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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飯館》第100章
第一百章

  自打成親以來, 展鴒的小日子過的是真舒坦,不過舒坦之餘, 她也發現了點兒小細節:越靠近春節,郭先生就越心不在焉。

  今兒展鶴下課之後還跟她無意中說起, 說是郭先生罕見的走神了,自己的書背完了他都沒回過神來,只是怔怔的望著窗外,似乎在追憶, 又似乎在透過虛空看什麽人的樣子。

  「可不是麽,之前他每天晚上都要喝一兩酒的, 可昨兒我給忙忘了,沒給上, 他竟沒問!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了。」展鴒跟席桐說了一回,「紀大夫倒是大約摸說過自己的情况, 一輩子沒成親, 無兒無女的, 可是郭先生到底是個什麽來歷,家裡還有什麽人,咱們還真是一無所知。」

  他們兩個都不是那種喜歡打聽他人隱私的, 既然郭先生沒主動說, 他們也就很識趣的沒問。只是如今瞧著, 或許這郭先生背後還真有故事呢。

  他瞧著不大像是沒成過家的, 既然如此, 那麽家人呢?怎麽來這裡都這麽久了, 却連個信兒都沒有的?

  「要不,咱跟紀大夫打聽打聽?」展鴒十分謹慎的提議道。

  席桐一琢磨,「也行。」

  既然來了這兒就是自家人,萬一老頭兒心裡真存著什麽心事呢,他自己不好意思說,外人若不問,豈不是要生生憋死啦?

  兩人就去找了紀大夫,一推門,胖老頭兒就如同驚弓之鳥一樣,手忙脚亂的往被子裡頭塞什麽東西,一邊塞還一邊拼命擦嘴,又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跳起來道:「我可什麽都沒吃啊!」

  展鴒&席桐:「……咱先把嘴角的酥皮渣子擦了在說話麽?」

  眼見著給人抓個正著,紀大夫就有點兒沮喪,不過馬上就决定破罐子破摔,麻溜兒從被底下拖出來一個黑色的大蓋碗,裡頭擱著一塊咬了一口的椒鹽酥皮餅和一個牛頭三合肉餅。

  「我,我這不是晌午沒吃飽,年紀大了,哪兒耐得住餓啊!」紀大夫理直氣壯的替自己解釋。

  展鴒就去他對面坐下,很無奈的道:「也沒攔著啊,只是您今兒的指標上午可都用完了啊,這個沒收了。」

  瞧這胖的,臉上都吹氣似的放光了!尤其冬天冷,人越發不愛動彈,又本能的想多吃點東西,他就更胖了。

  這麽大年紀的人胖大發了可危險的很呐,什麽三高啊心臟病之類的問題,缺乏現代設備的人成活率很低啊!。

  紀大夫一聽這話,簡直要當場哭出來了,當下抱著那隻碗可憐巴巴的道:「這不是,這不是後兒咱們要去山上滑雪麽,那多累啊,我得提前積攢點兒體力和肥膘。」

  展鴒的視綫先在他身上溜了幾圈,又堅定不移的翻了個白眼,「您實在是多心了!就您平日裡積攢的那些就都用不完,還能分給郭先生呐!」

  聽著這話,胖老頭兒微微漲紅了臉,才要說什麽,就見席桐已經面無表情的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却態度强硬的把碗拽過去了。

  還別說,紀大夫正經挺怵他這張平靜無波的臉的,雖然沒有明顯的怒火,但是……有壓迫感和殺氣啊!

  老頭兒不情不願却又乖乖的配合著收繳,整個人都有些萎靡了,沒好氣道:「說吧,你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怎麽可能閒著沒事兒就跑到我這個糟老頭子這兒來了?」

  小夫妻兩個對視一眼,得,人家鬧脾氣呢。

  展鴒忍笑,把郭先生最近的反常說了下,又道:「我們就想問問,郭先生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我們能幫上什麽忙嗎?」

  要說當初來的時候還有戒心,這會兒早放下了。都是些好孩子,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紀大夫就嘆了口氣,從茶壺裡倒了杯熱水出來:瞧瞧,瞧瞧,這展丫頭管他管的忒嚴了,平時連茶都不能隨便喝,說自己動彈的少,喝了茶怕晚上失眠……真是的,胖人受的這些委屈呀!

  「他……也是命不好。」

  「老郭跟嫂夫人算是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的,打小認識,婚後也是琴瑟和諧。後來有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結果後來次女夭折,打那之後,嫂夫人悲傷過度,身子一下子就垮了。若只是這麽著,也就罷了,好生養著唄,也不是養不起。」紀大夫臉上的表情變得複雜起來,又是悲憫,又是氣憤,又是可惜,又是唏噓,「朝堂上的事兒風雲變幻,起起伏伏,保不齊什麽時候就起來了,又什麽時候毫無徵兆的倒下去,本也沒什麽要緊的。老郭前些年風光的也够了,少不得得罪些小人,正好三年前他的老師仙去,朝堂勢力瞬間失衡……」

  「老郭的那個兒子,唉,怎麽說呢,許是上輩子欠了他的!倒是做的好一手花團錦簇錦綉文章,却擔不起事兒,眼見著自家陷入危機,老郭還沒怎麽著呢,他年紀輕輕的就先慌了,暗地裡數次叫老郭示弱。那老郭當了一輩子的强驢,端的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性子,哪裡肯!爺兒倆家裡吵、外頭也吵,滿朝文武連帶著前朝後宮都傳遍了。」

  「估摸著也就是因爲這個,那些人一時奈何不了老郭,就對著他兒子下手。就是前年,那小王八犢子竟瞞著他,偷偷拜了老郭的政敵爲師,滿朝嘩然!」

  聽到這裡,饒是展鴒和席桐這兩個局外人也不由得驚呼出聲,「啊?!」

  這,這還是親兒子嗎?別是上輩子來的討債鬼吧?!

  你爹本就是名揚天下的文豪,你却捨近求遠去拜別人爲師,這已經够打臉的了;選誰不好,偏偏選他的死對頭!這已經不僅僅是臉皮,而是可能會死人的重大問題了!

  重新說起這事兒來,紀大夫自己也氣得够嗆,小胖手將桌子拍的砰砰響,「老郭兩口子當時就氣的厥過去了,醒了之後那混帳還有臉說是被他逼的,這也是爲了他們老郭家好,如此分開押寶,兩邊都有人,萬一出點什麽事也不至於絕後……還不至於絕後呢,當時老郭恨不得當場絕後!」

  展鴒和席桐張了半天嘴,最終才乾巴巴的道:「真是……咋想的?」

  怎麽想的啊到底是!

  這玩意兒又不是買彩票、搞投資,講究什麽鶏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裡,你們是和平時期政壇上的爺倆啊!又不是爭霸天下,諸葛一家似的各爲其主,關鍵時刻爲家族延續爭得一綫生機。你說你瞎折騰什麽啊!嫌你爹死得不够快嗎?

  還「萬一出事」,你自己弄的這一出,已經是天下頭一號大笑話了,人家還能等著看什麽事兒啊!

  退一萬步說,事情真的如你預料的發展了,你爹敗了,你贏了,難不成人家真能信任你嗎?聖人以仁孝治國,總說忠臣必出孝子之門,他倒寧肯看見當兒子的爲了維護父親而付出一切,至死不渝!你這樣明晃晃大大方方朝著親爹捅刀子的貨,誰敢托付?

  紀大夫氣的喘了幾口氣才道:「老郭挺過來了,只是本就因爲老師去世沒緩過神呢,又被自家人釜底抽薪,精神氣兒一下子就給斷了……嫂夫人,唉,嫂夫人本就壞了底子,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打擊?掙扎了一年,去年就撇下他一個人先走了。」

  展鴒和席桐瞬間屏住呼吸,下意識抓住彼此的手,這才覺得稍微踏實了點。

  「老郭整個人都不成了,也鬥不動了,就順勢辭官……他也是個厲害的,臨走前公開上了摺子,要請聖人親自判定,同那個兒子斷絕父子關係,發誓死生不復相見,幷當場上交全部家産入國庫!」

  哇,這老頭兒也是牛人!展鴒聽得見簡直要佩服死了。她完全想像不出來,在郭先生那冷淡的外表下,竟然還隱藏著這樣一副果决狠辣的靈魂!

  「那,那聖人怎麽判的?」她難掩好奇的追問道,席桐也是一副好想知道的樣子。

  「還能怎麽判?」紀大夫嗤笑一聲,「清官難斷家務事,聖人也不例外。只是到底是鞠躬盡瘁一輩子的肱骨老人了,到頭來髮妻仙逝,倆女兒一個遠嫁、一個早天,唯一的兒子還是個白眼狼,聖人回去跟皇后、太后她們說起來的時候都替他心酸!你們且瞧著吧,那小王八犢子就是自作聰明,吃裡扒外的東西,還以爲前程似錦呢,做夢去吧!隻這一遭,聖人就不可能重用了他!」

  「後來聖人順水推舟的收了他的家産,不過又賜了御筆親書的腰牌一塊,可全國上下暢行無阻,如今哪怕辭官也能繼續走官道、住驛館,又賞賜了財物。倒是一句沒提那小王八犢子,不過也不用提,聖人收家産的舉動就什麽都明白了。大家都越瞧不上他!」

  誰都知道當爹的家産是要傳給兒子的,除非這一支都斷了。可如今爹還活蹦亂跳的,朝廷就提前把家産收了回去,這不是當那個兒子是死人了麽?打臉都沒這麽狠的!

  「那會兒我早就從太醫署出來了,就在藍家做貢奉,得信兒之後索性就叫他過來,再之後就是到了這兒的事兒了。」

  展鴒和席桐聽得老半天回不過神來,這麽多的糟心事兒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說老實話,瘋了都不爲過!真難爲郭先生竟然還能堅持到現在。

  「那他最近總往外看,」席桐想了下,問,「是在盼女兒麽?」

  總不至於還念著那個兒子吧?

  「誰知道呢,」紀大夫嘆氣,「估計娘兒仨都挺想的吧。他的兩個女兒我都見過,溫柔嫻靜,知書達理,真是好姑娘!可惜老天爺不開眼啊,早早的就叫了一個回天上去了。另一個早年就遠嫁了,聽說如今孩子都好幾歲了,日子麽,倒是過得不錯。可惜隔得太遠,又經常跟著天南海北的赴任,自從出嫁之後,老郭也應該足有七、八年沒見過了。」

  「既然這麽想,」展鴒就問,「左右如今他也告老還鄉了,有的是時間,便是去看看又如何?」

  「不敢啊!」紀大夫就嘆,「我也勸過好幾回,他雖沒明著說,可我都知道,還是怕連累唄!如今他所在的那一派正處在劣勢,兒子不幫忙落井下石就罷了,也不敢指望什麽。他生怕自己跟女兒往來太過密切,一旦給有心人抓住把柄,再連累了自家姑爺和孫子就壞了。」

  這,唉,這人一輩子過得,太克制,也太苦了些。

  可即便見不著人,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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