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初中有一門課,名爲《思想品德》,其中有一個單元,叫做「平等待人」。本文由 。。 首發老師語重心長諄諄教誨:人格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平等待人是學生的基本素養。
在遙遠的初中時代,夏林希完不成這一點,上了大學仍然做不到。除了秦越的父母,她也見過張懷武的父親,顧曉曼的母親,甚至是蔣正寒的父母,彼時她分外善解人意,此刻却非常不近人情。
餐桌上氣氛尷尬,爲了緩解當前局面,秦越坐到了她的身邊。
「夏林希,你今天心情不好麽?」秦越笑著問她,「在學校遇到了煩心事?」
她的母親接了一句:「的確是這樣,課程負擔重,小希壓力很大。」
學校像一個商標,貼在夏林希的身上,讓她的價值明顯不少。但她目前的所作所爲,實在對不起她的價值,她拿著一把鏤空的餐刀,切割一整塊鮮嫩的牛排。
依照慣常的餐桌禮儀,鏤空刀具被用於甜點,她似乎什麽也不知道,切完牛排又用筷子戳,側目看向服務員道:「把刀叉收了吧,我用不上。」
刀叉是秦越的母親吩咐準備的,她很長一段時間沒碰筷子,如今隻習慣於刀叉用具。出於一種類似考察的目的,她也給夏林希準備了一套,然而事實擺在她的眼前,夏林希對此一竅不通。
秦越的母親問道:「林總的女兒,有什麽興趣愛好嗎?」
林總笑著搭了一腔:「小希六歲開始學鋼琴,高一考過了業餘十級……」
「後來高中作業多,再也沒有彈琴了。」夏林希道。
她語氣平淡,聲綫偏冷,話中透著不耐煩。沒有長輩會喜歡這樣的女孩子,秦越的父母不是其中的例外。
夏林希捧碗抬起頭,瞧見秦越的母親蹙眉,兩人視綫在空中交匯,夏林希又挪開了目光,一副渾然不覺得樣子。
「你們數學系都學了什麽,將來有深造的計劃嗎?」秦越端著玻璃杯,凑近幾分接著說,「我想去美國讀商科,到時候我們還能順路。」
他手心出汗了,握著杯子打滑,又因爲距離很近,手指稍微轉了轉,杯子就從指間滾出,徑直摔落在地面。
杯中裝滿了香檳,灑上了夏林希的腿。
秦越連忙握著餐巾,彎腰去擦她的身體,然而手指尚未碰到,她飛快地站了起來,幷且一退三步遠。
「你怎麽了,」秦越的母親問道,「把香檳灑到哪兒了?」
秦越笑著回答:「灑到夏林希身上了。」
「越越,你太不小心了,」他的母親一邊責備,一邊催促,「還不趕緊道歉。」
秦越便說:「夏林希,對不起,杯子忽然滑倒了,它的設計有缺陷。」
錯在杯子的設計,而不是他的問題。夏林希聽完他的話,心中覺得有些微妙,秦越最大的特點是有錢,他憑藉這一個長處,掩蓋了其它的不足。
楚秋妍也很有錢,但她和秦越完全不同。他們各自都有圈子,扮演著不同角色,夏林希幷非局內人,她沒想過涉足其中。
夏林希問:「洗手間在哪裡?」
服務員馬上爲她帶路,進入包厢內的更衣室。夏林希躊躇了兩秒,走到另一個方向,打開包厢的木門,留下了一個背影。
秦越追出門道:「夏林希,我陪你一起去。」
夏林希一聲不吭,仿佛沒聽見他的話。
秦越跑到她身邊,笑呵呵地調侃道:「你今晚像是換了一個人。」
「那是因爲你不瞭解我。」
「你還和蔣正寒在一起嗎?」
「你明知故問。」
「話說在前頭,我提醒你一件事,千萬別介意,」秦越低頭看表,脫口而出道,「你今晚的表現,讓我父母很失望。」
夏林希脚步一停。
她站在走廊盡頭,偏過臉看向秦越:「你憑什麽認爲,我要讓他們滿意?」
秦越尚未回答,夏林希再次說道:「我和你是高中校友,哪怕看在同學的份上,也應該留一點餘地,可你告訴我的媽媽,說我們放弃了保送名額,約好一起考到北京……」
她道:「和你撒謊的能力相比,我今晚的表現不值一提。」
秦越扶正了衣領,同樣站立一小會兒,語調拔高了不少,似乎要和她爭論:「你媽媽的臉色變了,你體諒體諒她,待會兒我們回去,你和他們道個歉。」
待會兒我們回去,你和他們道個歉。
秦越的這一句話,帶著命令的意思。他剛一說完,又補救了一句:「夏林希,我是認真的,你現在沒感覺,ok,我們培養感情,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你媽媽也同意了。」
他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個盒子,裡面裝著一塊百達翡麗的手錶。
「我的見面禮,」秦越遞出盒子,笑得落落大方,「你拿到駕照了吧,明年送你一輛車。」
夏林希抬頭看他,又聽他言之鑿鑿道:「保證是一輛好車,有多好呢?蔣正寒工作一輩子,買不起一個輪子。」
最後一句話尤其刺耳。
貧富懸殊好比一把重劍,明晃晃的立在那裡,也能做到傷人不見血。
夏林希敲了敲墻面,很快出聲回答道:「北京的平均月薪是五千,三十年就是兩百萬,買不起一個輪子嗎?」
秦越一手叉腰,忽然笑了:「他一個月的薪水,不够你的一雙鞋,農民工都比他强。」秦越幾乎不喝酒,但他今晚碰了香檳,有一丁點上頭,所以口無遮攔道:「蔣正寒就是一個**絲,他哪裡配得上你?」
夏林希臉色微變。
秦越捏著一顆袖扣,開玩笑一般笑著說:「我把你當朋友,講的都是實話,出了大學進入社會,你才知道人脉多重要……」
夏林希打斷道:「你剛才讓我道歉,該道歉的人是你,因爲你坐在旁邊,我吃不下一口飯。」
秦越笑容一僵,他手上握著盒子,裡面還裝著手錶。
夏林希原本要去洗手間,但是秦越站在必經之地,她連繞過他都不願意,乾脆轉身走回了包厢。
之後的半個小時,和之前沒有區別。
秦越的父母提了幾個問題,夏林希百無聊賴地回答了,她一邊說話一邊敲碗,不顧秦越的臉色越來越差。
一頓晚飯草草結束,在他們告別的時候,夏林希的母親說:「夏林希這孩子,已經讓我慣壞了。」
秦越的母親拎包起身,隨口客氣道:「林總,她還年輕,能改過來。」
言下之意,默認了她的失禮。
天色黑沉,路燈明滅,星光隱入雲層,留下一輪皎月。林總和女兒走在前方,她們的座駕在車庫裡,夏林希抬頭看天,心中長舒一口氣。
秦越和父母落到了後面,三個人接著聊了起來,先是秦越開口道:「媽,夏林希還小,她根本不懂事。」
他的母親說:「要是靦腆內向,待頭待腦就算了,我和你爸也能同意,但你看她的表現,粗俗沒教養,冷漠不耐煩,這種頑劣的女孩子,你必須和她斷了來往。」
全盤否定。
由於今天晚上的爭執,秦越反感夏林希的性格,但他很喜歡她的外貌,也很重視她的聰明——高中那幾年,她總是年級第一,只要繼續深入交往,他們會有共同語言。
秦越耐著性子辯解道:「媽,少下結論,她平常不是那樣。」
他的母親回答:「夏林希的外公發財很早,他們家就是一群暴發戶,一塊牛排都不會切,你指望她多有涵養?」
秦越看向了他的父親。
父親正在抽烟,露出兩顆金牙:「她平常不是那樣,就更麻煩了。說明人家對你沒意思,你緊趕著也追不上。」
秦越的母親立刻說:「我們需要她看得上嗎,那種徒有其表的花瓶,外圍圈子裡有多少?」
父親拿出一張銀.行卡,交到了秦越的手裡:「你媽說得對,你見識太少。我有幾個朋友,名下開著會所,你去逛一逛,也能開竅了。」
秦越收好銀行卡,問清了會所地址。
口袋裡揣著手錶盒子,沒有在今晚送出去。他沒能搞定夏林希,又失去了父母支持,這幷不代表蔣正寒的勝利,秦越早有準備地編輯短信,發到了夏林希母親的手機上。
在此之前,時瑩好心提醒過他,如果夏林希不接受他,也不能讓蔣正寒順利。
街邊燈光連成一綫,撩開濃墨重彩的夜色,高樓大厦飛速後退,汽車却在奔馳前行,司機打開了車內音響,播放一首舒緩的音樂。
音樂是古箏曲,全名《平湖秋月》,音階婉轉悅耳,曲調引人入勝。
夏林希沒有注意聽,她看向母親半開的皮包,瞧見了發光的手機屏幕。她的母親握著粉底盒,正在對著鏡子補妝,蘋果手機的短信提示,却讓一條信息暴露在了屏幕上。
那個陌生號碼的來信,概括了她和蔣正寒的關係,也透露了蔣正寒的學校,仿佛一個定時炸彈,隨時要爆炸在汽車上。
夏林希心跳如擂鼓。
母親沒看手機,她低聲問道:「你終於滿意了?自己把秦家的路堵死了,以後你上哪兒哭去?」
夏林希道:「假如我掉眼泪了,不是因爲那條路封死了,而是因爲我走到了路上。」
母親神情疲憊道:「我是過來人,當年和你一樣,看不起家裡富的,隻喜歡長得好的。你爸年輕的時候也帥,去哪兒都有女孩搭訕,他有那麽好的外表,我幾年後就看煩了,你出生以後,什麽都需要錢,我想給你買東西,家裡沒有一點存款。」
夏林希偏過了頭,看向她的母親。
母親語調平靜,和她提起陳年舊事:「將來你做了媽媽,會明白我的辛苦。我爲了嫁給你爸,和你外公斷絕關係,那時候肚子裡懷著你,衣服口袋裡只有硬幣。」
夏林希沒有回話,她側身靠近幾分,抱住了她的媽媽。
手機還在皮包裡亮著,她暫時忘記了那件事。
母親摸著她的腦袋,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能不對你好嗎?秦越他們家在我們公司做資産評估,你們要是在一起了,這輩子都不用吃苦。」
可能不止是這個原因。夏林希心想,秦越有錢,而她的父親沒錢,秦越無貌,而她的父親有貌,母親當局者迷,她却旁觀者清,爲了避免她重蹈覆轍,讓她走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父母當年後悔莫及的事,要讓子女來得償所願,這種事聽起來荒唐,却總是在不斷地重演。
「爸爸比秦越好多了,」夏林希接話道,「我不是喜歡長得好的,我喜歡性格溫和,正直上進的人。」
她停頓片刻,跟著說道:「錢太多也花不完,我想要可以自己掙。」
母親啞然無言。
夏林希一向聽話,今晚却格外反常,她的母親不僅覺得丟臉,也覺得十分心煩氣躁。女兒的脾氣强了很多,硬碰硬沒有好結果,秦越的事情徹底攪黃了,幾乎沒有翻盤的可能。
恰在此時,皮包裡的手機又亮了一次。
母親靠著車窗,仍在閉目養神。夏林希坐近了一點,手指伸進皮包之內,拿出了媽媽的手機。
手機密碼是她父親的生日,她第一次嘗試就蒙對了。
删除短信花了兩秒,她快速鎖定手機,重新放回了包裡。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司機開口提醒道:「晚上十點了,快到學校了。」
三分鐘之後,轎車停在門口,夏林希拎包下車。
她和母親揮手告別,心中依舊忐忑不安,如果那一條信息被重新發送,她和蔣正寒的事也即將披露。
夏林希在校園裡散步,過了短短幾分鐘,她繞道去了蔣正寒的學校,穿過一片樹林的小路,碰見了不少親密的情侶。與那些依偎取暖的情侶不同,她孤家寡人走得很迅速。
路上她給他打電話,開口第一句就問:「你睡了嗎?」
蔣正寒回答:「還沒有。」片刻之後,他低聲道:「我看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