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直到那兩個女生噙著泪跑開，蘇邈邈都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麽。

　　只是在這一厢角落裡， 安靜許久之後， 她小心翼翼地仰起臉兒， 從男生肩臂側旁，費勁地踮著脚歪出顆小腦袋去——

　　商彥身後的書架與墻壁之間， 已經空無一人了。

　　蘇邈邈莫名吊起來的一小口氣鬆了下去。

　　她落回脚跟，好奇地抬頭看身前的男生。

　　「師父，剛剛……」

　　話聲剛起， 她身前的男生側回眸。

　　眼睫一壓， 商彥垂眼望住近在咫尺的女孩兒。

　　方才他做戲，本來就是微微躬身的姿勢，手臂也正扶在女孩兒耳旁的書架板邊沿上。

　　隔著這樣近的距離，幾乎連女孩兒的睫毛都能數清。

　　耳邊安靜到極致。

　　這方寸大小的角落裡，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每一絲空氣都被無限拉長， 在女孩兒微微翕張的花瓣似的唇間輕到近乎無聲地進出。

　　而那雙因爲驚慌有些濕漉的琥珀色眸子， 烏黑的瞳微微睜大了，滿溢著無辜地望著他。

　　心裡有無數個聲音告訴他。

　　不可以。

　　不行。

　　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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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在最沉底的深淵裡， 有一個綽約的低聲，似有若無， 却像是蠱惑的魔音，從高築的心墻的縫隙裡， 一點一滴地滲入、放大， 直到徹底吞掉他的理智——

　　趁她什麽都不懂的時候……

　　把她變成你的吧。

　　——

　　你一個人的。

　　最後那句話聲， 如同深淵前推過來的一隻無形的手。

　　於是那些勸誡再聽不到。

　　全部意識裡只剩下這一句……

　　商彥眼簾半垂， 眸裡光色暗下去，他勾著女孩兒的後腰俯身——

　　「……師父。」

　　一個極輕的聲音，在最後一秒拉住了他。

　　商彥喉結一動，抬眸。

　　「……」

　　女孩兒澄澈的眼睛裡深藏著一絲不自知的畏怯，她垂在身側的指尖也攥得緊緊的。

　　只是她却沒有驚叫也不曾掙扎，隻那樣望著他。

　　「你是要像……舒薇那樣……」

　　蘇邈邈的視綫不安地壓下去，忍住心底的慌，她低聲重複了遍。

　　「像她那樣嗎……」

　　商彥眸色一深。

　　但他隻直了身，片刻後低聲笑起來。

　　「怎麽，你以爲我要用你報復她？」

　　「……」

　　蘇邈邈沒有回答，見男生退開，她微微鬆了口氣，又有點餘悸地抬眼看他。

　　商彥輕嗤聲，撇開目光。

　　「她算什麽。」

　　男生冷白清隽的側顔上，淩厲的眉宇間帶上一點極淡的不屑。

　　須臾後，那些情緒剝離，商彥低下視綫，輕狹起眼——

　　「昨天不是說了，我和她沒關係；再讓我重複一遍的話……」

　　商彥中止話聲。

　　他目光一壓，落到女孩兒纖細的雙腿上。

　　蘇邈邈不安地往後縮了下。

　　「那你剛剛……」

　　「……逗你玩的。」

　　商彥低垂下眼，目光從女孩兒身上拂落。

　　舌尖輕抵住上顎，唇角微抬，他嘖出聲淡淡的笑——

　　「嚇到了？」

　　「……」

　　女孩兒遵循本能地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只是回過神，她又連忙搖頭，抬起澄澈的眼眸和他對視——

　　「我們說好的，你不討厭我，我也不怕你。」

　　商彥身形僵了下。

　　過了片刻，他伸手揉了揉蘇邈邈的長髮——

　　「下次記得，早點喊『師父』。」

　　說完，他回身往書架外走。

　　轉過去的一瞬，男生眼底笑意倏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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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瘋了吧。

　　商彥。

　　*

　　自習區在整個圖書閱覽區的後方，臨窗。

　　窗外便是葉冠鬱鬱葱葱的老樹，還有從樹葉縫隙間漏下來的斑駁如金箔似的陽光。

　　三兩暖意從那葉間落下，將臨窗的桌椅也拓上了剪影似的畫。

　　光綫明亮而不刺眼。

　　這邊都是十人一桌的大長桌，五五相對。只是這會兒沒什麽學生，隻不遠處寥寥落落地坐著幾個人。

　　商彥選了一張空桌後兩個相鄰的座位，便拉開其中一張椅子，給女孩兒示意了下。

　　「坐這。」

　　「……」

　　蘇邈邈無聲地點頭，抱著身前的書包坐過去。

　　商彥坐到她的左手邊。

　　他拿出上節課間生物老師給他的空白測試卷，放到蘇邈邈眼前桌上，伸手叩了叩其中兩道大題。

　　「這兩道題，你先把它們再做一遍。」

　　不同於平日鬆散疏懶的語調，男生的話聲裡帶著一種不容辯駁的平靜。

　　蘇邈邈側過臉，偷眼去看他。

　　棱角清隽分明的一張好看面龐，冷白的膚色被襯上一層薄薄的光，從她此時角度看去，鼻梁那段弧綫格外英挺而漂亮。

　　只是沒表情。

　　這樣好看到近乎張揚的一張臉，此時却半點表情都不存，唇都微抿著，透出點淩厲而低鬱的氣壓。

　　像是因爲什麽，而十分不悅。

　　蘇邈邈剛準備收回目光，就聽那嗓音微震。

　　「答案和題……是寫在我臉上？」

　　「…………」

　　蘇邈邈心虛抬眼。

　　正對上那雙漆黑眸子裡拂落下來的目光。

　　噫。

　　凶巴巴的。

　　蘇邈邈沒敢反駁，隻偷偷睖了他一眼，才重新低下頭去。

　　生物試卷上落了一小塊很亮的光斑，蘇邈邈猶豫了下，便伸出左手側立起來，擋在那光斑前。

　　試卷上的部分於是不再模糊。

　　女孩兒不自覺地輕翹了下嘴角。

　　商彥看得莞爾。

　　他無聲地取來一本薄册子，試舉著調整高度，爲女孩兒遮住從窗外樹葉間漏下來的光。

　　蘇邈邈有所察覺，剛要抬頭，就聽耳旁先一個冷冷淡淡的腔調。

　　「……專心。」

　　蘇邈邈：「……」

　　於是她沒看到的是，那人垂眼望著她的神情與目光，叫窗外秋陽都遜色三分。

　　雖然是再做一遍的試題，但生物這科在蘇邈邈這裡確實沒有過什麽加成。

　　對著題目苦思冥想的時候，女孩兒手裡的筆頭無意識地就咬進了嘴巴裡。

　　商彥的目光往這邊無意一落，便沒再挪走。

　　盯了幾秒，他眸色微沉。

　　——

　　「我不可以，它可以？」

　　「…………啊？」

　　神智完全扎在生物裡，女孩兒茫然地抬眸看他。

　　也不等她反應，手裡便一空。

　　——

　　商彥：「不准咬筆。」

　　蘇邈邈：「……」

　　像是怕她不長記性，男生輕眯起眼，「見一支，沒收一支。」

　　蘇邈邈：「…………」

　　無力反抗的蘇邈邈只得拿出筆盒，找一支合適的新筆。

　　只是不等她翻到，便聽見頭頂不遠處，傳來一聲意外的低呼——

　　「……商彥？」

　　蘇邈邈本能地抬頭望過去。

　　——

　　舒薇。

　　準確地說，是和她傳聞裡的新男友幷肩站在一起的舒薇。

　　「……啊。」

　　蘇邈邈低低地喑了聲。

　　扭回頭，她擔心地看向商彥。

　　商彥原本正在垂著眼目光低沉地打量自己手裡新沒收上來的中性筆，聞言瞥了那開口的人一眼，便懶洋洋地低了視綫。

　　正對上女孩兒的目光。

　　商彥皺了眉，伸手輕捏住女孩兒的下頜，把那張漂亮艶麗的小臉壓下去——

　　「專心做題。」

　　「…………」

　　蘇邈邈氣得想就近在這白淨的指節上咬一口。

　　嘴巴張到一半，她就慫了。

　　又乖乖閉回去。

　　可惜這點細微的表情變化，沒能逃脫身旁那人的眼睛。

　　商彥啞聲低笑。

　　「怎麽，想咬師父？」

　　「沒……」

　　「那你剛剛是想做什麽？」

　　「……」

　　憋了一會兒，女孩兒軟著腔小聲咕噥，「打呵欠。」

　　商彥莞爾，收回手。

　　書桌旁邊，站在過道裡的舒薇臉色鐵青。

　　她瞪著商彥舉著薄册子、爲女孩兒遮擋陽光的那隻手，眼眶都有些發紅。

　　「舒薇……」

　　她身旁的男生低喚了一聲。

　　舒薇回過神。

　　她咬緊了唇瓣，强撑出一個笑來，「剛好遇到熟人啊……我看我們也就坐在這裡好了。」

　　說著，沒有給那個男生反駁的機會，舒薇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背包帶，將包擱在兩人對面的空位上。

　　「……」

　　商彥抬眸，不耐地瞥了一眼，重低回目光。

　　舒薇咬著牙恨恨地坐下來。

　　幾分鐘後。

　　蘇邈邈眉心微蹙地盯著卷子，沒抬眼地去摸自己的水杯。

　　摸到手裡後，她怔了下。

　　「……怎麽了？」

　　商彥餘光注意到，轉過身問。

　　蘇邈邈晃了晃杯子，有點尷尬，「來之前忘記裝水了。」

　　商彥放下手裡薄册子，揉了揉發僵的手臂，起身。

　　「給我吧。」

　　蘇邈邈一待，「我自己……」

　　話未說完，她下頜被人輕捏住——

　　「專心做題。」

　　蘇邈邈：「……」

　　「聽話。」

　　男聲啞然一笑，拿著女孩兒的水杯，走向圖書館這一層裡的開水房。

　　「……」

　　蘇邈邈覺得臉頰莫名地有點發燙。

　　她神色倉促地想低下頭，却先對上了對面舒薇要吃人似的目光。

　　蘇邈邈怔了下。

　　不等她說什麽，舒薇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轉身拿起自己的背包，翻出包紙巾。

　　她站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間。」

　　說完，也沒等身旁那個男生有什麽反應，舒薇已經轉身往商彥離開的方向追去。

　　——

　　圖書館每一層，洗手間和開水房，確實就在相鄰的兩個房間裡。

　　看著舒薇座旁的男生惴惴不安的目光，蘇邈邈心情複雜地低下頭。

　　只是原本就很難的試題，在舒薇離開之後，更加讓蘇邈邈無法專心。一句題目似乎要讀個四五遍，才能勉强留下點印象。

　　蘇邈邈和這張生物試卷又僵持了幾十秒後，終於忍不住放下筆。

　　女孩兒站起身，神色遲疑。

　　雖然今天的商彥凶巴巴的，但怎麽也是師父，總不能見死不救……

　　這樣想著，蘇邈邈離開了座位。

　　穿過整片閱覽區，前面有一條細細的長廊入口。

　　盡頭就是洗手間和開水房。

　　只是剛一拐進長廊，蘇邈邈的身形就僵住了。

　　她懵然地望著前方。

　　——

　　長廊盡頭，商彥手裡拿著她的水杯，正被舒薇緊緊地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