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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第23章
章二十三

  隴縣府衙坐北朝南,門口兩座威武石獅,正對著一條寬闊街道,而內裡分為前院後院,前院是公堂,供人擊鼓鳴冤、查司審案,後院是住人的地方,幾排青磚房,老舊的像是百年前建的,但與周遭破亂亂的茅頂屋相比,還是有幾分的氣勢在。

  前院後院只有一角門相連,平日裡都鎖著,所謂公私分明,後院另有個偏門,家眷與下人進出都由那個偏門走。

  這後院也算是寬敞,還種了幾排花,看著像模像樣,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院內不設茅房。這是以前的縣官留下的規矩,說怕茅房壞了衙內的風水,惹得老百姓不太平,於是就將茅房給挪到了偏門之外。

  由此,住在府裡的人要是想寬衣方便,都要出了後門,到街上去,十分麻煩。

  今夜無月,風倒是大,吹得衣衫鼓起,嘩嘩作響,路上一個行人也無。薛延蹲在後院的牆頭,面無表情地擺弄一棵狗尾巴草,胡魁文只有一妻一妾,相鄰而住,兩個院子緊緊挨著,現在看來卻是不同光景。一戶燈火通明,歡聲笑語,另一戶則死死掩著門,一絲光亮也無,薛延勾起一邊唇角,諷刺笑了下。

  今夜,他其實大可不必露面的,但是有些細節太過蹊蹺,必須要找胡安和問個清楚。

  過了約莫兩刻鐘,位於另一院角的門終於打開,胡安和披一件外衣,提著褲子走出來。他睡得過了頭,酒雖醒了,但頭痛欲裂,走得一步三搖,好不容易擠過了偏門進了茅房,舒舒服服地小解完,正系著腰帶呢,卻感覺身後一陣涼風。

  他猛地回頭,對上張似笑非笑的臉,薛延手裡提著一個長條狀東西,一下一下地在手心裡輕拍,眼神瘮人。

  胡安和先尖尖嚎了一嗓子,而後半張著嘴,好半晌才緩過神來,呆呆問,「你都知道了?」

  薛延慢慢將棍子架到他脖子上,勾了勾手指道,「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換的地方在衙門後院的一條窄巷子裡,安靜的只有野貓在叫。胡安和只穿著一件單衣,冷的打顫,他前後望望,四下無人,又轉向薛延問,「你想做什麼?」

  薛延道,「我想做你啊。」

  「你!」胡安和倒吸一口氣,忽而睜大眼道,「我早就知你這人睚眥必報,卻沒想到竟睚眥必報到這種程度!」

  薛延眯眼,欺身上前,「你辱我阿嬤,動我女人,我不卸了你的賊手,都對不起我薛延混出來的名聲!」

  胡安和暈暈乎乎的,抬手擋了他,急急道,「你要打我可以,但你得把話說清楚,誰動你女人了?你不要紅口白牙亂說一氣,血口噴人!」

  薛延盯著他眼睛,緩緩問,「永安街口,你午時沒去過?」

  「去過。」胡安和懊惱偏過頭,「但你說的那樣事,我沒做過!」他氣急敗壞與薛延吼,「我再怎麼也是個讀書人,我確實恨不得一根指頭掐死你,但我也要臉面的,那種衝著婦孺去的損事,我做不出來。」

  胡安和沒幹過舞刀弄棒那樣的事,幾句話下來憋得臉紅脖子粗,但還有力氣扭動掙扎。

  薛延用一隻手制住他,又問,「不是你吩咐的?」

  胡安和道,「我確實說過這樣的話,但轉頭便就攔下了,我只是想嚇唬嚇唬她。」

  薛延手下力道又重幾分,冷冷道,「她一女兒家,你嚇唬她作甚。」

  胡安和嘴張張合合說不出話,最後把脖子一梗,道,「你愛怎就怎罷,反正我沒做過的事,我不承認!」

  薛延把手放下,腕子轉動,將棍轉出了個花,他抱臂立在一旁,看著胡安和緊閉雙目、垂死掙扎。

  過好一會,他呵笑一聲,道,「沒看出,你倒還有骨氣。」

  胡安和把眼睛掀開一條縫,見他沒打算有別的動作,心裡鬆了一口氣,躊躇一下,問,「那些人不會真的做了什麼吧?」

  薛延沒說話。

  「你放心,這事我定會查清楚的,我和你確實不對付,但咱們什麼都要擺在明面上來,不要搞這些下三濫。」胡安和拍一拍腦袋,皺眉道,「我中午時候和侯才良喝多了,經了那事之後回家便就睡了,現在才醒,別的什麼也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氣,又道,「我會給你個交代的。」

  薛延下巴微揚,盯著他瞧了會,似是信了他的話,往後倒退幾步,轉身拂袖而去。

  胡安和看著他背影,直到他拐了個彎消失在巷口,才總算把提著的那顆心給放下來。他是真的迷迷糊糊,抱著臂哆嗦著往家走,一路想著薛延說的那些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眼瞧著再穿一個胡同就要到家門口,胡安和抖抖肩膀,正準備一鼓作氣跑回去,忽聽見嘩嘩風響和細碎腳步聲。

  他茫然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麻袋從天而降,正正好好把他扣在裡頭。眼前猛地一黑,胡安和還懵著,棍子便就雨點一樣落下來,劈裡啪啦砸在他腰上背上,他想跑,但是被麻袋束著,連動一下都費勁。

  胡安和趴在地上,腦子一轉就猜到是誰所為,他怒火攻心,一邊蜷腿縮起身子一邊罵,「薛延你王八蛋!你搞陰招,你老陰狗!我沒動你女人,那事和我沒關係。你把我放開,放開?!」

  但他連一絲回應都沒得著。

  打了約莫三十幾下,薛延見胡安和連叫都沒力氣了,終於停手。他沒多逗留,提著棍子便就立即離開了這個地方,腳步飛快,等胡安和鼻青臉腫從袋子裡爬出來,薛延已經連個影子都不見了。

  胡安和氣得發抖,狠狠抬腿踹了旁邊矮牆一腳,又「媽呀」一聲,疼得抱著腳原地打轉。

  剛才與胡安和對話,薛延已隱隱意識到這事是侯才良背後所為,但是胡安和絕不無辜。這頓打,他挨得不虧。

  路過一處荒草叢,薛延將手裡東西隨手一扔,轉身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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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家時候,已是亥時過了,院裡靜悄悄的,但屋裡燈竟還亮著。

  薛延去廚房打水洗了手和臉,這才進屋去。阿梨披了件外衣,正安靜坐在桌邊剝瓜子仁,她微垂著眸,剝得仔細,旁邊小碟子裡已經積了一個小山包。薛延到她身後去,輕輕喚了聲阿梨,她沒應。

  他覺得奇怪,但是也沒細想,隻伸手環住她肩背。

  阿梨終於意識到他已回來,欣喜笑了下,隨後拉著他手坐下,將那個小碟子推到他面前,問,「你餓不餓?我瞧你晚上都沒吃什麼東西,我不知你什麼時候回來,怕做飯冷掉,就剝些這個,給你墊墊肚子。」她拍掉手上碎屑,說完便就站起來,「我去給你炒個菜罷。」

  薛延忙攔住她,說「不用」。

  阿梨似是有一瞬的迷茫,薛延便又重複了遍,「我不餓」,她才聽懂。

  薛延問,「怎麼還不睡,都這樣晚了,你吃不消的。」

  阿梨手攥著衣擺,淺笑著說,「我剛睡了一覺得,但前一會又醒了,想著你還沒回來,便就睡不著了。」

  薛延牽著她坐下,抬手摸摸她的額,「你覺著身子好些了嗎?」

  阿梨點點頭,用手去握著他的,稍稍用力,笑著道,「你瞧,我是不是比昨日有力氣多了。」薛延說是,阿梨又眨眨眼,問,「薛延,你今日與我說話,聲音怎麼那般小?」

  薛延的眼裡閃過一絲錯愕,他心底隱隱不安,問,「阿梨,我說什麼,你聽得見嗎?」

  阿梨說,「我聽得見的,就是覺得聲音有些小。」

  那一瞬,薛延只覺得心頭如插冰錐,他並沒有刻意壓低說話,但是阿梨聽不清。他捧起阿梨的臉,細細打量著,見她除了臉色稍蒼白些,一切於旁日無異,那股心驚肉跳才稍稍得以緩解。

  他揉了揉阿梨眼下位置,低聲道,「後日我帶你去甯安,隴縣到底太小,沒什麼有資質的大夫,咱們去大點的地方,不能再拖了。」

  阿梨乖順應著,說好。

  她這段日子瘦了太多,以前養出來的肉兒都掉沒了,更顯得臉小,薛延抬手比了比,還沒他巴掌大。他忽然覺得心裡苦的發慌,探身將阿梨攬進懷裡,直到鼻端都縈著她身上淡淡的香,這才覺得真實。

  阿梨咬著唇,問他,「你晚上出去,是做什麼了?」

  薛延說,「我揍了胡安和一頓。」

  阿梨「呀」一聲,「那明日不會有人來抓你吧?」

  薛延道,「會,但沒關係,應付得過來。」

  他闔著眼,手撫了撫阿梨長髮,道,「你別管這些,睡罷。」

  在一起這樣久,二人從來都是同床分褥而睡,今日是第一次真正的同塌而眠。白日經歷太多,阿梨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枕在薛延臂上,由他輕緩拍著背,不知不覺倒是入了夢。

  夢很美。

  官兵來家裡是在第二天早上,一切都如薛延所預料的那般,胡魁文貪財虛榮又圓滑,不是個多清廉的官,但也沒有壞到黑心黑肺,斷案還是秉公守法的。一方面許是因著他那點可憐的道德約束,另一方面就是,他不能給付主簿留下這樣的把柄,若以後被人糾出來說他徇私枉法,對仕途不利。

  一通訊問下來,驚堂木拍得啪啪響,但薛延咬死了他昨夜見了胡安和後就回了家,其餘事與他無關。人證物證都沒有,這案子沒法斷,胡安和又只是皮肉傷,除了疼點之外能吃又能喝,他連扣押薛延的理由都沒有。到了最後,胡魁文只能以尋釁滋事之名關了他半天,晚上時候就給放了回去。

  薛延心情倒是不錯,他在獄裡蹭了頓白菜湯和窩窩頭,天沒黑就出了衙門,把外套往肩上一甩,擦著嘴往家走。

  在路上的時候,他還在心裡盤算著,侯才良這根刺以後要怎麼對付,阿梨現在是不是正坐在門口小凳子上等他回家。眼看著拐個彎就能見著家門口的籬笆牆了,薛延忽然瞧見馮氏匆匆忙忙奔出來的身影。

  他瞳仁猛地一縮,攔住馮氏問,「阿嬤,出什麼事了?」

  馮氏急的聲音都變了調,「快去請大夫來,阿梨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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