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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第46章
章四十六

  韋掌櫃正站在賬台前頭算帳, 把算盤打得劈裡啪啦響,他沒想到薛延來得這樣早,被夥計喚了幾聲才看向門口,愣了一瞬, 隨後便堆起笑臉, 迎出去道, 「喲,真是貴客, 有失遠迎,還望莫怪。」

  薛延撣了撣衣角,頷首道, 「您客氣。」

  韋掌櫃哈哈一笑, 隨後比了個「請」的手勢,「薛掌櫃, 咱們樓上說話。」

  上一次薛延帶著阿梨來宴春樓賣柳籃,差點被夥計給攆出去, 這次倒是待遇尊貴。韋掌櫃吩咐人開了個位置最好的單間,坐北朝南,採光極好, 晨光從窗子外照進來,楠木地面都泛著光。

  龍井是新泡的,撲面濃濃茶香, 韋掌櫃一手托著袖子, 親手給薛延斟了一杯, 笑問,「昨個一夜,薛掌櫃考慮如何?」

  薛延淡笑著道謝,而後道,「考慮好了。」

  聞言,韋掌櫃喜上眉梢,「薛掌櫃果真是少年才俊,辦事利落爽快!」他抿了口茶,豪爽道,「你便就開個價,只要不過分,我韋某人絕不還口。」

  「您誤會了。」薛延頓了頓,「我不賣。」

  聽他那涼淡語氣,韋掌櫃一口濃茶差點從鼻子裡噴出來,他幹瞪著眼,好不容易把嘴裡東西咽下去,面有怒色道,「你這是耍我?」

  「不敢。」薛延換了個坐姿,肘彎拄在桌面上,兩手十指交叉抵著下唇,「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換一種交易方式。」

  韋掌櫃怒意仍在,他冷哼一聲,連笑都懶得了,盯著薛延道,「你說說看。」

  薛延說,「我不把菜譜賣給你,但我們可以供貨,腸粉最重要的就是醬料,粉皮誰都能做,但醬是精髓所在。我們把醬汁做好,提供給你們宴春樓,要求是從中分二成利。」

  二成利不是個小數目,十文中可分得二文,一兩銀子就是分得二錢,一百兩銀子便就能賺得二十兩。

  薛延把目光放得長遠,盯的是宴春樓未來的收入,想要從中分一杯羹。

  韋掌櫃「騰」的一下站起來,被氣笑,「果真是長了個好腦子,竟還算計到我頭上來了,我真是小看了你。」他眯著眼,傾身與薛延對視,輕聲道,「年輕人,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貪心不足蛇吞象。」

  薛延將身子放鬆下來,往後靠在椅背上,點了點頭,「但我還聽過一句,叫無商不奸。」

  他含笑道,「商人無利不起早,算計著賺錢,沒什麼好可恥的,韋掌櫃不也如此?」

  「薛延,你最好明白一點。」韋掌櫃負手站著,面色不善,似是下一瞬就要揮手趕人,「這菜譜不只是你一個人有,若是我真的豁出去銀子要買,並非得不到。咱們便就把話挑明瞭,我決心花大價錢從你這裡淘方子,不過是看中了速度,我在臨縣的酒樓就要開業,想要快些上新菜,僅此而已。而如果你刻意抬高價,我也大可以拒絕,賠本買賣,我不做!」

  薛延問,「怎麼就是賠本買賣了?」

  韋掌櫃冷笑,「怎麼,都現在了,還想把我當傻子哄?你想從我店裡漁二分利,我看似還賺了八分,但主動權在你手裡,我就是個被你擺佈的傀儡,萬一哪日你不想做了,卷家跑了,我到哪裡去喊冤。再者,你真覺得,這菜方能值那個價錢?」

  薛延笑了,「韋掌櫃今日脾氣可真是大。」他伸手將窗子打開,雨後晨風吹進來,杯中茶水微微蕩起波紋,「您吹著風,消消氣,聽我說。」

  頓了頓,薛延又道,「腸粉產於廣東羅定,與隴縣中間隔著兩條大江,幾千里路。就算你一路快馬,也要三個月才到,來回就是半年,這代價就不大?退一步再說,你要從我這裡買方子,假使我真的賣給你了,你就能做出那個味道來嗎?」

  韋掌櫃眼中神色不定,沉聲問,「你什麼意思?」

  薛延說,「舉個簡單例子,紅燒獅子頭的菜譜滿大街都是,但是京城騰雲閣的味道,沒有一個人能模仿得出。」

  「呵。」韋掌櫃似笑非笑看著薛延,微微頷首,饒有興味道,「你繼續說,我倒要看看,你能將此事說出什麼花來。」

  「咱們講道理,有理有據才能服人。」薛延手指敲了敲桌子,又道,「再退一步說,就算你家廚子天資聰穎,悟性過人,真的將菜做出來了,那你就不怕被人偷師?隴縣三大酒樓,宴春樓,全聚名與福香樓,全聚名的掌櫃原本就是福香樓的廚子,這不是什麼秘密。而把大價錢淘來的菜譜交給個廚子,你就真的沒什麼憂心?」

  韋掌櫃舔了舔下唇,問,「但騰雲閣開業至今二十年,裡頭廚子仍舊老老實實不鬧麼蛾子,你怎麼解釋。」

  薛延輕笑,「騰雲閣的幕後掌櫃是恭親王,你是誰。」

  韋掌櫃喉頭一梗,半晌沒說出話。

  薛延抿口茶水,又道,「其實若你細思,若我將醬料供給你,你所承擔的成本也少了許多,工序也更簡單。我分走二成利,你省了八分麻煩,這並不虧。至於你所擔心的我會捲舖蓋走人,這個咱們可以立個契約,到官府去備案。如此一來,你我二人都有保障。」

  話落,薛延笑眼看向怔在一邊的韋掌櫃,輕聲問,「您覺得如何?」

  他坐於陽光下,食指勾著一杯茶,自信從容,雖穿粗布麻衣,但一身貴氣逼人,十幾歲年紀,談笑中眼裡鋒芒盡顯,一席話條理分明,字字戳著要點,讓韋掌櫃都自愧不如。

  靜默許久過後,韋掌櫃忽而笑了,他緩緩道,「你可還記得半年前,你帶著一堆柳籃來找我賣,年少不知事,靠著一雙嘴皮子和一身膽氣,我當時就想,這未來會是個人物。你臨走時,我曾與你說,『若你以後踏了商道,說不定我還要甘拜下風,仰你恩澤』,如今看來,倒是真的未斷錯。」

  薛延彎眼,他生得白淨,一雙眼狹長有神,笑起來如同畫卷裡走出來般,低低道,「借您吉言。」

  「這不是小事,我不可能現在就給你結論。」韋掌櫃抬眼看著他,「你給我兩日考慮,後日一早,我與你答覆。」

  「好!」薛延起身,拱手道,「那,薛某靜候佳音。」

  在宴春樓與韋掌櫃周旋許久,待薛延再回到胡家時,已是飯點。

  小結巴早就醒了,姜大夫給開的方子裡有鎮痛的藥,腿上疼痛緩解許多,他也有力氣坐起來,聽胡安和在一邊講三字經。

  排骨粥早就做好,在鍋裡溫著,阿梨得閒,拿了紙筆到桌子上,畫被子上該繡的花樣。

  秋日已來,再過幾場雨就入了冬,北地冬日不比江南,沒有厚重棉衣和被子是待不住的,這種東西還是早做得好,省得到時候再著急。

  小結巴不識字,讀得費勁,好在胡安和是個有耐心的,他用手指點著那些字,一個個的慢慢教。小結巴很認真,磕磕絆絆跟著讀,沒兩遍竟然會背了。

  學生有成果,先生也與有榮焉,胡安和高興得嘿嘿直樂,摸摸小結巴的腦袋,讚歎說,「你看看,你真是塊學習的好料子,不像那個薛延。你不知道,他當初背這個三字經,把國子監的先生都背得頭禿了三個,先生看著他就煩,一個個都繞道走。哎喲薛延簡直就像顆老鼠屎,我都不想提。」

  小結巴咬咬唇,小聲道,「哥哥挺好的,二掌櫃你不要亂說。」

  「我怎麼亂說了,仁義禮智信,我們讀書人都不說謊的。」胡安和擰擰眉,「不信你去問問你阿梨姐姐,薛延他是不是在這方面特別蠢,真的,讓他讀書就像逼著豬吃耗子肉一樣難,我不是故意潑他髒水,這都是事實。」

  小結巴悄悄掐了下胡安和的大腿,拼命搖頭使眼色。

  胡安和怎麼可能看得懂,他伸手摸摸小結巴的額頭,關切問,「你是哪裡難受?」

  小結巴沒說話,門口卻傳來了薛延陰森森的回答,「他挺好的,但你似乎不太好。」

  胡安和面色一白,差點蹦起來,回頭結結巴巴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薛延微笑著答,「在你說我是老鼠屎的前一句。」

  胡安和回想了下,問,「把先生背禿了頭?」

  ……這頓午飯胡安和吃得食不知味,薛延把他拎出去堵在牆角一頓打,胡安和頭暈眼花,再聞著粥裡的肉味差點吐出來。

  前因後果太丟人,兩人沒一個敢和阿梨說,俱當作無事發生。飯桌上,阿梨看著胡安和食不下嚥樣子,猶疑著問,「是不好吃嗎?」

  胡安和搖頭,強笑著道,「好吃。」

  「你臉色不太好。」阿梨有些擔憂,「下午姜大夫還會來,給你也診診脈罷,吃過飯你便去歇一會,緩緩神。」

  胡安和看了薛延一眼,心尖一跳,猛地搖頭,「不了不了,我下午不在家裡,我出去轉轉。」再和薛延同處一室,他怕是要瘋。

  阿梨也沒多問,笑笑沒說話。

  胡安和啃了啃筷子尖,又道,「天天在家裡待著,我也挺愧疚的,倒不如出去給人寫信,多少能賺些錢。」

  薛延瞟了他一眼,「嗯」了聲,「你這個想法挺好,要不然光吃飯不做事,不就成了老鼠屎了,你說對不對?」

  胡安和手裡捏著筷子,尷尬地哈哈了兩聲,快速將碗裡粥扒進嘴裡,夾著尾巴溜了。

  午時過後,太陽最足,雖然沒多熱,但刺眼白光還是照得人頭暈眼花。胡安和選了個僻靜地方支攤子,一顆老柳樹擋了大半的光,倒是很舒適,只是這個路口實在太偏僻,他等了一下午也沒走過幾個人,一單生意都沒做上。

  胡安和安慰自己道,本來就是為了躲薛延,其實能不能賺錢也無所謂,安全最重要。

  這麼一想,心裡果真舒服了許多。

  眼看著已到酉時,日頭都要落山了,傍晚涼風吹過來,胡安和搓了搓小臂,準備就要收了攤子回家。但剛把紙折起來,對面巷子裡卻聘聘婷婷走出來個女子,一身束腰長裙,打扮得很是貴氣,口脂鮮豔欲滴,長得明豔好看,但一眼瞧過去就知道不是什麼善茬。

  她眼皮兒一瞭,盯住了彎腰裝包的胡安和。

  胡安和後背一凜,打了個哆嗦,他心裡發毛,那感覺和今日中午說薛延壞話被逮個正著如出一轍。

  女子走過來,上下打量胡安和一番,皺了皺眉,好似有些不滿意,「你真會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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