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兩極

　　最先發現雷佑胤狀態不對的人是萬子豪。

　　宋逸文的媳婦已到了預産期，哥幾個托關係提前給找了靠譜的醫生也安排好了産房。

　　萬子豪想拉著雷佑胤一起商量應該準備什麽禮物送給宋逸文媳婦和將出生的孩子。

　　不料，他接連給雷佑胤打了好幾個電話都無人接聽，這讓熟悉雷佑胤脾性的萬子豪不由皺了皺眉。

　　好在，他知道雷佑胤家住在哪兒，也不嫌麻煩，一脚油門，直接上門堵人。

　　在家躺了整整兩天，不吃不喝也沒能合眼的雷佑胤先宋逸文媳婦一步，被萬子豪十萬火急的送去了醫院。

　　站滿了各領域醫生的病房裡，雷佑胤雙目無神地躺在病床上輸液。

　　他拒絕跟所有人的交流，像個木偶一般任由其他人在他身上做常規檢測也一聲不吭。

　　萬子豪真是信了他的邪。

　　他早該發現那一天雷佑胤在得知唐景瀟可能懷孕之後的狀態就不對。

　　可特麽他壓根沒想到，才幾天沒見，雷佑胤居然能把自己糟蹋成這個死樣子！

　　檢測報告很快就送了過來，萬子豪沒耐心再看專業術語，直接問離他最近的精神科主任，「他什麽情况？說人話。」

　　「……」

　　年過半百的孫醫生明顯具有良好的涵養與風度，不去計較萬子豪話裡的冒犯，言簡意賅。

　　「病人有應激創傷病史，還有長達五年的治療記錄，按理說應該處於情緒穩定期，是什麽誘因導致病情復發？」

　　「我他媽怎麽知道。」

　　萬子豪覺得自己簡直是日了狗。

　　他真想求求病床上的小祖宗，咱別鬧了，該打針打針該吃藥吃藥，健健康康沒心沒肺的就完了！哪那麽多過不去坎，非要把自己折騰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孫主任公事公辦，「這種情况我們醫院之前也接待過，如果病人一直拒絕治療的話，只能通過醫學手段刺激他配合治療。」

　　萬子豪茫然地眨了眨眼，孫主任已經冷靜的通知其他人出去，「準備電療。」

　　萬子豪聽得整個人連天靈蓋都是疼的，可看一眼病床上的雷佑胤，依舊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這要是真電傻了，算誰的？

　　萬子豪想抽烟解壓，只可惜醫院禁烟，他被逼無奈，只得獨自一人在重新空曠下來的病房裡焦慮地來回走著，下意識得想給唐景瀟打電話。

　　對了，唐景瀟。

　　萬子豪琢磨出味兒來。

　　雷佑胤不是搬去老闆娘家有段時間了嗎，他今天居然是在他自己家裡找到的他，算起來是不是跟老闆娘之間出了什麽問題？

　　萬子豪心覺棘手，此時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抄了把凳子直接坐到了雷佑胤眼前，直奔主題地問他。

　　「跟老闆娘吵架了？」

　　雷佑胤沒動。

　　那就是比吵架還要嚴重一點。

　　萬子豪的表情有點兒抽抽。

　　「……分手了？」

　　雷佑胤的睫毛顫了一顫。

　　他猜對了！

　　萬子豪臥槽了一句，趁熱打鐵，開始著手分析眼下究竟是怎樣一種局面。

　　老闆娘懷孕了，然後跟雷子分手了。

　　照常理來看，原因只有一種可能——孩子不是雷子的。

　　可是，上一回宋逸文調侃雷佑胤時，雷佑胤的態度他還歷歷在目。以雷子對老闆娘的忠心耿耿還有維護的勁，還有他對老闆娘的瞭解，這一條不成立，至少，不能成爲他們倆分手的理由。

　　萬子豪有點頭疼，欲言又止的開口，「你是不是跟老闆娘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這下不僅僅是睫毛顫了一下，而是一雙眼睛直接閉上了。

　　萬子豪真想給雷佑胤唱一首「犯賤」。

　　他當時怎麽說的來著，你雷佑胤是考慮過跟人家柴米油鹽地過下去還是敢讓對方察覺你願意承擔責任？老闆娘那樣的良家女，本來就不該是他們這樣的人去染指的！

　　現在用脚指頭都能想出來，他雷小爺在得知了老闆娘可能懷孕後能說出什麽話來。

　　萬子豪簡直是恨鐵不成鋼！

　　他到底有沒有在一開始就跟老闆娘講明白過，他雷佑胤不想結婚也不願意生育啊？

　　醫院的工作人員敲門進來，示意準備工作已經做好了，他們要開始著手治療。

　　萬子豪豪氣地衝他擺手，讓他再等等，反手把人推出門外將病房鎖上，回來跟雷佑胤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行了，現在沒人了，你能不能開口吱一聲？你不說話我怎麽知道要怎麽幫你把老闆娘追回來？」

　　雷佑胤睜開眼的眼睛裡是濕潤的。

　　唐景瀟也不要他了。

　　她讓他好自爲之。

　　她讓他走。

　　「別。別介。」

　　萬子豪打小信奉男兒有泪不輕彈，他認識雷佑胤這麽多年，這他媽頭一回見著他哭！

　　「都說夫妻吵架，床頭打架床尾和。老闆娘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咱好好跟她把話說明白了，她一定可以理解的，對不對。」

　　不對……

　　雷佑胤難過得要死。

　　他說了他愛她！

　　爲了她，他什麽都可以不要！

　　只要拿掉孩子，他願意加倍、十倍地對她好，補償她。

　　可是爲什麽她凶他，駡他，讓他走。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萬子豪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一根烟來緩緩神。

　　幼兒園老師的活真不是普通人能幹的。

　　「你們倆問題到底在哪？我是說……你那天到底跟老闆娘說了什麽？」

　　雷佑胤的嘴抿緊了，唇色發白，拒絕再回想那一天他們倆之間歇斯底裡的爭吵。

　　萬子豪放弃了，「那我給老闆娘打電話。」

　　他剛掏出來的手機很快就被雷佑胤搶過去，直接摔在了地上。

　　「……」

　　萬子豪直抽氣。

　　這孫子脾氣也忒大。

　　外邊的人自然也聽見了門裡的動靜。

　　很快，拿著鑰匙的工作人員已經趕到，開門。

　　萬子豪撿起自己的手機，裂屏，金屬殼的一角直接凹進去大半，雷佑胤欠他這個人情欠大發了。

　　他把手機收進褲兜裡，冷笑一聲，居高臨下的瞥一眼還挂著點滴臉色蒼白的雷佑胤。

　　「不說話是吧？分了也好。你雷佑胤是不想生，我他媽是想生都不能生。老闆娘人好，模樣也好，現在還多個孩子，簡直滿足我家老爺子對未來兒媳婦的所有要求。您慢慢接受電療，我去給老闆娘送花去了。」

　　「你敢？！」

　　前一秒還毫無反應的雷佑胤立刻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樣，將手上的點滴枕頭一拔，下床就要打人。

　　萬子豪自信雷佑胤壓根碰不到自己一根寒毛。

　　果然，雷佑胤前脚剛踩到地面，立刻就被周圍的醫護人員緊張地壓回床上。

　　萬子豪痞笑著享受著雷佑胤那雙眼睛裡閃耀著的盛怒火光，放心下來。

　　「行了，人活了。你們看著辦吧，就別整什麽怪嚇人的電療了。」

　　「你不許碰她！」

　　雷佑胤還在較勁，被摁住的雙手上連青筋都蹦了出來。

　　萬子豪給他提醒。

　　「雷少爺，您還是先琢磨怎麽早點痊愈出院吧。現在老闆娘可是單身，就算我不上，有的是眼睛盯著她。別怪我沒提醒，晚了，就不趕趟了。」

　　「……」

　　雷佑胤的瞳孔再度放大。

　　他怎麽忘了，哪怕他跟唐景瀟在一起時，都有不長眼的人想跟她再「聊聊」！

　　他怎麽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走？

　　她打他，駡他，恨他都可以，但是他絕不能在這個時候選擇退縮。

　　萬子豪吐出一口氣，心疼的拿著自己的手機下樓找地兒抽烟。

　　雷佑胤正常了。

　　不再拒絕配合治療，思路清晰，意志堅定，除了身體多日沒能進食休息而産生了不良反應外，根本檢測不出任何心理疾病。

　　他是雷佑胤。

　　他完全接受了所有這個社會的游戲規則後，才被醫生判定爲痊愈，讓他重回正常人的世界。

　　他不可以在這個時間點上再回去。

　　他需要唐景瀟。

　　他不能失去唐景瀟。

　　「阿嚏。」

　　調整好情緒的唐景瀟拿著化驗單在醫院的走廊上打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噴嚏。

　　她將臉上的口罩調整好，眉毛從踏進醫院起就沒真正舒展過。

　　在她身旁，還有不少跟她目的相同的女性，或由朋友陪著，或獨自一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籠著一層防備與冷漠，讓她感覺跟前些日子看過的科室氣氛完全不同。

　　她領的六十六號，等待在她前面的至少還有三十多個人。

　　她莫名有些發冷，抱著胳膊找了個地方坐下，抬眼再看時，那些藏在口罩和劉海下的眼睛一看都比她要來得年輕。

　　唐景瀟無奈一笑，儘量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既然選擇來到這裡，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多猜無意，多想也無意。

　　她打開手機，百無聊賴的開始翻看朋友圈。

　　平日避之不及的曬娃內容破天荒，讓她的翻看速度變慢了一些。

　　剛出生的孩子永遠都被好好的包裹起來平躺著放在床上，視頻也不過是晃了晃胳膊，咯咯傻樂。

　　再大幾歲，便已經可以蹣跚學步，拿著玩具滿屋子的瞎跑，被大人追著拍照。

　　五歲的孩子開始上學，被教導用稚嫩的筆觸畫心裡頭媽媽的樣子。

　　唐景瀟將那副畫點開來多看了一眼。

　　歪鼻子鴛鴦眼，頭髮亂得像泡壞了的海膽。

　　右下角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寫著「我愛媽媽」。

　　唐景瀟的泪腺綳不住了。

　　立刻把手機放下，開始掏手紙。

　　……孩子。

　　她現在肚子裡就有這樣的一個孩子。

　　「請六十三號患者陸珊珊到10診室就診。」

　　不摻雜一絲感情因素的播報在頭頂的廣播系統裡響起。

　　唐景瀟看一眼時間，離她就診約摸還有二十來分鐘。

　　她站起身來，走到10診室外頭等候。

　　同樣等在那裡的還有一個比她富態許多的女性，還有另一個是由成年男性陪著的小姑娘。

　　唐景瀟禮貌的收回自己的視綫，儘量不讓自己的打量帶給其餘兩人不快。

　　沒想到，她剛剛拿著一叠化驗報告站好，原本還相安無事的走廊裡立刻響起了一聲響亮的掌摑聲，將她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