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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摁住她》第96章
番外:故鄉-

  「你今年跟師兄過。」

  ……

  許星洲聽了那句話, 嚇都要嚇死了。

  冬夜路燈次第亮起, 秦渡坐在駕駛座上開著車。他似乎根本不覺得這件事嚇人——仿佛跟他回家過年這件事,真的再普通不過似的。

  但是許星洲真的,非常害怕……

  她捏著自己膝蓋上的兩團圍巾,手心不住出汗,秦渡似乎也意識到許星洲有點害怕,莞爾道:「不用緊張。師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

  許星洲:「……」

  ……那是你爸媽,你肯定會這麼想啊!

  可是許星洲還是挺害怕他們的。

  許星洲初中時看過《貨幣戰爭》。那本書其實分析性和前瞻性都一般,但是仍然給許星洲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她印象最深的就是裡頭用極其冷酷筆觸寫出來的洛克菲勒家族和羅斯柴爾德家族的歷史——和這兩個資本帝國世家近乎冰冷的機械化的膨脹之路。

  在這種家庭裡, 犧牲和聯姻,對於直系繼承人來說,幾乎是理所應當的。

  秦渡又接著寬慰道:「我爸脾氣可能稍微臭一點……但是我媽人還是很好的, 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人也都挺和善的。我回頭和他們提一嘴,你今年過年就跟我家一起過了。」

  許星洲一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八個字, 眼前又是一黑。

  ——感情他們還是一大家子一起過年呢?

  許星洲嚇得不行:「師兄算了, 我……我還是……」

  我還是回我爸家去過吧——許星洲還沒說完, 就聽了秦渡的下一句話:

  「咱倆也快一年了,」秦渡揉了揉額角。

  「和我爸媽還在一個城市……我總把你當寶貝藏著掖著也不是事, 跟著師兄去見見家長,嗯?」-

  ……

  許星洲那天晚上,連自己最喜歡的粉蒸肉都沒吃下第三塊。

  她滿腦子都是怎麼辦才好……

  該怎麼去見他父母——許星洲心裡門清兒,曉得這件事或早或晚都會被伸頭一刀, 可她卻實在是太害怕了。

  許星洲一會兒又是擔心遇上可怕小姑子,一會兒又擔心遇上幹練婆婆, 還怕被長輩的長輩嫌棄,如果被嫌棄又該怎麼辦?這些問題其實已經斷斷續續地折磨了許星洲半年多,她也問過秦渡,秦渡只是說『我父母人都很好』。

  而且還說『這半年他們都沒有過多過問,只問過幾次你的身體情況怎麼樣,不會難為你』。原話。

  許星洲當時,聽完那些消息,當天緊張得午飯都沒吃下去……

  她其實還是有點兒焦慮,秦渡也覺出來了不對勁,把餓得肚子裡咕嚕卟嚕的許星洲懟了一頓,從此之後,再也沒和許星洲提過他家裡那些事兒。

  ……

  許星洲看不下去書,乾脆去看流星花園了。

  老版流星花園和新版的還不太一樣,老版的道明寺給杉菜一張黑卡隨便刷,還揚言要給杉菜買埃菲爾鐵塔;二十年過去,道明家估計炒股炒破產了,新版道明寺寒酸得一批,只會給新版杉菜充遊戲幣買手機——而要看瑪麗蘇就要看最天雷滾滾的,許星洲絕不退而求其次。

  她看言承旭和大s,看得津津有味……

  說實話,要不是言承旭夠帥,許星洲看不下去這個劇——舊版流星花園特別雷,她跳著快進,花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看到道明寺媽媽出場。

  道明寺媽媽濃妝豔抹,頭髮梳的跟她兒子一模一樣,都往天上拽了個把子——道明寺媽媽對杉菜的媽媽輕蔑地說:「你們家怎麼住得這麼小,呵,平民。給你兩千萬,離開我的兒子。」

  許星洲:「……」

  許星洲坐在書桌前,檯燈亮著光。

  她剛準備倒回去重看,手機就被啪一下摁在了桌面上。

  秦渡漫不經心地問:「死到臨頭還看電視劇?圖什麼?」

  許星洲:「……」

  當然是從當代影視劇管中窺豹汲取養分,認真觀摩學習去拜見豪門婆婆的一百種姿勢了——許星洲想。但是許星洲微一觀察秦師兄的表情,就覺得這話說出來,十有八九躲不過被他罵一頓的命運。

  許星洲立刻撒謊:「因為我複習完了!」

  秦渡拉了個椅子坐下,狐疑地掃了她一眼。

  許星洲鎮定道:「我作證,是真的。」

  秦渡:「……」

  秦渡也不是為了看許星洲複習進度來的,他在許星洲腦袋上微一摸,認真道:「有什麼想問的沒有?師兄今年是真的想帶你回去過年。」

  許星洲楞了一下,心想,該來的真的是逃不過啊……

  「咱們早點見家長。」秦師兄認真地說:

  「師兄保證,誰欺負你,師兄一定給你欺負回去。你今年過年就留在這兒吧。」

  許星洲手心出汗,片刻後難堪地說:「師兄……你、你和我講講叔叔阿姨吧,我其實對他們知道的不多。」

  「我……看情況……」她緊張地閉了閉眼睛,又結結巴巴地道:

  「我看情況,和你回……回去。」-

  冬夜寒冷蕭索,吹得窗戶咕咚作響,冷雨黏了滿窗。

  書房裡面暖黃檯燈亮著,秦渡給許星洲倒了杯葡萄汁,許星洲捧著涼涼的玻璃杯,坐在他的身側。

  秦渡想了想,決定先從爸爸開始說起。

  「師兄爸爸人有點嚴肅……倒是不凶。他們這一輩統共三個孩子,我大姑姑、二姑姑和我爸。大姑姑走得早,死的時候才二十多歲,是七二年的時候被當成走資派批死的。」

  「二姑姑就是秦長洲他媽媽,我爸是家裡的小麼,年紀最小。」

  許星洲睜大了眼睛。

  「——我爸十幾歲的時候,離家出走。」秦渡認真地道:「我爸沒讀大學,白手起家,他在底層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吃過很多苦。」

  秦渡笑道:「……所以他脾氣比較硬,不過也很能開玩笑,總體不可怕。」

  真的不可怕嗎!

  許星洲想起暑假時在SIIZ中心看到的那個大叔,看上去真的有點緊張地去拽師兄的手……

  秦渡莞爾道:「可能原本可怕吧,我不曉得。反正橫豎有我媽在,他不會太壞脾氣的。」

  「師兄媽媽呢,是爸爸的發小……兩個人青梅竹馬來著。」

  秦渡笑著說。

  他敘述時的語氣特別輕鬆,仿佛那是個經年累月的童話一般。有他的情緒帶動著,連帶著許星洲的緊張都緩解了不少。

  「——她從小學習就特別好,和你就不太一樣。」秦渡揶揄地說:「我爺爺奶奶家藏書多,還有很多孤本,她就經常來借——後來一來二去,跟秦家小哥看對眼了。」

  許星洲撲哧笑了出來。

  秦渡成功逗樂了許星洲,又湊過去親了親她。

  「我媽,」秦渡親完,認真地道:

  「……被我爸慣著,讀了一輩子書。」-

  秦渡嘴裡的他媽媽,和姚阿姨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極其聰明,對人溫柔有禮,非常喜歡新鮮事物。

  姚阿姨的學習熱情就非常高,簡直是一種「活一輩子不把好玩的東西都學一遍的話等於白活」的學法,秦渡說他媽媽就是個很有激情的人,廣泛地學,卻不為名也不為利。

  而且,最近還在繼續學習深造……

  許星洲聽完,終於不再那麼緊張。

  她考試結束的時間比秦渡要早得多,15新聞學一月十號就能考完最後一門考試,14數學則要等到十八號,他們中間差著七天。許星洲和秦渡商量了一下,決定一月十一號回湖北,一月十六號再回來。

  秦渡笑著問:「嗯,行。年就在師兄這兒過了?」

  許星洲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

  先……先湊合看看,吧。

  許星洲想-

  …………

  ……

  許星洲和程雁一起,收拾了行李。

  程雁回家的積極性是很高的,她打算一考完試就回家。秦渡一開始想給許星洲訂機票——可是這提議被許星洲拒絕了,她和程雁一起買了兩張鄰座的動車學生票。

  程雁吃驚地問:「你這次就是打算回去給奶奶上個墳而已?不在家過年了?」

  許星洲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嗯,今年就不去蹭我爸家了,過年的時候跟秦師兄去見家長。」

  程雁:「……」

  程雁發自內心地道:「杉菜,如果你被嫌棄了,你可以隨時打電話來找雁姐姐痛哭。」

  「……」

  許星洲覺得不爽,然而無從反駁。

  那天早上天還沒亮,秦渡就開車把她們送到了火車站。

  他幫許星洲和程雁拎了行李,又對許星洲耳提面命了一番,讓她在車上好好睡一覺,午飯必須吃阿姨給帶的,動車上的難吃盒飯不到萬不得已不許亂碰,到站要立刻給他打電話。

  從虹橋到他們老家,足足要七個多小時的車程——列車將途徑蘇州、南京、合肥、六安和漢口仙桃等地,最終抵達長江沿岸那個小城。

  冬陽煦暖,車軌沿途田埂荒涼,一片冬日景色。

  車廂裡吵吵嚷嚷,程雁個子高,行李又多,坐在二等座頗有點施展不開的意思,極其不自在地問:「粥寶,你真的打算去見他家長了?」

  許星洲一愣答道:「也……也許吧。」

  「見家長倒不是什麼大事。」程雁道:「都到年紀了,你看咱班上那個誰,去年不就已經去和女朋友家長吃過飯了?」

  「問題是,咱們周圍的人都沒有經驗。」

  程雁話鋒一轉:「許星洲,你知道見家長要注意什麼嗎?」

  許星洲看小說從不看宅鬥,也不刷天涯,隻喜歡看微博上傻屌段子,對這種男女相處間的、涉及當地風俗的高級知識一無所知。

  許星洲想了很久,回答時頗為痛苦:「……我不曉得。」

  程雁同情地看了看許星洲:「你還是去問問吧,別去了婆婆家犯錯。」

  許星洲:「……」

  許星洲立刻又開始焦慮。

  「你不是有個網友……」程雁茫然道:「她和她男朋友蠻多年的了嗎?你問問她。她應該有經驗。」

  這問題確實現實。

  許星洲媽媽那邊倚仗不上,而認識的人年紀都與她相仿,當今社會年輕人有對象的已經不多了,有性生活的更少,其中進行到見家長一步的更是鳳毛麟角一般。

  所幸許星洲認識一個女孩子——一個目前很火的太太,筆名關山月和她同齡,已經差不多和男朋友談婚論嫁了。

  許星洲和這個太太是在微博認識的。許星洲那時候沉迷銀魂,而那太太就是土銀圈鎮圈之寶。太太那年也就十六歲,高一,屬絕對的天賦型畫手,想想,十六歲,畫得就已經相當大觸相當牛逼了。

  後來關山月太太果然在十七歲的那年,就得了很大的一個獎項。

  從此她鳳凰涅槃,一飛衝天——如今已經是個小網紅了,在illiArts讀書。

  許星洲非常愛她。太太畫的肉汁四溢小黃圖十分美味,許星洲發自內心地、變著花樣讚美太太,給太太打call,真情實感吹她是神仙畫畫——如此沒幾天,就把太太勾搭上手了。

  她們的相識,不過多贅述。

  總之他們認識四五年了,這關山月太太是二十歲的許星洲所認識的唯一一個能知道這問題答案的熟人……

  動車掠過平原,許星洲瑟瑟發抖地給關山山發微信,問:「太太!我過年的時候要去見秦師兄家長了,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列車呼地穿過山洞,信號縹緲不定,過了許久才出現關山山回復。

  關山山說:「恭喜!不過我不曉得誒。我那時候完全是災難性見面……那時候我家老沈都還不是我家的,而且那時候我年紀也不大,十七歲那年,談不上什麼正式。」

  許星洲腦袋當即就是一炸。

  「而且呀,」關山山認真地解釋:「去見男朋友家人這種事,每個地方的風俗都不一樣的。有些地方見面要收到婆婆紅包才行,有些地方要送東西,有的地方要買得貴重,有的地方就只需要伴手禮,粥寶你要好好瞭解本地風俗才行。」

  許星洲:「……」

  關山山太太說得很對,許星洲陷入沉默。接著她翻出本地人譚瑞瑞的對話框,看了許久。

  譚瑞瑞部長……估計也不知道吧……

  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幾乎沒人瞭解如此高端的知識,許星洲對這件事心裡門兒清——何況秦師兄的家庭實在是非同凡響。

  許星洲對著手機屏幕看了半天,覺得應該抽空去找姚阿姨問問-

  火車在中午時過了漢口,在漢口足足停了十二分鐘。

  然後那列車在鐵軌上顛簸一個多小時後,到了他們家鄉所在的小城。

  ——許星洲下車時,先是被一陣妖風吹得一個哆嗦。藍天萬里嶄然,寒風凜冽,她穿了條蘇格蘭呢子裙,裹了鵝黃的大衣,大衣衣擺在風中獵獵作響,撲面而來的是連打底褲都遮不住的寒氣。

  在乘務人員吹哨子的聲音和寒風之中之中,程雁莞爾道:「一年沒回來了吧?」

  許星洲茫然地嗯了一聲。

  「……回來就好好休息一下,」程雁問:「有地方睡嗎?」

  許星洲拽了拽小拉杆箱,低聲道:「睡我自己家。」

  程雁:「……」

  程雁有點兒不贊同地道:「不好吧?你都走一年了,那地方都是灰塵,能睡麼?不然許星洲你和你爸說說,先去他家湊合對付幾天,反正又不在他家過年?」」……「

  「我才不去別人家討人家嫌呢,」許星洲將拉杆箱一拽,對程雁說:「我那個妹妹看到我就拉臉拉得老長。我在她家睡一個星期?除非不想過了。」

  然後許星洲又對程雁道:

  「——我寧可在我自己家烤電熱扇。那好歹也是自己的。」

  對啊,那總歸是自己的-

  ……………

  ……

  許星洲時隔一年,終於去給奶奶上了一次墳。上完墳,又和她爸爸一家吃了一頓晚飯。

  結果,她在飯桌上被自己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表達了一通極其直白的討厭。

  許星洲被討厭的理由也很簡單。她的這個妹妹也就十幾歲的年紀,被自己父母嬌生慣養,要什麼有什麼,寵著供著,呵著捧著,一切為她讓路。而許星洲這個孩子,在她父親和那個阿姨的嘴裡,都屬『別人家的孩子』——學習好、漂亮,一向省心。

  許星洲在她爸爸家從不多說話,隻安靜坐著吃飯,有時候順著兩個長輩,聊一下學校的事兒。

  她爸爸在飯桌上問:「星洲,下學期就要實習了吧?」

  許星洲點了點頭,那個阿姨又活躍氣氛般地說:「老公你看,星洲就是省心,升學實習這些事兒你都不用操心的。瞅瞅我們單位那個老張他女兒,實習都得她爸出面給她找。我們星洲就從來不麻煩長輩。」

  「星洲今晚住下吧?」那阿姨殷勤地說:「也好帶動下你妹妹,小春期末考試考得不太好,還有很多需要向你學習的東……」

  阿姨還沒說完,她的妹妹——許春生,就清清脆脆地開了口:

  「媽媽,你讓我學什麼?學姐姐生病嗎?」

  許星洲:「……」

  「姐姐學習確實比我好多啦,」小女孩甚至帶著點惡毒地、脆生生地說:「可是姐姐總生病,總去住院,媽媽,你總不能讓我去學這個吧?」

  許星洲看了她一眼。

  這個小女孩其實和許星洲長得不太像,只有少許的幾個地方能看出她和許星洲的血緣關係。

  接著許春生又惡意地問:

  「再說了,她把我傳染了的話怎麼辦啊?」

  ……

  那一瞬間,飯桌上的氣氛都僵了。

  估計沒人能想到小孩子能說出這種話,連許星洲都愣了一下。她父親似乎馬上就要發火,許星洲卻溫和地笑道:

  「首先,抑鬱症不傳染。」

  然後許星洲把盤子裡唯一的那一條雞腿夾進了自己碗裡,和善地對許春生說:「——其次,長得好看的人,連抑鬱症發作,都能遇到英雄去拯救喔。」

  ……

  許星洲從爸爸家出來的時候,月朗星稀路燈昏暗。她孤零零地走在街上,就覺得老家裡實在是太難受了。

  這地方,對她毫無歸屬感可言。

  小城冬夜,寒風凜凜。街上也沒什麼人,朔風一吹,許星洲難受得幾乎想立刻回自己家,蜷縮在床上睡一大覺。

  結果她還沒走幾步路,手機就響了……

  來電話的是秦師兄。

  許星洲那一瞬間就覺得想哭,她凍得哆哆嗦嗦,手指通紅冰涼,她按了半天接聽鍵都沒有反應,最後還是用臉碰開的。

  秦渡:「回家了?」

  許星洲忍著鼻音,難受地嗯了一聲。

  「……在……」許星洲抽了抽鼻尖兒道:「在回家的路上了,不遠,我打不到車,現在走回去。」

  秦渡那頭沉默了了片刻,問:「是不是受委屈了?」

  許星洲眼淚都要出來了,哆哆嗦嗦地嗯了一聲。

  秦渡立時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操他媽——」

  「——操他媽的,」秦渡憤怒地道:「他媽的師兄是讓你回去當小白菜的?飯吃飽沒有?餓的話現在就去吃!」

  許星洲的淚水,那一瞬間,決堤而出。

  天際一輪月圓。

  她走在街上,穿過熟悉的小巷和胡同。黑暗長街上地磚碎裂,梧桐樹下漏出點點黃光。

  許星洲小時候曾經在這些小巷裡奔跑穿行,腳底生風,臉上還貼了和別人打架留下的創可貼。那時她會問奶奶要零花錢,去小賣部買戒指糖和潮汕無花果幹,去推車的老奶奶處買一大捧翠綠肥嫩的蓮蓬。

  如今那些小賣部店門緊閉,賣蓮蓬的老奶奶已經多年不見,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尚在人世,這條街上只剩一個長大的許星洲蹣跚著,往前走。

  電話裡秦渡簡直都要被氣炸了,可是又心疼得不行,不捨得對他家姑娘發脾氣,忍耐著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許星洲帶著哭腔道:「師、師兄……」

  許星洲知道她一用這種模樣和秦師兄哭,秦師兄能被她哭得肝膽俱裂,可是她還是忍不住。

  ——在這荒涼世上,在人孤獨行走時,其實是能做到刀槍不入的。

  就像南極彼爾德莫爾冰川的億年冰床,又似喬戈裡峰萬年不融的積雪。他們沉默而堅持,亙古地映著沒有半絲暖意的陽光。

  可是,一旦有人用滿懷柔情一腔心尖血澆上堅冰,堅冰就會受熱,融下淚來。

  ——這裡不是家。

  許星洲哭著道:「明、明天……我明天就回家。」

  秦渡沙啞地回答:「師兄給你買票。」-

  ——她走回家的一路上,秦渡一直在哄她。

  許星洲是個天生的哭包,不哭則已,一哭就沒個完,而且越哄哭得越厲害,她連鼻尖都哭得生疼,連前路都模糊了。

  她到了奶奶家小院前面,掏出了鑰匙。門口枯萎枝頭掛著風乾的柿子,許星洲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打開了大鐵門。

  「到了?」秦師兄大約是聽到了咕咚一聲鐵門合攏,在電話裡低聲問。

  院子在冬天一派荒涼之色,許星洲擦了擦眼睛,哭著嗯了一聲。

  在許星洲小的時候,這荒蕪院落曾是她的城堡。

  十幾年前,這裡樓頂爬著青翠絲瓜藤,向日葵生長,深紫肥嫩的茄子垂在地上,枯黃竹竿上綁著毛茸茸的小黃瓜,小許星洲渾身是泥地、多動症一般往缸裡鑽。

  ……接著,那個小泥猴子會被奶奶用雞毛撣子虎虎生風地趕出來。

  十幾年後,長大的許星洲回到了她的城堡,秦渡說:「今晚不掛電話,就這麼睡。」

  許星洲帶著哭腔,哆嗦著嗯了一聲。

  她推開屋門,裡面黑漆漆的,到處都是灰,連牆角蛛網都髒兮兮的。

  屋裡甚至比外面還冷,許星洲開了燈,白熾燈嗡嗡跳了跳,不情不願地亮起。

  秦渡說:「小師妹,等你回來,師兄帶你去買東西,今晚不准再哭了……」

  現在就學會帶人買東西了,許星洲破涕為笑,擰開電熱扇,在沙發上蜷成一團。

  過了會兒,又把凍得通紅的手指伸過去取暖。

  「師兄就是考試沒跟你一起回去,」秦師兄沙啞道:「……反正沒有下次了。」

  許星洲一揉眼眶,連上了耳機。

  「師兄,」許星洲拽著小麥克風,還帶著點兒鼻音開口:「你等一下哦,我發幾個微信,有幾個問題我覺得必須要問了。」

  秦渡:「啊?」

  許星洲誠實地道:「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問題,主要是關於見家長要注意什麼內容吧,我怕我見叔叔阿姨的時候緊張到吐出來……」

  「……」

  秦渡歎了口氣:「說了師兄家裡沒那麼可怕……也行,儘量找個靠譜點的人。有點建議也好。」

  於是許星洲笑了起來,又啵嘰一聲笑出了鼻涕泡。

  許星洲:「……」

  這他媽也太丟臉了吧,怎麼才能每次哭完都能笑出鼻涕泡泡?得虧沒有師兄在旁邊。這要是他在旁邊,怕不是要被嘲笑死……

  許星洲立刻裝作無事發生,抽了兩張紙,把鼻涕泡擦了。

  「靠譜的,肯定靠譜。」許星洲一邊擦鼻涕一邊對電話道:

  「——是暑假的時候認識的一個阿姨,涵養很好,特別溫柔。不會害我的。她平安夜那天還請我吃小蛋糕來著。」

  然後。

  許星洲點開了『姚汝君阿姨』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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