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何老師不由自主地抬頭,面上神情嚴肅不少,他夾著手中的烟捲,蹙眉問道:「你都聽說了什麽,哪個同學正在早戀?」
室外不比室內,沒有磚墻的遮擋,更沒有暖氣的維護,寒風刺骨從衣領灌入,凍得人直打哆嗦。
時瑩把雙手藏進袖子裡,猶豫了一會兒才答道:「我也不知道是誰……」
她說:「有幾個同學告訴我,班上的尖子生早戀,影響了他們的學習。」
夏林希從他們身後路過,手裡捧著她的水杯,之前的對話她沒有聽見,耳邊傳來的只有那一句:「班上的尖子生早戀,影響了他們的學習。」
距離高考還有四個月,她以爲自己的秘密昭然若揭。
然而這一天的上午,夏林希沒有被叫進辦公室,反倒是陳亦川和顧曉曼被拎了過去,接受了長達半個小時的批評教育。
一石激起千層浪,等到他們返回教室,全班同學都覺得自己明白了情况。
陳亦川的同桌大聲嚷嚷道:「二哥,你可以啊,我支持你!從今天開始,顧曉曼不再是顧曉曼,她是我們的二嫂!」
此話一出,班上爆發一陣哄笑。
顧曉曼漲紅了臉,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這一節課是自習課,不過沒有老師監管,他們二人回來之前,全班幾乎寂靜一片,但是他們兩個出現以後,到處都在談笑風生。
顧曉曼起初還能安靜學習,到了後來却無法集中注意力。
作爲一個高三的學生,她多少有一點人生閱歷,她知道哭泣不能解决問題,甚至還會引來嘲笑,充分體現她的軟弱和無能。
可是周圍的笑聲分外刺耳,像是一堵厚實而嚴密的墻,將她阻隔在教室的另一方,墻的這一邊充滿歡聲笑語,墻的另一邊只有她一個人,她蒙受了不白之冤,又覺得是自己作孽,思前想後之下,好像沒辦法不哭。
突破心理防綫以後,她乾脆破罐破摔了。
夏林希原本也在寫作業,眼見顧曉曼越哭越難過,她忽然說了一句:「現在是自習課,請大家保持安靜。」
這句話不輕不重,很多人假裝沒聽見。
夏林希從原位站起來,用水杯猛然敲響桌面,待到全班回過頭看她,她開口重複了一遍:「現在是自習課,你們能不能別吵了?」
教室的前排,仍然有男生發笑:「夏女神,別這麽嚴肅。」
他說:「我們圖個樂子,也沒礙著你吧,顧曉曼和陳亦川的事,全班都知道了,你還不給我們熱鬧熱鬧?」
夏林希撕了一張草稿紙,在上面記下這位男生的名字:「你還有什麽話,下課和班主任講。」
言外之意,大概是要將名單交給班主任。
那位男生聞言,當即變了臉色:「夏林希,你腦子有病吧,你什麽意思啊?」
他把書包塞進抽屜,同樣從原位站了起來:「全班都在起哄,你怎麽光找我的麻煩,你把那張紙條撕了,不然我們都別好過。」語畢,竟然從前排走向這裡,很有一番威脅的意思。
張懷武早已驚呆,急急忙忙道:「這是要幹什麽,千萬別打架,夏姐可是女生啊,難道馮天俊準備和女生動手?」
在他們班上,有兩個惹不起的人,一個是陳亦川,另一個就是馮天俊。
張懷武心想,假如馮天俊徑直走過來,蔣正寒必然會擋在前面,由於網吧事件的鋪墊,他不怎麽擔心蔣正寒,他很擔心那位馮同學。
果不其然,蔣正寒見狀,把袖子往上提了一點。
張懷武念了一聲臥槽,只覺得世界大戰一觸即發。
比起三分鐘之前,全班已然安靜了許多,顧曉曼也不再哭了,她望著越走越近的馮天俊,帶著鼻音開口道:「把紙條撕了吧……」
夏林希固執道:「不撕。」
她表面上從容淡定,心裡其實也很緊張。
從小到大,夏林希沒有和人打過架,在幼兒園的時候,她每天都得小紅花,剛上小學就被任命爲兩道杠,初中畢業代表全年級在國旗下講話,高中入學兩年多來,幾乎都是一帆風順。
而今,她可能要被打了。
馮天俊面色不善,他的話放了出來,夏林希却沒當一回事,眼下全班都在看他,他覺得如果不做點什麽,就顯得自己很好欺負一樣。
尚未走近最後一排,陳亦川突然說了一句:「有本事找男生單挑,和女生鬧什麽彆扭?」
他扔開一本練習册,繼續駡了一聲:「懦夫,有種你過來。」
馮天俊哂笑,沒有回話。
陳亦川脫下外套,自己走了過去,全班同學屏住呼吸,看著他們在組與組之間開打,陳亦川下手極狠,馮天俊毫不承讓,周圍的桌子被他們撞到,筆芯和草稿紙撒了一地。
蔣正寒道:「不能這樣,我去拉架。」
他說完這句話,才有幾個男生反應過來,連忙伸手試圖拉架。
蔣正寒第一個靠近,他拽上馮天俊的手腕,將其反扣到對方的背後,接著扯到了肩胛骨的旁邊,也不管馮天俊駡駡咧咧,似乎是在維護和平主持正義……但他幷沒有限制陳亦川。
馮天俊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一場對戰變成了單方面的毒打,陳亦川踢了他好幾脚,才被周圍的男生拉開。
張懷武沒有反應過來,仍在後排贊不絕口道:「正哥這人就是,還去拉架呢,太熱心了。」
由於有人通風報信,大概兩分鐘以後,班主任匆匆趕到,剛一進門,整張臉都黑了。
「怎麽回事?」他走到講臺上,狠狠拍響了講臺,「你們到底怎麽回事,想造反了嗎?」
他嗓門極大,全班震耳欲聾。
窗外是嚴冬苦寒,室內一片迷之沉靜,散落在地的草稿紙,文具盒,水筆芯,此時此刻都無人撿起。
班主任下臺兩步,緊鎖眉頭道:「班長,學習委員,數學課代表,你們幾個來告訴我,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爲了達到先入爲主的效果,夏林希搶著開口道:「剛才那一節自習課上,我記下了馮天俊同學的名字……」
她的話尚未說完,數學課代表孟之行就接道:「因爲馮同學一直在吵,吵得我們前排的同學,根本沒辦法專心學習。」
一句話講完,孟之行看向了班長。
班長在心中掂量一番,是孟之行和夏林希比較重要,還是馮天俊同學比較重要,兩相對比之下,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於是開始添油加醋:「這事不能怪學習委員,因爲馮天俊不僅起哄,還威脅學習委員,他說假如不把記名字的紙條撕了,就讓大家都不好過。」
馮天俊駡了一聲,剛要解釋,却被班長打斷了:「馮同學,我哪一句說的不對了,我講的不是事實嗎?」
班主任的臉色黑如鍋底,緊跟著又問:「陳亦川你呢,你是怎麽回事?」
孟之行替他開脫道:「馮天俊離開座位,要和夏林希動手,陳亦川過來拉了一把……」
這種說法很微妙,因爲馮同學走過來之前,沒人知道他想幹什麽,也許只是學習壓力太大,預備單純地吵一架,不過因爲他氣勢汹汹,給人一種不打不服的錯覺。
馮天俊剛開始還很憤怒,但是當他的敵人越來越多,從夏林希變成了陳亦川,又變成了孟之行和班長,接著蔓延到了整個班級,他反而沒有了怨恨和囂張,像是一隻被戳破了的氣球。
他只感到百口莫辯,又聽見班主任說:「你過來,下堂課別上了,和我去辦公室。」
一場鬧劇由此平息。
陳亦川衣裳散亂,也沒有勝利的喜悅,他獨自走回座位,穿上剛才脫下的外套,顧曉曼不聲不響地看著他,心裡覺得應該說點什麽,但她同時又認爲,必須和他保持距離。
她低頭打開練習册,瞧見了頁首的倒計時。
她忽然覺得,距離高考還剩下幾天呢?今時今日的大事件,再過幾個月回顧,也不過是隨風而逝的烟波浮雲,再過幾年呢,可能都不記得了。
夏林希却沒有參透這一點,爲了追求內心的平靜,她不得不强迫自己開始做題。
顧曉曼却在此時開口:「我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是因爲他知道了……我在早讀課上和陳亦川告白,雖然我現在非常後悔,但是必須承認做過的事。」
夏林希問:「所以班主任就覺得,你和陳亦川早戀嗎?」
「他成績下降,和我有什麽關係?」顧曉曼答非所問道,「我真的受不了了。」
夏林希心想,告密的人很可能是時瑩,但她幷不知道對方這麽做的意義,高三階段大家有多忙,心思都花到了自己的學習上,有誰會在閒暇之餘追踪別人?她覺得時瑩非常特立獨行。
對於班上大多數同學而言,他們無心理會別人的瑣事,又因爲一模沒有考好,他們感受到了出師不利的預兆,然而越想抓緊時間,時間過得越快,因此在一種緊張又焦灼的氛圍中,一月份悄無聲息地流逝。
二月來臨,學校放了爲數不多的七天寒假。
寒假包括了春節,四處張燈結彩,由於本市不許燃放烟花,市民選擇用點燈代替。
夏林希窩在家裡做題,一連三天沒有出門一步,直到收到蔣正寒的短信,對方問她是否有空。
夏林希想也沒想,回了一句當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