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中……一枝花？」

　　蘇邈邈身前的男生輕眯起眼，薄唇微啓，把這五個字緩緩重複了遍。

　　語調聽起來不起不伏，只是莫名地染上一種危險的味道。

　　蘇邈邈有些不解。

　　不等她發問，在她被男生擋住的前路上，一個驚喜裡摻著委屈的女聲驀地響起——

　　「商彥！」

　　「……」

　　商彥一動未動。

　　他隻低垂著眼，目光擒住了身前女孩兒嬌小的身影，唇角微勾起兩分似笑非笑。

　　只見女孩兒的身形頓了一秒，隨即緩緩轉身，往她身後的來路看過去。

　　竹林與矮墻之間，空無一人。

　　凉風吹過一片竹葉。

　　——

　　所以叫作「商彥」的，只可能是……

　　「你剛剛，喊我什麽？」

　　隔著兜帽，頭頂身後那疏懶帶笑的聲音裡，沉啞更添了三分。

　　蘇邈邈：「……」

　　兩人言語間，之前喊商彥的女生已經從前面跑過來，離著近了才慢下脚步。

　　她再次開口，語氣裡帶著點嬌惱。

　　「跟你說話呢，你怎麽不理我啊……」

　　話到尾，走近的舒薇才突然注意到，商彥的身前，還站著一個之前被完全擋住了身形的衣著奇怪的人。

　　舒薇楞了下。

　　她目光一掃，便判斷出那肥大的連帽衛衣裡藏著臉的應該是個女孩兒。

　　舒薇的目光裡立即泛起警覺敵意的情緒來——

　　如果是平常，這樣一個臉都看不清的小丫頭是絕不可能被她看進眼裡的。

　　但注意到商彥和那女孩兒之間非常近的距離，舒薇心裡立刻就有點不舒服了。

　　她面上未露，隻微笑著上前一步。

　　「咦，這是被告白的小學妹攔住了嗎？」

　　說著，舒薇餘光瞥向女孩兒，「我是舒薇，小學妹，你叫什麽啊？」

　　「……」

　　兜帽下，女孩兒輕輕抿住淡色的唇，眨了下眼，沒有說話。

　　舒薇……

　　好像是文素素很不喜歡的那個三中校花。

　　之前商彥說的「打架」，其中一方原來是她嗎……

　　見穿著奇怪衛衣的女孩兒隻垂著頭不開口，舒薇眼底掠過點得意的情緒，她扭回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男生。

　　「商彥，我之前不是故意騙你的，你不會生氣了吧？那我……」

　　「出去說。」

　　男生唇角弧度不變，只是語氣却冷淡了點。

　　舒薇臉上的笑容僵了下，停頓兩秒她才「嗯」一聲，繞過面前的女孩兒，往蘇邈邈身後走去。

　　商彥的目光重新落下來。

　　在原地站了片刻，男生插著褲袋微微俯身，往那兜帽前壓下。

　　女孩兒似乎有所察覺，驀地往後挪了半步。

　　細軟的呼吸都輕抽了口氣。

　　像是嚇著了。

　　男生身體停住，漆黑的眸子裡情緒一閃。

　　須臾後，他從褲袋抽手，揚起手臂，沒怎麽用力地扣了扣那柔軟的衛衣兜帽。

　　然後他貼過去，隔著一層帽子的薄薄布料，嗓音鬆懶沙啞地笑一聲——

　　「小孩兒。」

　　「……」

　　「你死定了知不知道？」

　　「…………」

　　耳邊那細軟的呼吸這次直接憋住。

　　商彥壓住幾乎要溢出黑眸的笑，手下稍用力，拍了拍女孩兒的帽子頂。

　　「不想死的話，在這兒等我回來——喊我『一枝花』的賬，我們算一算。」

　　話落時，商彥已經直回腰，側身從女孩兒旁邊繞了過去。

　　「……」

　　兜帽下，女孩兒輕抿住唇。

　　十分鐘後。

　　竹林小路的入口，幾個男生走出來，到商彥旁邊才停下。

　　爲首的厲哲開口：「彥哥，找遍了，林子裡真沒人。」

　　「……」

　　黢黑的瞳子裡情緒微沉。

　　沉默半晌，男生嗤笑了聲，撇開臉，邁步往外走。

　　厲哲連忙追了上去。

　　「彥哥，你去哪啊？」

　　「科技樓。」

　　「……」厲哲咧了咧嘴，「又是那個計算機賽培訓小組？暑假不都折騰那麽久了，還沒完呢啊？」

　　「嗯。」

　　厲哲跟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見商彥不像是火大的樣子，便好奇地張口問了——

　　「彥哥，剛剛在竹林子裡，你想找的到底是誰啊，連你都敢鴿？」

　　商彥目光微動。

　　「……一小孩兒。」

　　「啥？孩子？」厲哲懵了兩秒，回過神，哭笑不得，「彥哥，你怎麽還跟個孩子較上勁兒了？」

　　商彥沒說話。

　　厲哲玩笑，「那要不我們把人翻出來，讓彥哥你打他屁股一頓？」

　　「……」

　　走在前面的修長身影戛然停住。

　　厲哲等人跟著停下，然後便見商彥側身看向他，眼神微妙。

　　厲哲被看得莫名，「彥哥？」

　　被從「打屁股」的建議裡叫回神，男生眼神稍定，薄唇微動，睨著厲哲的眼睛裡露出嫌弃——

　　「你還算個人麽？」

　　厲哲：「…………」

　　厲哲：「？？？？」

　　*

　　三中西南角，科技樓，三樓。

　　班主任李師杰領著身後穿著大衛衣和牛仔褲的蘇邈邈，走進了三樓右邊的長廊。

　　他在第一個辦公室門外停住。

　　漆著黃銅色的木門被李師杰抬手敲了敲，門內隱約應了一聲「進來」。

　　「黃老師，早上好啊。」

　　李師杰推開門，衝裡面坐在電腦前的男老師打了個招呼。

　　那男老師年約四十，戴著副黑框眼鏡，鏡片厚得瓶底似的，上身露在辦公桌電腦後面，穿著分不清色系的格子衫。

　　李師杰話聲落後，敲擊鍵盤的聲音仍舊未停，頓了幾秒，對方才勉强抬頭往電腦上方看了一眼。

　　「哦，老李啊……你先等等，我把這段弄完。」

　　李師杰應聲。

　　大約過了五分鐘，電腦桌前的鍵盤聲就在一次重重的敲擊下收了尾。而後黃旗晟站起身，伸了一下發僵的腰腿，一邊揉著酸澀的後頸一邊開口問：「老李，你怎麽突然來了？」

　　李師杰拿手一指旁邊站著的女孩兒，笑著說：「我把你們計算機組的新組員帶過來了。」

　　「新組員？」黃旗晟楞了下，隨即恍然大悟，「哦哦，就是你昨天電話裡說的你們班新來那個身體不太好的小姑娘是吧？」

　　黃旗晟這直來直去的話讓李師杰有點尷尬，他扭頭看了一眼身後，所幸那兜帽下的小姑娘似乎幷沒有什麽反應。

　　李師杰這才笑著轉回來。

　　「對。蘇邈邈同學身體……比較虛弱，剛進學校很難適應全天課程，我就想讓她來你這邊挂個名，習慣一下學校環境。」

　　「行，計算機賽的培訓組本來就有兩個空名額，也沒招上學生，給你一個就是了。」

　　李師杰又跟黃旗晟客氣了幾句，才走回蘇邈邈身旁。

　　他放輕了聲音，「蘇邈邈，你先在培訓組待一段時間，確定身體適應得了學校環境，再去正式上課，好嗎？」

　　女孩兒沉默片刻，輕應一聲。

　　「那黃老師，我第一節課還有課，這學生交給你，我就先走了。」

　　「好，李老師慢走。」

　　李師杰轉身離開。

　　只是他剛出辦公室門沒幾步，迎面就走過來幾個男生。

　　其中一個看見他，笑嘻嘻地問了聲好。然後回過頭朝身後樓梯喊了一嗓子：

　　「彥哥，李老師來給你探監了！」

　　伴著這話聲，後面樓梯上的男生正踩上最後一級臺階。

　　聞言，那人眼尾一揚，眼神薄戾帶笑地落過去，「探你大爺。」

　　「哎喲，您可不就是我大爺嗎——只要幫我找出昨兒那段程序裡的bug，別說大爺，讓我跪下喊爹都成！」

　　「……」

　　李師杰聽得直皺眉，「你們幾個，在培訓組裡都沒點正行。」

　　要喊爹的那個叫吳泓博，聞言嘿嘿直樂，「這培訓組就我們這些人，要正行給誰看啊李老師？」

　　「以後就不止你們幾個了。」

　　「……啊？要加人了？」

　　李師杰：「新成員已經在黃老師辦公室了，你們以後少吵吵。」

　　說完，李師杰沒好氣地瞪了那些嬉皮笑臉的男生們一眼，這才抬脚下了樓。

　　一邊走他一邊在心裡嘀咕：這麽一個小姑娘被自己送去培訓組，會不會有點不合適？

　　……怎麽想來想去，總有一種送羊入虎口的感覺？

　　幾個男生陸續走到辦公室門口。

　　門半敞著，裡面的辦公桌前，新組員坐在椅子上，此時正背對他們。

　　寬大衛衣，鬆垮牛仔褲，連衣帽兜頭戴著。

　　遮得嚴嚴實實。

　　「臥槽，」吳泓博驚嘆一聲，「新組員這是個什麽打扮？……不過別說，還真有點職業黑客的意思哈？」

　　其餘幾個男生跟著笑了。

　　吳泓博抬脚準備往裡走，只是邁出第一步前才發現了不尋常——他扭回頭去，看站在旁邊一動未動的商彥，不由奇道：

　　「彥爹，您不進？」

　　「……」

　　商彥定格在門內那道嬌小背影上的目光終於微微一動。

　　須臾後，他低下眼，舔了舔上顎，嘖出聲輕笑。

　　「進。」

　　男生邁開長腿走了進去。

　　吳泓博和其他幾人也跟進門。

　　「都來了啊。」

　　辦公桌後的黃旗晟瞧見組員進來，便直接站起身，指著桌前坐在椅子裡的女孩兒介紹，「這是我們組的新成員，你們待會兒打個招呼，認識一下。」

　　黃旗晟一邊說，一邊收拾起自己的包，「我還有個會要開，組內的事情你們自己跟新成員聊聊。」

　　吳泓博腆著臉，「黃老師，我那個脚本太難了，你把新成員分給我唄。」

　　黃旗晟被這一提醒，才想起來——

　　「哦對，這新成員沒什麽編程基礎，你們出個人教一下。」

　　一聽這話，幾個男生都咧了嘴。

　　「老師，我們顧自己都難，哪有時間教新人啊？」

　　吳泓博眼珠一轉，隨即瞥見了身旁的男生——

　　「讓彥哥來，跟彥哥一比我們都是兒子，教不動。」

　　黃旗晟被吳泓博氣笑。

　　「行，那新成員就你來教吧，商彥。」

　　「……」

　　尾聲一落，原本毫無反應地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兒，背影驀地僵住了。

　　她的身後，緊盯著這纖細背影的那雙黑眸裡，浮起一點極淺的戲謔。

　　見商彥不做聲，黃旗晟皺眉，「怎麽，你也不能教？」

　　「……教。」

　　男生懶洋洋地應了。他邁開腿走上前，一直到新成員的身後才停下。

　　手一抬，扶上女孩兒肩後的椅背。

　　商彥向前俯身，直停到女孩兒那兜帽側旁。

　　「一定教……身體力行。」

　　尾音四個字磨得沉緩。

　　又續了聲低啞而意味深長的笑。

　　後面站著的其他幾人聽得一哆嗦——

　　彥哥這一笑真是，

　　……騷到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