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我剛想起來, 生日要什麼禮物?」
許星洲:「……」
他還真的忘了許星洲今天過生日……
……估計今天中午才想起來, 彌補一般問她到底要什麼生日禮物,許星洲想起姚阿姨都能細心地從快遞包裝上看出她今天生日,而自己的男朋友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秦渡甚至還火上澆油地補充了一句:「太貴的不行,師兄實習工資一個月才四千五,你掂量著來。」
許星洲:「……」
許星洲那一瞬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許星洲被陽光曬得頭腦發昏,對秦渡說:
「你真的是個壞蛋, 」許星洲氣呼呼道:「我要什麼禮物啊?」
許星洲說那句話時其實還抱著一絲秦渡說不定準備了一點驚喜的希冀,因此將怒火摒了,盡力平靜地說話。
否則如果看到了驚喜, 再發火會有點尷尬。
秦渡卻慢條斯理地說:「這可不行,難得我家小師妹過個二十歲生日, 師兄總不能連個禮物都不給你買吧。那可不像話了。」
許星洲:「……」
許星洲氣得腦仁疼, 回了他一句:「過個屁。」
秦渡:「生氣了?這樣吧, 別提我的實習工資,師兄給你張卡, 你去隨便刷……」
許星洲看到那句話,簡直要被氣死了。
她直接把秦渡設置了消息免打擾,不管他說什麼都不理了,低頭繼續看自己的西班牙語。
外頭陽光明媚, 出梅之後天空整個都不一樣了。
蔚藍青空,雪白大鳥穿過雲層, 法桐青翠,許星洲看了一會兒,又覺得眼睛有點酸-
……
秦渡似乎發了很多消息,可是許星洲一個都沒回。
她過了生氣的勁兒之後就覺得有點難受,不想看秦渡發的任何一條消息,就把手機倒扣在一邊——該幹嘛幹嘛,那天上午來借書的人格外的多,許星洲甚至連囫圇的時間都沒騰出來。
可是這世上,誰不想被愛呢,誰不渴望溫暖呢。
——許星洲這一輩子最想要的就是一個溫暖的港灣了。
許星洲不能說秦渡不愛她。
那些他送來的花朵,他出現在傾盆大雨中的瞬間,他在精神病院陪床的夜晚,和許星洲做康復,抱著病發的許星洲的淩晨,北方明暗閃爍的啟明星,無一不是他愛她的證明。
可是,好像也沒有那麼愛。
許星洲眼眶發酸地想。
畢竟這世上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而喜歡歸根到底還是自我滿足,連親情尚且都能被割捨,這世上哪還會有什麼忠貞的愛情。
許星洲又想,這世上哪有會需要她的人呢。
可能會有,但是絕不會是秦師兄。
普通人尚且不會『需要』那個名為許星洲的累贅,那秦渡呢?
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人可能會喜歡上一隻小狗,卻無法愛上它;人可能會愛上另一個人,可愛虛無縹緲。
那位年輕的公爵擁有全世界,萬物為他匍匐,他可能會愛上那隻漂泊的鳳尾綠咬鵑,卻注定不會需要那隻鳥兒。
所以他忘記了與自己的約定,忘記了在醫院的下午他所承諾的回應。
——所以,有了今天下午。
可是在這世上,誰不想被愛呢,誰不想被所愛的人需要呢。
午休時許星洲趴在桌上,那時的圖書館空曠而冰涼,只有熾熱明亮的一柱陽光落在她的脊背之上。
許星洲覺得空調有一絲冷,迷迷糊糊地朝陽光處靠了靠-
…………
……
這個生日過得實在是太平平無奇了。
就像許星洲所過的每個生日一樣,毫無驚喜可言,甚至還和毫無求生欲的男朋友吵了一架,許星洲在金紅的夕陽中收拾著東西,然後叮地一聲收到了她父親發來的紅包。
許星洲:「……」
紅包上例行公事地寫著生日快樂,許星洲點開一看,就是二百塊錢,微信紅包最多發二百,而二百不多,讓許星洲發都不心疼。
她父親說:「生日快樂,吃點好的。」
許星洲想起她同父異母妹妹的生日。
——那個孩子好像是被當公主養大的,看她父親和新阿姨的朋友圈,幾乎都是那個女孩的影子:她過個生日宴請了幾乎所有的朋友,在她自己挑的飯店裡,一大桌的菜——還有一個三層的蛋糕,父母在一旁舉著手機錄像。
回頭他們就發了朋友圈,下面全是親朋好友的祝福。
小許星洲曾經羡慕那個妹妹的生日,羡慕到幾乎不能自已的程度,那個妹妹的生日在寒假,寒冬臘月的臨近年關,也有人給她操持。
許星洲羡慕的次數太多,後來卻沒什麼感覺了。
夕陽鍍在二十歲的許星洲身上,她看著那二百塊錢,開心地和她父親說了一句『謝謝』。
這可是,二百塊的飛來橫財……
然後許星洲搓了搓鼻尖兒,將手機丟進了小挎包裡。
柳丘學姐正準備去閱覽室繼續複習——閱覽室開放到十一點多,學習氛圍也好,
「怎麼了?」金黃陽光鍍在她的身上,柳丘學姐拽了拽包帶,好笑地問:「怎麼突然笑起來了?」
許星洲認真地說:「爸爸發了個紅包,本來我打算一個人去吃人均三百日料的,結果現在可以吃人均五百了。」
柳丘學姐咋舌:「這麼貴的。」
許星洲笑道:「難得過一次生日嘛——學姐好好學習喲。」
雖然大家都不放在心上——
——但是那是許星洲唯一的,哪怕一生也只有一次的二十歲生日-
許星洲和柳丘學姐道了別,從圖書館的樓梯噠噠地跑了下去。
傍晚五點,長街流金,猶如特洛伊淪陷的醉人傍晚。
那時夏至剛過沒多久,七點才會日落,日升卻在五點,是一年中日長最長的日子。
許星洲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不打算和秦渡一起過生日了——一個人多好啊,想吃什麼吃什麼,想買什麼買什麼,和秦渡一起還要被他氣,星洲過個生日招誰惹誰了。
許星洲從冷氣開放的圖書館衝出去,剛出門,裙擺就被溫暖的風吹了起來。
天際一輪自由奔放的紅日,金光鋪滿長街。
許星洲覺得有點開心,風吹過她的大腿根,她穿的紅裙被吹得獵獵作響,許星洲眯起眼睛望向遠方,選定了一個方向——和秦渡上班的地方反著。
許星洲打算去那個地方冒險,隨便找家看上去合眼緣的日料解決晚飯,並且下定了主意,晚上要去外灘裝遊客,讓別人給自己拍遊客照。
許星洲還沒跑兩步,就聽到了後面氣急敗壞的聲音。
「許星洲——!」秦渡不高興地道:「你是看不到師兄在這裡等你是吧?」
許星洲頭都不回地喊道:「你走吧——!我今晚不要你了!」
秦渡說:「這由不得你,你今天一天沒回我信息了,師兄忘了你生日就這麼生氣?」
許星洲:「……」
「所以打算丟下師兄一個人,」秦渡慢吞吞地甩著鑰匙朝許星洲走來,一邊走一邊慢慢地道:「——自己當一個小可憐,自己去吃飯,回來之後還要和我鬧彆扭是吧?」
許星洲憤怒道:「我不是那種——」
她還沒說完話,就被秦渡生生打斷了。
「——不是鬧彆扭的人?」秦渡欠揍地說:「那小師妹你告訴我,你沒鬧彆扭的話為什麼說今晚不要我了?你鬧了彆扭,不想著和我解決,是等著師兄哄你?這還不是鬧彆扭?」
許星洲:「……」
許星洲憋了半天,窒息地問:「你……辯論賽?」
「——嗯,省級。」秦渡漫不經心地搭在許星洲肩上道:「團體冠軍吧,大一的時候跟著去混過一次。」
許星洲:「……」
秦渡擰著眉頭說:「上車,鬧彆扭做什麼呢?師兄又不是故意忘了你生日的,第一次談戀愛不能對師兄寬容一點嗎?大家都是第一次就能記得家裡小姑娘生日的?」
許星洲憋都要憋死了……
秦渡這個人此時簡直如同一個泥鰍,一席狗話說完許星洲居然挑不出他半點不好——刑法尚且要講個疑證從無,談戀愛難道就不能講道理了嗎?
許星洲只得忍著自己滿腹的憤懣。
他就是沒這麼喜歡我,許星洲憤懣地想。
秦渡晃著車鑰匙,車滴滴兩聲,許星洲抬頭一看,是一輛通體流光的超跑,深酒紅,車漆反著世界的倒影,奢華鎏金,騷得要死。
許星洲在夕陽中眯起眼睛艱難辨認:「Ma……色r……」
秦渡紳士地給她開了車門,一邊毫不猶豫地杠她:「Ma色rati——文盲嗎你?」
許星洲:「……」
無辜的許星洲過生日都要被杠,只覺得今晚自己準備手刃了秦渡。
「你借的吧。」許星洲惡毒地說:「車庫裡沒有。」
秦渡:「你男人接你從來不借車,這車停在我爸媽家車庫裡啊,咱們小區不讓買三個以上車位的,要不然就炸了。」
許星洲:「……」
車裡,也沒有禮物……
許星洲偷偷掃了一小圈,就悻悻地抱著包坐在了副駕上。
這車真的很騷,線條圓潤奢華,猶如南瓜馬車一般,路邊的人還有指指點點的,許星洲好奇地朝外看,手指按在車窗上,秦渡在她頭上一拍,示意她來拽自己的袖口。
許星洲強硬地道:「我不拽。」
秦渡不太走心地哄道:「說了不是故意忘的你的生日,晚上師兄帶你去玩,好不好?」
許星洲耳朵一動:「去哪裡?」
秦渡道:「——你等會就知道了。」
等會就知道了?許星洲摸著自己手腕上師兄送的小手鐲,不搭理他……
秦渡提議:「所以,拽拽袖子?」
……媽的他不是不喜歡開車的時候被拽袖子嗎!說危險!第一次答應得還特別勉強!現在又是哪裡來的人來瘋,許星洲連想都不想就照臉懟:「做你的八輩子七星大美夢吧!」
「……」
秦渡憋氣地繼續開車去了。
超跑底盤太低,隨便一個加速都猶如速度帶來的窒息感,其中卻又透著難言的爽快滋味。許星洲想起第一次秦渡帶她去跑山的夜晚,也是這種速度,而那天晚上仿佛下著一輩子都不會停的大雨。
可,那大雨終究還是停了。
七月初的街道上金光流淌,萬里無雲,連晚上都應該是星辰漫天-
許星洲一路上,相當憤懣。
秦渡說要帶她去哪裡玩,只說『你等會就知道了』,也沒帶她去吃飯,把過二十歲生日的小姑娘餓著,沒有日料也沒有韓料,連N多壽司都沒有一盒,就給她塞了一點他買的小餅乾——
——『別吃飽了』,秦渡說。
許星洲摸了摸自己扁扁的小肚皮……
秦渡中間又以餅乾為理由,非讓她來扯自己的袖子,許星洲這才注意到秦渡今天居然穿得還挺好看的……
他本來就是個男模身材,揉著額頭漫不經心地開著車,許星洲差點就以他長得帥為藉口原諒了他。
——直到,秦渡突然問迪士尼樂園去過嗎的瞬間。
許星洲想了想,搖了搖頭。
她從來不會自己去遊樂園,也沒人會陪她,程雁是個半點少女心都沒有的人,對迪士尼樂園充滿鄙意,而學校裡其他人也對這種有點孩子氣的場合沒興趣。
秦渡一點頭,欣慰地道:「你怎麼這麼好養活,那就那裡了。」
好養活的許星洲:「……???」
你才好養你全家好養……許星洲憤懣地腹誹。
跑車穿過停車場,在迪士尼樂園前一停。許星洲先是一愣,回頭望向停車場,探究地望向秦渡,用眼神無聲地問他:『你不停在停車場嗎』。
秦渡厚顏無恥地道:「許星洲,迪士尼的停車費很貴的。」
「……」
我到底交往了個什麼太子爺啊!
許星洲滿頭霧水,跟著秦渡下了車,天際火燒雲熊熊燃燒,點燃了半邊晚霞,空曠城堡前空空蕩蕩,連個工作人員都沒得,只有那輛騷紅的、帶著點華麗味道的跑車。
許星洲那瞬間又冒出一個念頭——這場景有些眼熟。
二戰結束後迪士尼第一部動畫長片——1950年的仙履奇緣,仙度瑞拉就是坐著那南瓜馬車出現在王子舉行舞會的城堡前的,長長的樓梯前一個守衛都沒有。
許星洲奇怪地問:「……怎麼沒人啊?」
秦渡看了看腕上手錶,漫不經心地道:「六點閉園,要不然人怎麼可能這麼少。」
許星洲一愣:「誒、誒?是嗎……」
夜幕降臨大地,遼闊平原盡頭是燈火之城。
她之前連來都沒來過,也不曉得有點茫然地問:「師兄,沒人怎麼辦?」
「怎麼連工作人員都沒有?不應該有保安嗎?」許星洲還挺害怕地問:「這裡都關門了,都買不到票了——」
……
「——都買不到票了?」
秦渡一邊反問,一邊皺起眉頭。
秦師兄長得非常英俊,半邊面孔攏在沉入地平線的紅日之中,面孔銳利猶如刀削的一般。
許星洲好奇地看著他,似乎覺得秦師兄會有什麼新奇的想法似的。
然後秦師兄厚顏無恥地說:「——逃票。」
許星洲:「……」-
這個生日過得也太隨便了吧!
許星洲簡直都要以為秦渡揭不開鍋,但是看他開的那些車,又覺得把他家底積的灰摳摳也能養活秦家上下三代人……
……話說他到底為什麼這麼摳?他如果是在和臨床小師妹交往……
許星洲立刻不再往下想。
……難道後面真的得和姚阿姨學學……
…………
……
迪士尼入口的大鐘指向下午七點,彎路燈火通明,花圃的喇叭花盛開。
他們身後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夜幕下,停在門口的騷紅跑車。
檢票口也隻映著暖黃的燈,燈映著墨綠柵欄和閘機,夜風溫暖而蕭索,別說工作人員了,連保安都沒有。
——仿佛在等待什麼人,進入似的。
許星洲嚇壞了:「師兄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逃票有什麼不好,」秦渡臉皮厚得猶如城牆:「還沒有什麼人呢。」
許星洲一指上頭的小紅點:「可是有監控。」
——監控沒關,亮著個紅燈,瞪著許星洲和她的師兄。
秦渡:「……」
秦渡立刻男友力爆棚地捂住了許星洲的臉,安撫道:「放心,師兄和市警察局局長兒子一起玩大的。」
所以被抓進去能把我撈出來嗎?許星洲心想你真的有病啊!
許星洲簡直想揍他:「那你逃什麼票啊!我都不逃——」
她還沒說完,秦渡就撐著檢票柵欄一翻,動作敏捷毫不拖泥帶水,一看就翻慣了學校牆,穩穩落地。
然而許星洲其實也有點想試試逃票,還是逃票迪士尼的滋味……
她覺得特別過激背德,也覺得好玩,便也跟著翻閘機,秦渡將她的腰一摟,把她牢牢抱在了懷裡,放了下來。
偌大園區隻亮著溫柔路燈,遠處城堡映著粉紫的霓虹燈光,花朵在夜空中搖曳。
——空無一人。
路上都空空曠曠,逃完票的秦渡將許星洲的手握在手心,帶著她往前走,許星洲哈哈大笑,大聲嘲笑他:「你真的是摳門精托生的麼!」
秦渡一邊拽著她往前走,一邊無恥地道:「那你不還是看上我了?」
許星洲承認:「我眼光真的有問題。」
許星洲過了會兒又說道:「師兄,你真的是個摳門精……」
「逃票不刺激嗎?」柔暖燈光中,應該被保安抓走的秦渡使壞地揉揉許星洲的腦袋問:
「小師妹,刺激不刺激?嗯?」
許星洲說:「良心譴責,不想再嘗試,不後悔!真的太刺激了……」
遠處迪士尼城堡猶如迪士尼的地標,從1937就開始當電影片頭商標的、遍佈全球迪士尼樂園的城堡被映得燈火通明,無數公主在影片中居住於此,風呼地吹過。
許星洲終於反應了過來:「……等等,秦渡?」
秦渡:「啊?」
「……秦渡,你今天,」許星洲難以置信地道:「是不是騙了我,迪士尼沒有夜場?」
秦師兄眉毛壞壞地一揚。
那一刹那,砰地一聲巨響,寂靜的夜空炸開了緋紅金黃的一片火樹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