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廖蘭馨的話一出， 蘇邈邈邁出去的第一步頓時滯在原地。

　　不等她抬頭看過去， 那鬆散嗓聲的主人已經停到身旁， 懶懶笑問：「剛看到師父就要跑， 我是養了隻白眼狼的小徒弟麽？」

　　蘇邈邈：「……」

　　商彥瞥向女孩兒要離開的方向——校籃球隊的球衣顔色非常醒目。

　　商彥輕眯了下眼，轉而看齊文悅， 「你們這是要去哪？」

　　齊文悅在商彥的目光下忍住哆嗦， 沉默了一秒就做出了賣隊友的選擇——

　　「邈邈說， 要去看校籃球隊的比賽。」

　　蘇邈邈：「…………？？」

　　「——哦。」

　　商彥目光微深。

　　他單手插著褲袋， 另一隻手抬起來，繞過女孩兒垂在身後的衛衣兜帽，搭住她的薄肩。

　　商彥在蘇邈邈身側俯下身。

　　「想看校籃球隊的比賽？」

　　「……」

　　此時耳邊聲音裡蘊著的情緒， 大概可以歸類爲這人身上少有表現的溫柔了。

　　蘇邈邈遲疑了下，邁出小心翼翼的試探：「想……？」

　　到尾音， 沒敢陳述性地落下，而是微微揚了起來。

　　轉望過來的黑瞳清亮澄澈。

　　透著溢於言表的求生欲，以及慫。

　　商彥不由莞爾。

　　「可以想。」

　　「……」

　　蘇邈邈眼睛一亮。

　　商彥：「等你師父我的墳頭草都成精了， 你就可以好好想想了。」

　　蘇邈邈：「………………」

　　實在忍不住， 女孩兒抬起頭快速地睖了商彥一眼，然後縮回去小聲嘀咕。

　　「那我的也成精了。」

　　旁邊男生却驀地笑了。

　　十分愉悅。

　　蘇邈邈被他笑得一懵，不解地側過臉去看對方。

　　而商彥正垂眼望著她。

　　清隽的面龐上透著戲謔的驚訝——

　　「繼想看師父脫襯衫後， 你現在甚至已經惦記……要和師父埋在同一個墳頭裡了？」

　　蘇邈邈：「——？？」

　　蘇邈邈剛要辯駁，不遠處傳來厲哲幾人喊商彥的聲音。

　　商彥直身， 手抬起來在女孩兒發頂摸了摸。

　　他垂著眼笑。

　　「……野心不錯， 再接再厲。」

　　說完， 那人抽身離開了。

　　蘇邈邈：「………………」

　　等女孩兒滿心怨念地盯完男生的背影，再一轉身，先對上的就是兩雙極其複雜的眼睛。

　　——

　　廖蘭馨是若有所思、饒有興趣。

　　齊文悅則是震驚不已——似乎還有點「人不可貌相」的驚嘆藏在眼底。

　　蘇邈邈由心地覺出一種無力：「他開玩笑的……事實真的完全不是……他說的那樣。」

　　齊文悅艱難地消化完自己聽到的事情後，已經選擇性地無視了蘇邈邈蒼白的解釋。

　　她幽怨地轉向廖蘭馨——

　　「同桌，我好酸。」

　　廖蘭馨嘲笑，低聲嗤了句：「以後你可能會更酸。」

　　幷沒有注意到這句話的齊文悅，已經轉向蘇邈邈了。

　　「邈邈寶貝啊，我突然發現我中午吃飯之前跟你說的那套後媽理論，完全不適用你，你別怕——彥哥這麽寵徒弟的性子，我看他只可能給你換後媽，不可能換你的。」

　　蘇邈邈快哭了。

　　「我真的沒有說過……」

　　「沒事，沒事。」

　　齊文悅幽幽地往旁邊飄——

　　「你只是說出了三中廣大女同胞們一直放在心頭想說但是從來沒敢說出口的話而已……」

　　蘇邈邈：「……」

　　百口莫辯，不外如是。

　　第一節課的上課鈴聲打響了。

　　各班級紛紛在體育委員的號召下開始集合。

　　班裡體育老師是個女老師，拿著花名册，從頭點了一遍名。

　　在瞥見後排的商彥時，體育老師神色格外驚訝。只不過到最後她也沒說什麽，從商彥那裡掠了過去。

　　等花名册上點完，體育老師突然想起來。

　　「哦，你們班這學期來了個新生是麽？我記得上節課沒來，這節課來了嗎？」

　　「……老師。」

　　蘇邈邈從來沒有進過班裡的方陣，所以自然也就沒有排過位置，從方才開始就安靜地站在體育老師身後。

　　許是因爲個子嬌小，始終沒被發現。

　　體育老師聽見聲音，扭回頭一看，她驚訝地怔了下。

　　「……我聽你們班主任說了，你可以不參加集體活動。」

　　心裡驚嘆完，體育老師才轉回身看向一班的學生，玩笑道：「這麽漂亮的小姑娘就要看著你們跑操了，你們一班的男生很幸運啊？」

　　班裡中間位置，厲哲幾人中有人也玩笑著接話，「我們班裡有彥哥陪著跑操，女生們也很幸運啊。」

　　一班哄笑成片。

　　隔壁幾個班級都投來好奇又艶羨的目光。

　　「就你接話快。」

　　體育老師拿起胸前口哨，用力一吹。

　　「行了，都安靜。開始熱身了啊。體育委員帶隊，女生兩圈，男生四圈——跑完解散，不許偷懶！」

　　在學生們心不甘情不願的怨聲裡，方陣跑了出去。

　　體育老師走到蘇邈邈身旁，和善地說：「你的具體情况我也清楚，之後的體育課如果你不想來，那也是沒關係的。」

　　女老師停頓了下，「當然，你出來透透氣散散步，老師也比較支持。」

　　「……謝謝老師。」

　　蘇邈邈衝對方微欠下身。

　　體育老師笑著點點頭，轉身走開了。

　　蘇邈邈鬆了口氣，坐到一旁石頭臺階上。

　　十月中旬，正是天氣開始凉下來的時候。

　　只不過高二一班的體育課安排在下午第一節，陽光適宜，鬆鬆散散地從稀疏的枝葉間漏下來，打碎的金箔似的影兒拓到人身上，暖意洋洋，無端也讓人心情舒暢。

　　坐在臺階上的蘇邈邈愜意得眯起眼，慢慢張開手，白晰的指尖抵著雲的金邊，像太陽底下伸著兩隻前爪伸懶腰的小猫似的。

　　頭頂後方是高高的石階上的籃球場，女孩子們的呼和與男孩子們的奔跑朗聲交叠相融；風從對面開闊的足球場吹來，滿盛著夏秋交替的味道。

　　只是這靜謐的畫卷，却突然被不遠處石階上傳來的幾聲低呼打破了。

　　蘇邈邈睜開眼望去，在自己的右手邊，幾個坐在石階上的女生心有餘悸地拍著胸脯。

　　而石階下，一顆籃球蹦著跳著地往她這兒過來。

　　也是巧了。

　　最後那顆籃球停下時，幾乎正滾到蘇邈邈的面前。

　　女孩兒怔了怔，站起身走過去，彎下腰，將離著脚尖極近的籃球抱了起來。

　　她剛撑著膝蓋準備起身，後面傳來一串脚步聲——

　　「實在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

　　「……」

　　女孩兒起身轉過來，而慢停下步的男生楞在了原地。

　　男生穿著三中校籃球隊的球衣球褲，黑髮有些濕潮地貼在額頭上。

　　他臉頰偏瘦，面皮白淨，眉眼俊秀，五官輪廓好看，只是半低著頭看過來的目光有點怔楞。

　　蘇邈邈奇怪地看著他。

　　這人身前的球衣上印著「chuming」的拼音——顯然他就是廖蘭馨說的那個，讓齊文悅作爲頭號迷妹的校籃球隊隊長。

　　「你的籃球。」

　　蘇邈邈只得主動將籃球再向前遞了遞。

　　「……啊，好的，謝謝！」

　　褚銘驀地回過神，雙手接過女孩兒遞來的籃球。

　　「沒有砸到你吧？非常抱歉，我們隊裡在做新隊員訓練賽，沒有控制好球速和球路。」

　　「……」

　　這人說的話裡，有一小半蘇邈邈是完全聽不懂的。

　　她收回手，向對方微微點頭，「沒關係。」

　　褚銘一時心情複雜。

　　他自己也分不清此刻有點亂麻似的纏在心頭的感覺是什麽，只是好像第一次生出一種想法……想要主動去詢問這個女孩兒的……

　　「隊長——！」

　　高高的石階上，傳來籃球隊幾個男生的呼喊。

　　褚銘驀地回神。

　　心裡有些懊惱自己的失態，他面上不露什麽，隻衝女孩兒一笑，轉身上了臺階。

　　這小小的一段插曲，很快就被蘇邈邈忘在腦後。

　　午後的風吹得她愜意極了。

　　只是有些人却不然。

　　——

　　此時高二一班的學生已經基本跑過一圈回來，出發時還算整齊的方陣，這會兒鬆散得不成樣子。

　　學生們裡有不少氣喘吁吁的，也有幾個全然無恙的。

　　還有個別介於兩者之間。

　　蘇邈邈望向勉强成型的隊伍的中後方。

　　齊文悅一邊跑，一邊氣急敗壞地懟班裡的男體委——

　　「剛剛就說矮個子在前……你不聽！個子矮小短腿沒人權麽？這……這誰跟得上哇！？」

　　蘇邈邈忍俊不禁，望著隊列的方向輕笑起來。

　　從側面望下去，眉眼嫣然如畫。

　　「……隊長？隊長？？」

　　高高的石階上方的籃球場邊緣，校籃球隊的一個男生不解地喊了褚銘兩聲。

　　褚銘倉促回神，「怎麽了？」

　　那男生狐疑地看他，隨即凑過腦袋來，往下望瞭望。

　　看到樹下女孩兒的身影後，這男生了然地笑起來。

　　「嘿，我說是怎麽回事呢，原來是我們褚大隊長思春了啊？」

　　「少來這套。」褚銘笑道。

　　那男生嬉笑。

　　「嘿，跟我還不好意思說呢？再說了，你眼光太正常了啊！這小姑娘來三中前，三中一半漢子的心都系在舒校花身上，這小姑娘一來，剩下一半都跑她那兒了……」

　　褚銘微怔，低頭看過去。

　　男生摸著下巴，衝褚銘擠眉弄眼。

　　「而且我估計吧，原本在舒校花那裡的，也有好些個反水了的——畢竟這女孩兒是真的漂亮啊。長這麽大，我第一次見這樣的美人胚子，不知道再過兩年，這得禍害成什麽樣……」

　　聽隊友在旁邊嘀嘀咕咕，褚銘皺了會兒眉，問：「這個女孩兒很出名嗎？」

　　「…………」

　　隊友一噎，表情複雜地看向褚銘。

　　「隊長啊隊長，你以後還是跟你的籃球結婚吧。」

　　「……」

　　褚銘笑著看他。

　　男生無奈，解釋。

　　「她是高二一班這學期轉來的新生，叫蘇邈邈。咱進校兩年多了吧，這可是第一個徹底撼動我們年級舒薇的校花位置的小美人啊！你竟然連她都不認識。」

　　「……」

　　腦海裡不期然地掠過，方才晃眼的陽光下，女孩兒輕眯著琥珀色的眸子遞過籃球來時的模樣。

　　褚銘點了點頭，「確實。」他拍著球往回走了。

　　「啊？什麽確實？」

　　「……」

　　「隊長！你別吊人胃口啊快告訴我吧什麽確實啊？？」

　　「…………」

　　*

　　齊文悅和廖蘭馨同桌二人，無論性格還是其他方面，都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唯獨有一點相同。

　　——在運動方面，兩人一致出奇地菜。

　　於是，等她們互相扶持著，半爬半走地熬最後半圈的時候，班裡有幾個男生已經跑完四圈了。

　　商彥就是其中看起來最爲輕鬆的一個。

　　只不過慢步停下後，他神情看起來有些不善，沒有理會厲哲幾人，便大步走向石階下。

　　蘇邈邈回神時，陽光已經將男生修長的身影投到她脚邊。

　　「……師父？」

　　感覺到面前這人沉默之下壓抑著某種令人不安的情緒，蘇邈邈不解地仰起臉。

　　商彥微皺著眉，黑眸裡情緒有些沉鬱。

　　「剛剛和褚銘聊什麽了？」

　　蘇邈邈一怔。

　　「他的籃球滾過來，我拿起來之後，還給他了。」

　　「然後呢。」

　　蘇邈邈想了想，搖頭，「沒有了。」

　　「……」

　　商彥眸色微深。

　　他目光不善地抬眼，望向石階之上隱約露出的校籃球隊的幾人身影。

　　如果真沒有什麽了……

　　褚銘會站在場邊，把女孩兒盯了那麽久麽。

　　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涌上商彥的心頭。

　　——

　　像是被什麽東西踏上了自己的領地、又貪婪地覬覦了自己最珍視的禁臠。

　　難以壓制的暴戾情緒從心底絲絲層層地纏繞蔓延上來。

　　商彥深吸一口氣，强壓下那種失離的憤怒感。

　　他垂下眼，唇角微勾起來。

　　「以後不要理他。」

　　蘇邈邈：「……爲什麽？」

　　商彥毫無誠意地敷衍：「因爲他不是好人。」

　　蘇邈邈：「……」

　　女孩兒低聲嘀咕，「今天也有人告訴我，說師父你不是善類了……」

　　「……」

　　商彥輕狹起眼瞳，眸裡漆黑，「誰？」

　　蘇邈邈搖了搖頭，咕噥，「才不會告訴你。」

　　商彥低笑了聲，他擰身坐到女孩兒身旁，「那你信麽。」

　　蘇邈邈猶豫地轉過來，眼瞳烏黑漂亮地望著他。

　　「我該信嗎？」

　　「……」

　　商彥眼底情緒晃了晃。

　　須臾後，他垂下眼簾，遮住了眸子裡沉浮不一的情緒，只餘下一聲運動後微微低啞的笑——

　　「晚了。」

　　蘇邈邈待了下，「什麽晚了？」

　　「現在想信，也晚了。」

　　商彥輕眯著眼笑，一張清隽面龐上唇角微勾，張揚又恣肆。

　　「做了我的徒弟，你還指望著能從我手心裡逃出去不成？」

　　蘇邈邈盯了他兩秒。

　　漂亮艶麗的小臉上沒什麽情緒。

　　又安靜了會兒，女孩兒低下頭，脚上的小白鞋輕輕蹭了蹭地面。

　　她聲音悶悶的，又帶著點讓人口舌發燥的軟腔。

　　「……不指望了。」

　　陽光把她柔軟的影子委成一坨，襯在脚邊的地面上。

　　像隻慘遭生活蹂躪的小毛球。

　　商彥突然覺得十分渴。

　　不是從口中，而是從心底升騰起來的……

　　他眸色深了深，輕咳一聲，側開視綫順便轉開了話題。

　　「……慢跑這種運動，你也不能做麽。」

　　蘇邈邈遲疑了下。

　　她有些不安地抬頭看向身旁的男生，見對方側顔上似乎幷沒有什麽明顯的情緒，她才稍鬆了口氣。

　　「可以做適量，但是沒什麽必要。」

　　尤其是在風險的對比下……

　　女孩兒的瞳眸一黯。

　　轉而開口，「師父，我剛剛看到你跑得很快。」

　　她的目光從男生有點淩亂的黑髮下，掠過冷白的額頭，才驚訝地發現——

　　「幾乎沒有出汗嗎？」

　　「嗯。」

　　蘇邈邈羡慕，輕聲咕噥：「體力真好哎。」

　　「……」

　　商彥一頓。

　　須臾後，他低聲笑，舌尖緩抵住上顎，眸色深下去——

　　「以後讓你知道，我體力到底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