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門鈴,打碎了所有的旖旎。
夏林希覺得,她需要一件隱形斗篷,把蔣正寒整個人都蓋起來,假如父母進門發現了他,那他們的下場會有多慘。
然而哪有什麽隱形斗篷,她只能這樣假想一下,接著面對門外的現實。
從厨房到客廳,最多十幾步的距離,她走得相當艱辛,不過行至一半,她又忽然想起,爸爸媽媽都有鑰匙,應該不會按響門鈴。
這個念頭,就好比一束明亮的光,頃刻之間照進她的心房。
夏林希快步走到門前,透過正中央的猫眼,看向此時的走廊——那裡沒有她的父母,只有一個握著對講機的保安。
因爲認識那個保安,她終於恢復了鎮定。
門開了一條縫,夏林希出聲道:「這麽晚了,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們剛剛接到了,業主林婧的電話,」保安問道,「林婧是您的母親吧?」
「是。」
「她向我們反映,今晚只有你一個人在家,但是手機無法打通,就讓我們來調查情况……」
夏林希的手機靜音了,放在書包的最裡層,自從她進門以後,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所以她馬上說:「剛才沒看手機,我給媽媽回一個電話。」
言罷,夏林希準備關門,厨房却傳來一陣切菜聲。
仔細一聽,不僅有切菜的聲音,還有鍋鏟敲擊不銹鋼的輕響,蔣正寒沒料到隔音不好,專注於當下的烹飪,也不怕外面衝進來什麽人。
保安神情茫然,沒明白發生了什麽。
夏林希當即胡扯道:「我正在看電影,主角喜歡做飯。」
保安半信半疑,接著答了一句:「電影的音效……好像特別逼真。」
「新買的立體音響,」夏林希望向客廳,搜腸刮肚足有半晌,她終於擠出來一句,「比起從前的音響,它的效果好了不少。」
保安見狀,錯以爲她所言非虛,與她寒暄兩句後,完成任務離開了這裡。
夏林希關上正門,如釋重負。
「你不怕我爸爸媽媽突然回來麽,」夏林希走進厨房,面朝蔣正寒的背影,「假如被他們發現了……」
蔣正寒把大火轉成小火,按下抽油烟機的開關,算了一下出鍋的時間,然後看向了夏林希:「假如被發現了,我只能向他們坦白。」
「坦白什麽?」
「在厨房裡,對你心懷不軌。」
夏林希心頭一熱,加重語氣道:「我說的是正經話。」
蔣正寒道:「我也是。」
夏林希無從辯駁,舌頭像是打了結,回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她背靠一扇玻璃門,安靜地觀望他良久,也不知道爲什麽,就把腦中所想說出來了:「以後我們住在一起,也是你做飯嗎?」
話音落罷,她紅透了臉,轉身往客廳走:「我說錯了,不是這個意思……」
蔣正寒笑著問:「那是什麽意思?」
他熄滅了灶臺上的燃氣,從厨房裡跟了出來,和她一起走到了客廳,沙發附近鋪了一層波斯地毯,柔軟幷且富有彈性,脚踩上去沒有聲音,因此夏林希直到落座,也不清楚蔣正寒在旁邊。
她從書包裡掏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號碼。
響過兩聲之後,她媽媽接了電話:「你今天干什麽去了,爲什麽手機打不通?」
「我靜音了,」夏林希道,「沒有注意。」
鑒於夏林希一貫的作風,她媽媽就輕易相信了女兒,認爲她獨自在家一心學習,所有時間都花在了功課上,幷未留意到手機的來電提醒。
正因爲此,媽媽的氣消了一半,又接著開口道:「有一件事,非常重要,必須今天和你說。」
夏林希坐直了身體,扶著沙發的抱枕,嚴正以待地問道:「什麽事這麽重要?」
「那個彭阿姨,從今往後不會再來我們家了。」
「我們家惹她不高興了嗎?」
「當然不是,你怎麽會這麽想,」媽媽答道,「是她自己的問題,她女兒跳樓自殺了。」
她女兒跳樓自殺了。
一句話好似一顆重磅炸彈,致使夏林希陷入了空白狀態。
電話的另一頭,媽媽再三叮囑道:「她手裡還有我們家的鑰匙,我沒有來得及找人換鎖,今天晚上你把房門反鎖,我明天上午回家,繼續處理這件事……她可能知道你的手機號,所以你別接什麽電話,千萬不要和她牽扯來往。」
媽媽說得言簡意賅,調理得當,充分體現了作爲一個高管的幹練和精明,對於任何一件事,首先判斷有關自己的利弊,再選取一個利益最大化的補救方案。
她在權衡一件事的好壞時,會盡力剔除相關的情感因素,商場上摸爬滾打的這些年,讓她認定凡事都要仔細考量,倘若不幸造成了什麽後果,第一要務就是撇清關係,以防惹禍上身。
如今家裡的保姆出了事,她最擔心夏林希會受到其中的影響,因此會議行程尚未結束,也打算要提前動身。
夏林希沒有她母親的閱歷,她忍不住問:「那個女生還在搶救嗎?」
「今天淩晨四點鐘,她在他們學校跳的樓,」媽媽有一點不耐煩,仍然回答了這個問題,「從九樓跳下來,搶救無效,當場身亡。」
夏林希道:「我們是不是應該……」
「不應該,」她媽媽沒有聽完她的話,直截了當地打斷道,「彭阿姨是一個好保姆,顧客評分很高,但是她的命途不順,這和我們一家無關。」
夏林希沉默不語。
媽媽聽出弦外之音,放緩了語調說:「你也不想一想,她女兒在衡湖高中,學習壓力有多大?衡湖高中的學生,沒有一點自由和自尊,老師也管得太嚴了,既然是爲人父母的,就不應該把孩子送到那種地方。」
夏林希應了一聲嗯。
「你的時間很寶貴,不能關注無足輕重的人,」媽媽接著囑咐道,「在這個家裡,爸爸媽媽永遠愛你,你是我們的寶貝,媽媽對你說這些話,也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順利度過高考。」
「我知道了。」夏林希回答道。
媽媽總算滿意,最後說了一句:「你今晚早點休息,我明天就回來了。」
語畢,挂了電話。
手機對話音量很小,夏林希確定別人聽不到。
此處的別人,特指蔣正寒。
她放下了手機,穿著拖鞋走到門口,抬手把房門反鎖了。
「我去做飯,你在餐廳等我。」夏林希道。
蔣正寒走到她身旁,二話不說摸了摸頭,他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心裡惦記著未完待續的吻,但是夏林希臉色不對,他只好放弃今天的機會。
十分鐘以後,飯菜一齊出鍋。
時針指向了八點四十,夏林希拿出厨具,也不覺得有多餓,不過一日三餐是一種習慣,哪怕不餓也應該吃飯。
更何况……這頓飯是蔣正寒親手做的,理當受到他們的優待和珍惜。
餐桌之上,正對著一盞水晶吊燈,燈下光影明燦,夏林希仔細地回想,這才發現了一點,此時此刻,是他們兩個第一次共進晚餐。
「我從前說你有一技之長,這句話其實不對,」夏林希端著飯碗,手執筷子道,「你是能者多勞,有多技之長。」
蔣正寒接著問:「包括做飯麽?」
「特指下厨,」夏林希由衷道,「厨藝真好。」
蔣正寒回了一聲笑:「你剛才說的話,多半會變成現實。」
「什麽話?」
「以後我們住在一起……」
夏林希馬上打斷道:「不要再想這個問題了……」她試圖岔開話題:「你說鋅錳乾電池的電極反應是什麽?」
按她原本的想法,這樣一個問題,會把蔣正寒難住,致使他保持沉默,然後兩個人一起吃飯,或者繼續其他方面的交流。
結果蔣正寒停頓兩秒,很全面地答對了。
夏林希有點驚訝,同時也很欣慰,於是給他夾菜:「你最近很用功啊,我看出來了。」
「你的筆記寫得好,」蔣正寒道,「歸功於你。」
夏林希感到不好意思,但她也不能說出來,安靜了半晌之後,她想到另一個問題:「你吃完飯回家嗎,會不會太晚了?」
「有一段時間,經常午夜回家。」
「你可以睡在客房,我給你鋪床。」
他們兩個人,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說了不同的話。
蔣正寒仿佛沒聽清,所以他又問了一遍:「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夏林希改口道,「吃完飯,我送你出門。」
蔣正寒笑了一聲,鍥而不捨道:「我似乎聽見了鋪床。」
他不過說了三言兩語,夏林希却臉色緋紅,一頓飯也不能正常吃,好不容易晚餐結束,她拿起鑰匙送他出門,他却忽然問道:「沙發上的毛衣,是你織的麽?」
夏林希回頭看了一眼,瞧見最裡側的沙發上,一個靠近抱枕的地方,有一件手工織成的花色毛衣。
毛衣的針脚算不上細緻,所以很容易就能發現,它是一針一綫織就的産物,也不是商場裡可以買到的衣服。
夏林希不會織毛衣,她只會穿毛衣,她的媽媽也沒有任何空閒……唯一有可能做出那件毛衣的,大概只有時間充裕的彭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