都說不上來。

　　儘管心裏對皇后的話一點也不在意，但是段珩夜臉上還是露出了一副有些糾結的表情。見到他的樣子之後，皇后心裏也算有了一點底。

　　“你不如再仔細想想？”皇后說。

　　段珩夜慢慢的點了一下頭，接著將眼神向著遠處的地面投去。“那我也就不打擾段教授了。”見狀，皇后再次朝段珩夜笑了一下後揚了揚杯子，離開了這裏。

　　等到她走遠之後，段珩夜的神情立刻恢復成為了以前那種無比淡定的狀態。段珩夜再次走到離自己最近的小桌邊，接著慢慢的從其中端起了一盤曾經留有些不錯印象的點心來。總之若是這時皇后在他身邊的話，一定會對段珩夜現在的樣子感到驚奇。

　　今天來屬星並沒有日程安排，不過現在段珩夜算是猜到。等到下午的時候，皇后大概就會將自己叫道別處去詳談。已經決定了繼續偽裝假意恢復合作的段珩夜鬆了一口氣，心裏的大石頭也總算是落了下來。哪怕手上這味道一般般的點心，此時都順眼了不少。

　　不過雖然來的時候就猜道，今天絕對不會簡單。但是等到幾分鐘之後，段珩夜才發現，這一天大概要遠比自己之前想像的更加精彩。

　　就在突然之間，大廳那厚重的木質大門又一次的被人從外面推開。這木門的品質雖然好，但是此時推門的人手法太過粗暴，大廳裏一下便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刺啦”聲來。

　　因為這道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朝著門口處看去。但是還沒等看清楚個什麼，幾乎是同一時間，大廳周圍的巨大玻璃窗也出現了爆裂開來的聲音。

　　……這是什麼情況？

　　段珩夜立刻將自己手上的東西放下，接著輕輕的摸了摸手腕上凸起的武器。

　　雖然還不知道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但是至少段珩夜清楚，今天的“大戲”總算是正式開場了。

　　段珩夜快速退到了更加不顯眼的位置去。此時他身後三面都是牆壁，只有正對著的方向能夠看到大廳。其實剛才段珩夜朝這邊走來的時候，就已經觀察過了地形。他現在所處的位置非常利於觀察大廳的全局，但是卻比較難被那邊的人一眼發現。

　　在段珩夜退到這裏來的同一時間，有幾十個黑衣人從門口還有窗戶那裏湧了進來。今日宴會廳裏面的嘉賓本來就不多，據段珩夜的觀察，此時恐怕黑衣人的數量已經比嘉賓多了……

　　他慢慢的解開了袖扣。

　　此時大廳裏的空氣都凝滯了下來，不過這安靜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一會後段珩夜聽到，大廳的另外一邊傳來了一陣尖利的尖叫。雖然暫時看不清楚那邊的樣子，但是他絕對不會認錯，這聲音的主人正是燁天帝國的皇后殿下。

　　緊接著，那邊人群便是一陣騷動。等到段珩夜看清楚的時候，皇后已經被人用槍抵著從人群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