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話聲落後，商彥長腿一跨，便踩進桌下，坐到了蘇邈邈的身旁。

　　厲哲和其他幾個男生楞了楞，對視幾眼之後，也只得跟著找座位坐下。

　　隔著中間小小一隻的女孩兒，黃旗晟直身，皺著眉看自己這個學生——

　　「以前怎麽不見你這麽尊師重教？」

　　商彥手肘撑著桌沿，修長的指節摩挲過下頜，垂眼瞥了女孩兒兩秒，他才玩味地勾了唇角。

　　「可能因爲……我也給別人做師父了？」

　　黃旗晟想了想，才明白商彥說的是自己讓他教蘇邈邈的事情。

　　他點點頭，「剛好我吃完飯要去傳達室一趟，你這個做『師父』的，記得安全地把人送回培訓組。」

　　商彥點了頭，算是應下。

　　等黃旗晟一走，坐到商彥對面的厲哲好奇地問：「彥哥，你還給別人當老師呢？」

　　旁邊有男生笑。「誰啊，這級別的殊榮？」

　　「難不成……舒校花？」

　　「……」

　　話聲落了，旁邊嘻嘻哈哈的笑聲掀起來。

　　商彥隻垂著眼，慢條斯理地吃飯。唇角笑意有些漫不經心，任他們胡吹亂侃。

　　直到聲音中間某個空隙，他突然淡淡開了口——

　　「小孩兒，臉快埋進餐盤裡了。」

　　桌上的嬉笑聲戛然一停。

　　幾個男生有點錯愕地看向商彥。

　　指骨修長的手間拿著的筷子一頓，商彥懶洋洋地往旁邊抬眼。

　　衆人目光跟著落過去。

　　一看果真。

　　那罩著大衛衣的小孩兒幾乎要整個人趴到桌上去。

　　商彥眼底起了玩味。

　　他傾身過去，到離著那兜帽只剩咫尺才緩停。

　　唇角一勾，他目光拂落。

　　於是食堂遠近嘈雜裡，蘇邈邈耳邊却像是只剩下那笑得喑啞的聲綫——

　　「……不是說好了，不怕我麽？」

　　那尾音莫名地讓蘇邈邈想哆嗦下。

　　慫成一團兒的女孩皺了皺鼻尖。

　　她猶豫過，沒吱聲。

　　坐在對面的厲哲皺了皺眉，隨即笑著說：「黃老師這兒子有點內向啊？」

　　「女孩兒。」

　　商彥眼也不抬地說了句。

　　「……啊？女孩兒怎麽這麽個打扮？」

　　厲哲楞了好幾秒才從蘇邈邈身上抽走目光，「對不住啊小妹妹，哥眼拙。」

　　厲哲還要說什麽，坐在他對面、始終微垂著眼看身側女孩兒的商彥抬起視綫。

　　同時，桌下屈著的長腿伸直，踹了踹厲哲屁股下面的凳子。

　　商彥懶洋洋地看著他，衝旁邊一抬下頜。

　　「……坐那邊。」

　　厲哲：「——？」

　　「別廢話。」

　　厲哲也是個機靈的，目光轉了轉就反應過來——

　　「敢情是因爲我坐對面，這小孩兒才不敢抬頭的啊？」

　　他站起來，「得嘞，我讓位置。」

　　商彥不做聲地壓回視綫。

　　厲哲挪開之後，女孩兒果然稍稍直起身了。

　　厲哲換完，坐到商彥的右斜對面，剛坐下兩秒，就瞪圓了眼睛看著商彥的餐盤——

　　「不對啊彥哥……一樣是魚香肉絲，爲什麽我的全是胡蘿蔔木耳，彥哥你的却滿盤都是肉？？」

　　旁邊有人偷笑，「可能因爲臉吧。」

　　「草。」

　　厲哲橫眉竪眼地瞪過去，「你丫也是胡蘿蔔木耳，你還笑話我！？」

　　「……我們都是。」

　　「對，只有彥哥那盤，像是把全鍋的肉絲都摻進去了。」

　　「這是哪個打飯窗口的阿姨？？不知道法治社會人人平等嗎！」

　　「『人人』是平等，但女人眼裡，彥哥和我們之間的差距可能跨越物種了吧？」

　　「……日，這是誰這麽會說話，你出來我不打死你。」

　　男生們在邊上嚷嚷，商彥的目光却落到了旁邊女孩兒面前的餐盤上。

　　白米飯，蛋花湯，清炒竹笋。

　　以及胡蘿蔔木耳版本的魚香肉絲。

　　商彥看了兩秒。

　　「小孩兒，你這樣容易營養不良。」

　　「……」

　　一直伸進衛衣袖口裡的勺柄停頓了下，久久不見動作——女孩兒似乎在對著自己的餐盤思考哪來的「營養不良」。

　　那人眼睫一掃，笑。

　　「難怪只有一米五。」

　　蘇邈邈：「……」

　　蘇邈邈：「你……你才一米五。」

　　女孩兒的聲壓得低軟，還有點輕鼻音，在食堂的嘈雜裡更是聽不清。

　　也只有坐在她右邊的商彥聽到了。

　　他眼底笑意倏起。

　　「我185。」

　　「……」

　　「缺小白裙嗎，我有幾件剛買的襯衫，送你？」

　　「………………」

　　商彥眼底笑意染開。

　　他沒再繼續逗女孩兒，側過身從後面筷籠裡取出一雙新筷。

　　然後他將自己餐盤裡未動過的魚香肉絲，一一夾到了蘇邈邈面前的餐盤裡。

　　旁邊笑鬧的聲音再次停下。

　　厲哲表情難控地抽了抽嘴角，「彥……哥？」

　　「嗯。」

　　那人不抬眼，隻嗓音鬆懶地應了聲。

　　厲哲：「我也全是胡蘿蔔。」

　　「她十七，還在長個兒。」

　　「她有十七？？」厲哲神情再次扭曲，但很快反應過來，「不對，我也十七啊，我也在長個兒！」

　　「哦。」

　　商彥終於撩起眼簾，細長的眼尾微微挑上去。

　　「她一米五，你也一米五？」

　　厲哲：「…………」

　　厲哲：「好的，讓給她。」

　　商彥壓回視綫，下一筷子却落了空。

　　——

　　小孩兒慢吞吞地把自己的餐盤往另一邊拖了拖。

　　用一米五的全身表示抗拒。

　　商彥頓下動作，落回筷子，眉一揚。

　　「怎麽了？」

　　蘇邈邈默然兩秒，聲音低得很，幾乎聽不清：

　　「……我有158。」

　　……穿鞋的話。

　　女孩兒在心底偷偷補充了句。

　　商彥漆黑的瞳眸裡泛開波瀾似的笑意。

　　他壓住上揚的唇角，往女孩兒那微俯身——

　　「你有多少？我沒聽清。」

　　蘇邈邈：「…………」

　　「蘇喵喵」的前車之鑒還在。

　　她這次終於學乖了，怎麽也不肯再開口了。

　　桌上安靜。

　　氣氛一時詭异。

　　最後還是厲哲忍不住輕咳了聲，「彥哥，你跟這個……額，女同學，認識啊？」

　　「組裡的新人，我的小徒弟。」

　　商彥挑了挑眉。

　　「也是昨天讓你們在竹林裡找的小孩兒。」

　　厲哲：「……」

　　厲哲震驚地看向蘇邈邈。

　　——

　　敢鴿商彥的人，竟然還能全須全尾地活過兩天？

　　而且這麽三個名號叠在一起……怎麽總感覺以後會出大事……

　　不等厲哲想完那「大事」可能是什麽，他揣在口袋裡的手機先響了。

　　低頭一看來電顯示，厲哲嘆氣。

　　「彥哥，求你拿塊手機吧，我這手機都快成舒校花的專人呼機了。」

　　「那別接。」

　　「……」厲哲噎了一秒，「我哪有那膽子，她追求者滿校，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了我。」

　　厲哲嘀咕完就起來接電話。

　　不一會兒，舒薇跟一個女生端著餐盤走到了桌旁。

　　舒薇的顔值在整個三中算是公認，高一新生也鮮少有不知道這位高三校花學姐。

　　從她一出現，食堂裡就泛起點小騷動。等她走到商彥在的那桌旁邊，用餐區已經有將近一半的目光都彙聚過來。

　　厲哲等人紛紛抬頭打招呼。

　　「——彥哥，舒校花來了。」

　　「嗯。」

　　商彥沒抬頭，應得隨意。

　　旁邊幾個男生面面相覷，搞不清這是個什麽狀况，不由尷尬又不解地看向舒薇。

　　舒薇的臉色也有點難看。

　　只不過很快她便撑起個笑，將餐盤放到了商彥對面的桌上。

　　「曉莎，坐吧。」

　　她轉頭對和自己同來的女生說道。

　　那女生答應著，小心翼翼地看了商彥一眼，便要坐下去。

　　——

　　而她對面穿著大衛衣的蘇邈邈身形微僵了下。

　　果然……該第一時間跟著黃老師離開的……

　　女孩兒輕皺著眉想。

　　只是不等蘇邈邈有所决定，她便聽見耳邊隔著兜帽，響起那個疏懶的嗓音——

　　「換個位置。」

　　「——什麽？」舒薇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商彥抬眼，黢黑的眸子裡笑意漸凉，「我說，換個位置。」

　　舒薇的臉色徹底白了下去。

　　旁邊厲哲見勢不妙，連忙笑著打圓場：「舒校花別生氣啊，彥哥沒別的意思——就是計算機培訓組裡新進了這個小同學，性格比較內向哈……」

　　厲哲不說，舒薇還沒注意到蘇邈邈。

　　此時經厲哲一提醒，舒薇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在竹林裡遇見的似乎也是這個女孩兒。

　　她的表情頓時更難看了。

　　氣氛僵持得尷尬。

　　越來越多的目光從食堂的四面八方彙聚過來。

　　在這張長桌旁越來越壓抑的安靜裡，穿著衛衣的女孩兒放下手裡的筷子。

　　「……我吃完了。」

　　輕聲說完，蘇邈邈端住餐盤的兩邊，就要起身。

　　只是不等她重心上移，旁邊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握著她的手腕將她按在了桌上。

　　蘇邈邈身形一僵。

　　而她身旁，商彥也眼神微動。

　　——

　　掌心裡握著的手腕實在有些纖細，像是稍用點力就會折斷似的。

　　他下意識地放輕了力度，連出口的話聲都低了不少。

　　「你想這輩子都一米五麽，小孩兒？」

　　「……」

　　蘇邈邈噎了下。

　　盯著那隻攥在女孩兒灰色衛衣袖口位置的手，舒薇抓著餐盤的指尖都發白。

　　旁邊厲哲終於回過神，連忙伸脚踹了對面坐著的男生，同時自己端著餐盤起身——

　　「去去去，怎麽這麽沒眼力見兒？讓女生站著吃飯麽？快讓位置。」

　　有厲哲遞臺階，舒薇這才臉色緩和，拉著同來的女生，坐到了商彥的旁邊。

　　這頓午餐吃得格外安靜。

　　等幾人吃完起身，厲哲都不由在心裡偷鬆了口氣。

　　然而不等這口氣落到實處，他便聽見舒薇主動開口：

　　「商彥，你能不能陪我走走？」

　　厲哲一楞。

　　幾人同看向旁邊站著的男生。

　　商彥抬了視綫，神色淡淡。

　　「我要送小孩兒回培訓組。」

　　「……」舒薇懊惱地看了一眼那個始終低著頭、被大大的兜帽遮住模樣的女孩兒，「你讓厲哲送她回去也可以啊。」

　　商彥薄唇輕扯了下。

　　「厲哲。」

　　「哎？額，對，我可以——」

　　「順著你電話過來的人，你自己送。」

　　商彥說著轉身，順手拍了拍身旁女孩兒大大的兜帽尖兒。

　　「走了，小孩兒。」

　　「——商彥！」

　　舒薇再壓不住的惱聲，引得食堂裡許多人紛紛望了過來。

　　目光裡摻雜著驚訝和八卦。

　　「……」

　　背對著舒薇等人，商彥面上的笑色冷淡下來。

　　「彥爹？你們這是在食堂裡……彩排情景劇？」

　　正在這時，吃完飯的吳泓博和欒文澤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

　　「……」

　　舒薇方才喊出聲後便後悔了，此時只能又氣又惱地咬住下唇，不說話地望著前面那道修長的背影。

　　「咳，看來我招呼打得不太是時候啊。」

　　吳泓博尷尬地與欒文澤對視了眼。

　　「那彥爹，那我們先撤——」

　　「……你們是回科技樓嗎。」

　　輕軟的聲音突然響起。

　　吳泓博楞了楞，才反應過來這話是商彥身旁的蘇邈邈說的。

　　他摸了摸後腦勺。

　　「是啊，我們班下午第一節剛好自習，我倆直接去組裡。」

　　「我和你們一起。」

　　女孩兒的聲音柔軟恬靜，在吳泓博的大腦反應過來以前，嘴巴已經不受控地答應了。

　　而說完，女孩兒側過身，向著食堂門走去。

　　站在原地的吳泓博和欒文澤楞了一下……這樣的新人看起來和昨天沒有什麽區別。

　　但他們又總覺得從這背影裡，好像能讀出幾分逃跑的意思。

　　「哎，舒校花——」

　　厲哲頭疼地看著那道甩手便反向離開的背影，撓了撓額角，繞到商彥身旁。

　　「彥哥，舒薇好像是真生氣了，你不管啊？」

　　「……」

　　商彥微狹起眼，直到目光盯著的那道嬌小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的食堂門外，他才落回眼。

　　「回教室。」

　　說完，他邁開腿往前走。

　　站在原地的厲哲楞了楞，然後有點懵地指向舒薇離開的方向。

　　「彥哥，這邊這個門近啊！」

　　「消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