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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許你》第10章
第十章 關門打狗

  雨水未歇,書房內愈加昏暗,燭臺上火光寥寥、分外慘澹。

  祝雲瑄心緒不寧、坐如針氈:“朕何時苛待過昭王,以至昭王連蠟燭都捨不得多點兩支?”

  梁禎低笑:“臣打小就習慣了這昏暗無光的屋子了,竟忘了陛下也在,是臣怠慢了。”

  滿屋子的燈都點了起來,燭光搖曳中,梁禎帶笑的眼睛愈顯明亮灼熱,更讓祝雲瑄無所適從:“……打小習慣昏暗無光的屋子是何意?”

  梁禎微微搖頭:“臣那母親,是個蛇蠍心腸的,臣才三兩歲大的時候就時常將臣一人關在沒點燈的屋子裏,一關幾個時辰,次數多了便適應了。”

  祝雲瑄聞言蹙眉:“她既是你母親,又為何要這麼做?”

  梁禎隨意擺弄著棋子,不在意道:“自然不是親生的便不心疼。”

  祝雲瑄心中一沉,這還是第一次,梁禎當著面的承認他並非是安樂侯夫人的親生子:“……不是親生的?”

  梁禎抬眸望向他,笑得意味深長:“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非但安樂侯夫人不是臣的親生母親,安樂侯亦不是臣的親生父親。”

  祝雲瑄用力握緊了拳,早知道是一回事,聽到梁禎親口說又是另一回事,他若不說自己還可以自欺欺人,他若當真是帝子,他們過往那些便是悖德亂倫兄弟相奸,這才是最讓祝雲瑄覺得屈辱不願面對的事情。

  梁禎卻似乎半點不覺難堪,依舊是那副嬉皮笑臉之態:“陛下怎不多問問臣以前的事情?”

  祝雲瑄冷道:“有何好問的?”

  “臣與陛下多說說,也好讓陛下多心疼心疼臣啊。”

  祝雲瑄幾欲被氣笑了:“朕為何要心疼你?”

  “陛下這般心軟,若是覺得臣可憐自然會心疼臣。”

  “呵。”

  梁禎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小時候臣難得能吃上一頓飽飯,臣那位母親總說小孩子吃多了容易積食會生病,每樣菜都只讓臣吃一口,臣每次看著那些膳食垂涎不已卻不能碰,實在是苦惱,所以如今自己開了府,自然要到處搜羅名廚滿足口腹之欲。”

  “伺候臣的那些乳母嬤嬤和下人深諳母親的心思,用盡各種法子折騰臣,十歲之前臣的身上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到處都是嬤嬤掐出來的印子,便是臣告到臣那父親跟前去,她們也會說是臣不小心磕到碰到的,過後便會變本加厲的折磨臣。”

  “臣的功課不好,母親便假借教導之名逼迫臣一遍一遍地抄書,哪怕手已經打顫到握不住筆了也不能停下,抄不完便不讓就寢,她還會說臣頑劣不思進取,用戒尺抽臣的手心,直到皮開肉綻讓臣長了‘記性’。”

  梁禎語中帶笑,雖是為了賣可憐博同情卻聽不出多少怨恨悲憤之意,彷彿只是在說著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祝雲瑄聽著心下莫名地有些不舒服,或許是感同身受,他自己小時候的日子同樣不好過,但宮人再怠慢也不敢虐待皇子,更何況他還有一個護著他的兄長。

  “……他們既知你身份,又為何敢這樣對你?”

  梁禎嘴角微撇:“什麼身份?一個本就不被家人待見的庶子偷生下來的私生子罷了,能不能認祖歸宗還兩說,安樂侯倒是還有忌憚,至於那個女人,失了心瘋,認定她兒子夭折是被我奪了命數,我搶了她兒子的世子之位,自然要報復回來。”

  祝雲瑄一時語塞,梁禎複又笑了一聲:“臣剛過了十歲,臣那母親便塞了七八個貌美的丫鬟到臣的屋子裏要教臣通曉人事,臣如何不知她是想臣小小年紀便虧了身子做個廢人,那些丫鬟又都是她的眼線,臣自然不會碰,後來府裏便開始流傳臣有隱疾的流言,再到後來那些閒言碎語還傳到了府外,連先帝都聽說了……”

  祝雲瑄面色微僵,梁禎是否有那方面的隱疾怕是沒人比他更清楚,實在是荒謬……他怎有臉大咧咧地將這些說出來。

  梁禎不以為意地繼續道:“先帝先前憂心忡忡,原本還想叫太醫給臣診治,被臣給婉拒了,便是到了今日也還有人私下議論臣這檔子事情,怕是得叫陛下給臣正名了,畢竟臣有沒有問題,陛下最是心中有數……”

  祝雲瑄惱怒打斷他:“昭王說這些輕佻之言,就不怕被人聽了敗壞了自己的名聲?!”

  梁禎唇角的笑意更濃:“這裏只有臣與陛下,陛下會說給外人聽嗎?”

  祝雲瑄乾脆不說了,梁禎笑過終於正經起來,眸色沉了沉:“所以陛下,梁家人這般對臣,卻還想著要臣助那九殿下登上皇位,好讓梁家女做聖母皇太后,他梁家做皇帝的外家,從此飛黃騰達,臣又為何要讓他們如願?”

  祝雲瑄微怔,片刻後自嘲一笑:“如此說來倒是朕托了梁氏的福,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陛下不必多想,這個位置是您的便是您的,誰都不能置喙什麼。”

  午後,驟雨初歇,天光重現。

  祝雲瑄放下手中棋子,望了一眼窗外,輕籲了一口氣:“天晴了,回宮吧。”

  梁禎勾了勾唇角,吩咐人去備車,將他送出府門:“臣送陛下回宮。”

  祝雲瑄不置可否,徑直上了車,總歸梁禎想要做什麼,他也攔不住。

  梁禎翻身上馬,轉身朝後頭的車輦望了一眼,眼中笑意加深,下令出發。

  回到宮中,倆人剛坐下,馮生便殷勤地奉了茶水過來,梁禎見狀笑了一笑:“什麼時候這種活都要馮公公你親自動手了?”

  馮生諂媚道:“能伺候陛下和王爺是奴婢的分內事,更是奴婢的福氣。”

  他賴在一旁不肯走,隨時準備獻殷勤,祝雲瑄面色冷淡沒有搭理他,梁禎輕眯起雙眸,忽而問祝雲瑄:“聽聞陛下今早出了城,親自去會了昔日的東宮太子太師曾老,陛下可是想起複他?”

  祝雲瑄還未說什麼,那馮生先變了臉色,目露驚慌,大抵是沒想到他告訴梁禎的事情會被他當著祝雲瑄的面說出來,梁禎卻仿若未聞,只笑看著祝雲瑄,等著他回答。

  祝雲瑄瞥他一眼,目光微沉:“是又如何?東宮巫蠱案早已平反,老師本就是無辜受累,他是能臣,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時,朕召他回來,有何不可?”

  梁禎笑著搖頭:“陛下願重用他,臣怎敢有異議,陛下是想讓這位曾老入內閣?”

  “以他的資歷,入內閣綽綽有餘,朕是想要他做這內閣首輔,”頓了頓,祝雲瑄冷嗤,“且不說這個,朕倒是好奇,昭王為何會對朕的行蹤這般瞭若指掌?朕今早出宮是臨時決定的,昭王又是從誰的嘴裏聽說的?”

  一旁的馮生額上已經滑下了冷汗,腿肚子都開始打顫了,梁禎覷他一眼,故作驚訝道:“這位馮公公特地派人出宮傳話給臣的啊,臣還以為是陛下讓他告知臣的。”

  祝雲瑄冷眼掃向馮生:“朕幾時吩咐你將朕的事情告訴昭王了?”

  馮生抖抖索索地跪到了地上去,祝雲瑄沉聲問道:“是誰人吩咐你這麼做的?還是你自作主張?”

  “奴婢冤枉,奴婢沒有啊,奴婢……”

  馮生張口就喊冤,祝雲瑄不耐打斷他:“冤枉?是朕冤枉了你,還是昭王他冤枉了你?”

  “奴婢……奴婢……”馮生猛地抬起了頭,跪著爬到梁禎面前,“昭王救奴婢!奴婢對您忠心耿耿,奴婢都是為了您啊!”

  祝雲瑄斜眼瞅向梁禎,等著他解釋,梁禎將幾乎要撲到自己身上來的人撥開,嫌棄道:“馮公公這話說的,你該忠心不二的人是陛下怎麼牽扯起本王了,你這是其心可誅啊。”

  後又轉向祝雲瑄:“陛下明鑒,臣與他斷無苟且,還請陛下千萬莫要誤會了臣。”

  “是嗎?”祝雲瑄輕聲重複,“那便是他自個心思刁鑽,想要與昭王你賣好了?”

  梁禎不以為然:“陛下這話臣可不敢應,不論這位馮公公是什麼心思,都與臣無關。”

  馮生驚慌喊道:“昭王您怎能這麼對奴婢!奴婢為您做了那麼多事情您……”

  “拖下去。”祝雲瑄冷聲下令。

  手持佩劍的禁衛軍已經進了門來,見梁禎無動於衷,馮生終於徹底慌了神,語無倫次地嚷道:“陛下您不能這麼對奴婢!奴婢是先帝的人!奴婢受先帝所托那傳位遺詔……唔唔……”

  下頭的話盡數被堵了回去,馮生還想掙扎,便已被禁衛軍卸了胳膊,他死死瞪著眼睛,被堵住的嘴卻是再說不出半個字來,就這麼被拖了下去。

  大殿裏重新安靜了下來,梁禎漫不經心地捋了捋方才被那閹人扯皺了的衣擺,一聲輕笑:“陛下這下可痛快了?”

  祝雲瑄躊躇望向他:“他如此為你賣命,你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同意了朕處置他,就不怕寒了你其他親信的心?”

  梁禎不在意道:“可他讓陛下您不高興,殺了便殺了,誰讓他知道得太多,心思又太刁鑽,尤其對陛下您不敬,便是該死。”

  祝雲瑄的眸光閃了閃,不再說了,梁禎亦笑而不語,重新端起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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