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季凡的聲音不大， 包厢內的人在聽到他的話後，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皆是安靜了下來。姜格站在季凡的身後，捏著高脚杯的手指收緊了。

　　在聽到季凡說「她是我的孩子」時， 姜格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心中對於季錚的思念瞬間清晰了起來，像一根繩索， 緊緊勒住了她的心臟， 死死地往下墜著。

　　姜格二十幾年的人生裡， 從來都是獨當一面的。不管是處理母親的後事，亦或是養大姜桐，還有獨身在娛樂圈拼搏， 都是她撑著自己， 直到季錚的出現。他讓她表現出她的害怕，不要僞裝自己， 他讓她不用拍自己不喜歡的戲， 讓她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讓她的人生沒有了後顧之憂。

　　現在季錚失踪了， 他的親人來替他繼續保護著她。季凡對她的關愛，是出於季錚才給她的。她之所以是季凡的孩子， 是因爲季錚想讓季凡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

　　季錚在她的生命裡撑起了一把保護傘，不管他在不在， 她都是安然無虞的。

　　安靜不過一瞬， 在李代表的道歉聲中， 大家已經反應了過來，看向了她和季凡。每個人的眼中都有探尋，姜格站在季凡的身後，他擰眉朝著李代表揮了揮手，李代表屁滾尿流地滾出了包厢。

　　李代表離開後，季凡回過頭來，對上了她的視綫。

　　他的臉色也不是特別好，畢竟上了年紀，有任何疲憊也都盡數顯現在臉上和氣色上。看他厚重的黑眼圈和眉宇間的皺紋，可見他在季錚失踪後也幷沒有休息過。

　　姜格强撑起了精神，像她對梁清閣說那些話一樣，她認爲自己應該也和季凡說些什麽。而真到了開口的時候，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和季凡沒有正面接觸過，唯一的一次是昨天在大院的時候，季凡看到她後轉身離開了。她不知道季凡有多厭惡他，當時也沒有過多的心情去照顧他的脾氣。沒想到今天見面，却是這樣的一副場景。

　　姜格站在他的面前，抬眼看著他。她只比季錚小兩歲，可是看上去却更像個孩子，細瘦羸弱，身上唯一有生機的地方就是那雙眼睛裡還自己强撑著的光。

　　季錚已經27歲了，但季凡好像幷不會做父親。他垂眸看著姜格，沉默半晌，像昨天母親和他說話那樣，問了姜格一句。

　　「吃飽了麽？」

　　季凡顯然是第一次這樣關心小輩，語氣裡甚至帶有一絲生硬。姜格眼底的光芒一頓，她點了點頭，回答：「吃飽了。」

　　「嗯。」一來一回，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熟悉了些。季凡回頭看向包厢，他視綫落在了錢穎身上。做了這麽多年院綫，國內名導他基本都接觸過，沒接觸過的也都知道個一二。他看著錢穎，道：「錢導，《谷雨》的排片安排，我會另外找人處理。」

　　他本就氣質正派而嚴肅，說這話時，儼然已經從一個父親恢復成院綫董事長的身份。面對這個發展，錢穎堪堪跟上思路，她微一卡頓，看了姜格一眼，道：「好的，謝謝季總。」

　　院綫董事長親自安排《谷雨》的排片，想來等電影上映後，排片率也不會差。劇組的人多數都激動而驚喜，紛紛道謝。

　　季凡一一應了，應完以後，和錢穎道：「那沒什麽事的話，就讓姜格先回家了。她奶奶剛剛打電話過來，說這麽晚了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讓我送她回家。」

　　季凡話音一落，包厢內又安靜了一秒。姜格抬眸看著季凡，沒想到季錚的奶奶還擔心她的安全，幷且讓季錚的父親送她回家。這種轉變和關愛，讓姜格從對季錚的思念中滋生出一種別樣的感情來。

　　錢穎率先反應過來，應聲道：「好，那姜格就早點回去休息吧，我看你今天的氣色也不是很好。」

　　既然導演發話，姜格點了點頭，和大家道別後，尾隨著季凡一起離開了包厢。

　　包厢內在兩人離開後，瞬間炸開了鍋，製片人在娛樂圈多年，和季凡曾經也打過交道，他疑惑道：「季凡不就只有一個兒子麽？什麽時候多出一個女兒來？」

　　女二號道：「不是女兒吧，姜格也不姓季啊，是私生女嗎？還是幹……」

　　她還沒說完，錢穎的眼神就瞟了過來，銳利如刀。其他人的臉色在聽到她說這話時，也不太好看。別的不說，他們在劇組一起拍了這麽久的戲，姜格是什麽品性他們還是清楚的。也正是有了女二號這樣的人，姜格才會被抹黑的那麽慘。

　　「是兒媳婦。」視綫從女二號身上收回，錢穎一句話，直接切斷了他們的猜忌。

　　「臥槽！」製片人驚訝了一句後，瞬間反應過來，道：「是不是玟谷媒體……」

　　錢穎抬眼看他，製片立馬閉上了嘴。姜格從出了她父親的事情後，一直被傳背後有大佬幫助，八卦論壇和微博都在扒她背後的大佬是誰，但每當有了綫索後，信息都被掐斷了。而且季凡的兒子一直沒在公衆視野中出現，姜格和他兒子在一起後也幷沒有公布戀情，這說明他幷不想讓公衆知道他的身份。

　　製片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旁邊的幾個演員心癢癢，凑過去道：「就透露一點點消息不行嘛？」

　　製片人笑容未收，只點了一點，道：「就透露一點？」

　　「對對對。」衆人伸著耳朵聽。

　　製片人：「姜格命好。」

　　衆人：「……」

　　姜格隨著季凡出了包厢後，等候著的李楠和小螃也走了過來。看到季凡，兩人想到季錚，也就明瞭了其中的關係。心中震驚於季錚身份的同時，李楠和小螃看向了季凡和姜格。

　　季凡是個幷不太慈祥的長輩，看著有些嚴肅。姜格也不是什麽溫和的小輩，有些冷清。兩人都不太愛說話，從包厢走出來後，站在包厢門口，兩人便沉默了。

　　想起他在包厢裡說的話，姜格看了一眼旁邊的李楠和小螃，對身邊的季凡道：「我有工作人員跟我一起過來的，他們可以送我回家，不用麻煩您了。」

　　李楠和小螃跟在姜格身邊，衝著季凡小心地點頭笑了笑。

　　季凡看了三個人一眼，既然姜格這樣說，他也沒再堅持。他心中也母親一樣承認了姜格，但他和姜格畢竟是第一次接觸。縱使他不會不自在，姜格也會不自在。

　　「嗯。」季凡應了一聲，和姜格微微點頭後，轉身離開了。

　　季凡今晚在青竹軒也有飯局，原本就是打一個照面就走，所以幷沒有喝酒。他剛在包厢內坐下，李代表就過來敬酒，說是和《谷雨》劇組正在一起吃飯。聽他和飯局上的人聊起來，說這部電影是姜格主演的。

　　在季錚去做姜格的保鏢時，季凡就派人查過姜格。一個北方姑娘，十幾歲進了娛樂圈，一路摸爬滾打到了現在這個地位，娛樂圈裡人性複雜，沒有一個心思乾淨的人，姜格能走到這個地步，可見心思多深。

　　季凡創業開始就和娛樂圈打交道，見慣圈子裡肮髒的規則，就算姜格不是靠著□□上位，但她的心思也絕非普通女人能比。這樣的女人太危險，季錚整日在軍隊，沒有接觸過，容易陷入，更難脫離。更何况她父親有案底，未來會影響季錚的晋升。

　　人都是自私的，季凡從沒有從姜格的角度想過，他也沒必要從她的角度想，隻理性的考慮季錚和姜格在一起後，姜格能爲季錚帶來什麽。姜格的出身注定使她不能給季錚帶來什麽積極的影響，她的出身幷不是她能選擇的，可她的出身就是她的原罪……

　　他從一段撕裂的感情中離開後，愛情就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了。他沒有，所以他體會不到，季錚從姜格身上汲取的那種强大到能讓季錚走出心理障礙的力量。他不能感同身受這種感情，所以他以爲不存在。現在季凡再回想曾經不惜和季錚斷絕父子關係也讓季錚和姜格分手的自己，覺得自己荒謬而可笑。

　　而退一萬步講，即使姜格沒有給季錚力量，只要他和姜格在一起時是開心的，他作爲父親就應該爲他開心，讓季錚也放鬆愉悅。

　　回想他和季錚在一起的時候，好像他永遠都沒有放鬆愉悅過。

　　季凡後靠在座位上，腦中紛雜的思想讓他的心臟隱隱發痛。這兩天他思索了太多，想通了太多，後悔就像一棵樹，在他的心底生根發芽，愈發茁壯。

　　季凡上了車後，司機關上了車門。他還沒打開駕駛座上車，旁邊突然跑過來一個人，迎面一陣雪梨香，司機定睛一看，認了出來。

　　「姜小姐。」

　　司機曾經送她回過白鷺湖公寓。

　　姜格是跑過來的，聽到司機叫她以後，她應了一聲。同時，平復著呼吸看了一眼車內。車內季凡似乎聽到了外面的說話聲，他打開車窗，待看到姜格時，漆黑的眸底光芒一頓。

　　「怎麽了？」季凡問了一句。

　　說話的功夫，他打開車門準備下車。車門沒開，被姜格一把給摁住了，她看著瘦，力氣倒是不小，聲音還有些不穩，道：「不用下車。」

　　姜格說著把手上的東西遞了進去。

　　季凡沒有猶豫，下意識接過。他沒有看紙袋裡是什麽，只能隔著薄薄的紙，感到裡面散發著溫熱。

　　「熱牛奶，蒸汽眼罩，耳塞……」姜格說，剛才她準備這些東西花了些時間，所以才跑著追的季凡。

　　姜格看著季凡眼底的黑眼圈，她抿了抿唇，笑了笑道：「這樣更好入睡。」

　　當然，對她來說沒什麽用，但她希望對季凡有用。

　　在飯局上，季凡說她是他的孩子。現在，她像個孩子一樣，體貼得給他準備了這些。季凡對季錚剛硬了一輩子，却從姜格身上體會到了親情的柔軟來。

　　「謝謝。」季凡淡淡一笑。

　　他平時很少笑，但笑起來時，還挺有季錚的樣子的。

　　姜格能替季錚做的也只有這些，她笑了笑，拍了拍車門把手收了回來，站在車邊，她看著季凡，道：「季叔叔，不用太擔心，我們一起等阿錚回來。」

　　司機開車離開，後座上一直安安靜靜的。不一會兒，牛皮紙袋的聲音傳了過來，車內的寂靜被打破。

　　司機笑著說：「姜小姐真的挺貼心了。」

　　季凡抬眸看了司機一眼，拿了紙袋的東西出來，他看了半晌，思緒飄遠，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原本也想要個女兒的。」

　　司機道：「現在女兒不行了，孫女還是可以的。」

　　手上是溫熱的牛奶，季凡低頭笑了笑，眼底微微發光。

　　十一月初的南城，已經染上了些冬意，但南城的冬天也不算冷，最冷的時候甚至都下不下雪來。軍區大院乾淨整潔的道路兩旁，灌木叢中一片綠意，清晨起了一層露水，空氣中都帶著一絲冰凉的水汽。

　　在這片綠意中間，男人穿著一身灰綠色的作戰服，背影高大挺拔，他的身材比例很好，肩寬腰窄，長褲扎入軍用靴內，更襯得一雙腿筆直修長。

　　他進了大院後，就在用跑著的速度往裡面走著，待走到一棟二層樓房前時，他走過去，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在看到門口站著的男人時，她激動地叫了一聲：「太太！」

　　梁清閣已經很早就起來了，她聽到叫聲後，從客廳走到門口，待看到門口站著的男人時，她眼底的陰雲被敲碎了。

　　男人清俊的臉龐上，一雙漆黑的眸子眸光溫和，他笑起來，聲音溫潤如泉。

　　「奶奶，可不可以幫我個忙？」

　　梁清閣走過去，顫抖著身體一把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