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蘇毅清神情震驚， 許久才慢慢回過神。他有些艱澀地張了張口，眼神複雜地望著被商彥圈在懷裡的女孩兒。

　　「……邈邈？」

　　蘇邈邈瞳仁微栗了下。

　　她實在沒有想到， 會在這裡見到蘇毅清。以致毫無準備的情况下， 任何情緒都來不及調整， 大腦裡一片空白。

　　她知道蘇老太太不喜歡自己， 沒什麽明面上的理由的不喜歡。而蘇毅清……作爲蘇老太太的麼子，他對老太太的這個决定似乎也沒有什麽异議。

　　所以她的父親，對她也沒有什麽感情吧……

　　凉意慢慢將她心裡那些翻涌沸騰的情緒冷却下去， 蘇邈邈定下心神， 輕輕攥了攥商彥的衣角。

　　她仰起臉兒，和把她護在身前的男生對視一眼。

　　「我沒事。」

　　女孩兒輕聲說。

　　商彥這才鬆下眼神。

　　他退了半步，把女孩兒牽到身旁，眼神微戾不馴地看向蘇毅清，薄唇微挑著， 似笑非笑。

　　「蘇叔叔，您可能認錯人了。這是我女朋友， 跟您沒什麽關係。」

　　「……」

　　蘇毅清慢慢回籠神智， 總算是漸漸明白商彥突然對他和蘇家的敵意從何而來了。他有心解釋， 只是張了張口， 又無法說出來， 最後隻化作一聲無聲的嘆。

　　「邈邈，你也回來A城讀書了？」

　　蘇邈邈沒有開口。

　　她微垂下眼。

　　商彥側過身， 「邈邈， 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大嫂的二伯， A城蘇家了不得的一位叔叔。以後見面，你要記得問好。」

　　他懶懶地笑，瞥向蘇毅清，示例似的衝對方稍稍點頭——

　　「作爲晚輩，無論長輩如何行徑，我們的禮數總要到。」

　　「…………」

　　蘇毅清被這話刺撓得臉上不是個顔色，錯覺似的一陣陣發燙。

　　他哪裡會聽不出商彥的話裡有話？

　　——說著對長輩「禮數要到」，但此時此刻，商彥真是半點面子裡子都沒給他留下啊。

　　蘇毅清偏又無法解釋，只能嘆聲，「商彥，我們家裡的事情，你不清楚……等以後有機會，我們——」

　　「沒什麽清楚不清楚的。」

　　商彥笑意一凉。

　　「我只知道，我的女朋友雖然也姓蘇，但跟您，哦，還有蘇老太太，大概只是撞了個同姓罷了——認識她三年，我還沒見過她幾位直系親屬呢。」

　　蘇毅清：「……」

　　這一句能被堵十句，蘇毅清說什麽也開不了口了。

　　他只能嘆一聲，又靜靜地望著那個再不肯抬頭看他的女孩兒，「邈邈，既然回A城讀書了，那如果有時間，也不妨回……蘇家看看。」

　　蘇邈邈身形微僵了下。

　　旁邊商彥眼神一冷，但在他開口之前，蘇邈邈已經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

　　「你別這樣，一點都不像你。」女孩兒輕聲對他說。抬起來望他的那雙眼瞳烏黑漂亮，裡面情緒也柔軟的像雲絮一樣。「沒必要因爲我這樣生氣的。」

　　商彥慢慢鬆懶下神色。

　　他伸手揉了揉女孩兒的長髮，「忍不住怎麽辦，你再給我個火星，我現在大概就能上天了。」

　　「……」

　　女孩兒莞爾，眼角微彎下來。

　　旁邊，蘇毅清表情莫名而微妙，只覺得自己已經被兩人旁若無人的相處模式給排除到一個無形的圈子外面了。

　　他心情複雜地看向商彥時，正見女孩兒轉回來。

　　那張精緻艶麗的面孔上，一點柔軟的笑意已經淡去。

　　女孩兒的聲音依舊輕泠，也依舊不肯與蘇毅清對視——

　　「有時間，我會去拜訪您和蘇老太太的。商彥說得對，你們畢竟是我的長輩，無論你們如何對我，該盡的禮數，我不會依樣學樣、不管不顧。」

　　這席話，殺傷力遠超作爲一個外人的商彥所說，蘇毅清終於僵了臉色。

　　「邈邈……」

　　包厢的門再次打開，吳泓博等人鬆鬆散散地走了出來。

　　到門外見了三人一楞，吳泓博猶豫：「彥爹，你和小蘇是不是有事？那不然，我們先走嗎？」

　　商彥看向蘇邈邈。

　　蘇邈邈幅度很輕地搖了搖頭，她衝蘇毅清微微頷首，「那我們先告辭了。祝您身體健康。」

　　說完，女孩兒一點多餘的留戀都沒有。

　　她伸手拉住商彥，轉身往外走去。

　　吳泓博幾人面色古怪地看了看兩人背影，又看一眼站在原地神色僵硬的蘇毅清，奇怪地搖著頭往外走。

　　一邊走，吳泓博一邊忍不住和欒文澤低聲嘀咕：

　　「哎，老欒，你有沒有覺著……這個大叔長得和小蘇有點像？」

　　「…………」

　　吳泓博幷未注意到，他的話聲一落，身後站著的中年人身影一僵。

　　半晌，他眼神猶疑而複雜地，又落向蘇邈邈離開的方向。

　　等幾個年輕人離開後，蘇毅清獨自慢慢走出長廊。

　　早等候在外的司機連忙上前。

　　蘇毅清頓了頓，看向自己的專用司機。

　　「老於，你瞧見商家的那個小兒子了嗎？」

　　司機楞了楞，小心地瞧瞧蘇毅清的臉色，這才開口：「嗯，看到了。他和小小姐一起出來的。不過，之前聽老太太誇他這兩年如何如何，但我依我看，這商家的小少爺這些年似乎性子一點沒收斂，反而更野了不少。」

　　「他那是故意給我們臉色看呢。」

　　蘇毅清苦笑了聲。

　　老於：「啊？」

　　蘇毅清擺了擺手，「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倒是他對邈邈……確實挺好。」

　　「？」

　　老於：「這怎麽說？」

　　蘇毅清幽幽地嘆了聲氣。「這以前，他去家裡那麽多回，加起來都沒像今天這樣，跟老太太或者我說這麽多句呢。」

　　懟的他，是一句話都不好接啊。

　　蘇毅清輕眯了眯眼。

　　「……」

　　從這句裡聽出點莫名的怨氣和凉意，老於脖子一縮，沒敢再說話了。

　　*

　　A大的新生開始軍訓，蘇邈邈因爲身體緣故不便參加，一早便拿到了學校通知，也提前進入商彥的工作室開始接觸團隊。

　　按照商彥安排，她和葉淑晨一起歸入系統維護組，負責系統平臺後期維護的相關部分。

　　這件事除了任思恬沒有表態以外，其餘人都和她有過接觸或者同組培訓經歷，自然是非常贊同和歡迎的。

　　而蘇老太太的八十大壽那天，正巧是開學之後不久的工作日。

　　新生軍訓還沒有結束，課程也就沒有開始。當天蘇邈邈就在工作室裡，正在葉淑晨的督促下熟悉她們組裡的工作內容。

　　商彥那天整個白天都沒有露面，直到晚飯前，大約下午五點多，他才出現在了工作室外。

　　此時已經是工作室的「下班時間」了，房間裡除了任思恬都在，只不過還兢兢業業，沒人離桌。

　　最先看見商彥，吳泓博眼睛亮了。

　　「彥爹，吃火鍋嗎？」

　　商彥氣得失笑，進來順手把椅子上的軟墊扔到了吳泓博腦袋上。

　　「吃吃吃，你都快吃成個火鍋樣了。」

　　「……」

　　吳泓博本來也是玩笑，嘿嘿笑了聲便坐回去。

　　「彥爹你今天出去是談合作的吧？我還以爲你準備回來犒勞一下我們這些辛苦的搬磚工人呢。」

　　商彥想了想，「明天吧，今晚有事。」

　　「嗯？」吳泓博好奇地問：「什麽事？」

　　商彥嘴角輕撇了下，似笑非笑的。

　　「私事。」

　　「……」

　　說完時，商彥恰巧停到蘇邈邈的電腦椅後。

　　椅子裡小小一隻的女孩兒正和旁邊葉淑晨靠在一起，腦袋貼著腦袋，在電腦面前指著一段後臺代碼嘀嘀咕咕地討論著什麽。

　　商彥站了十秒。

　　椅子裡兩人忙得很，沒理他。

　　男生挑了挑眉，輕咳了聲。

　　又過十秒，仍舊連回頭都沒有。

　　商彥：「……」

　　商彥側身，看向工作室另一頭，「欒文澤，把你女朋友從我女朋友身上拎走——我看不得除了我以外的任何生物這麽親近我家小孩兒。」

　　欒文澤：「…………」

　　不等他開口，前面電腦桌上趴著的葉淑晨直起腰，滿眼鄙視地扭回頭——

　　「彥神，你這個護妻又護食的樣子要是傳出去，可就真的神位不保了。你外面那千千萬萬想睡你的迷妹們，知道你是這麽個小氣巴巴的模樣嗎？」

　　商彥正色，「別胡說，沒人想睡我。」

　　吳泓博躬身，鑽到自己桌下箱子裡，開始往外翻。一邊翻一邊唯恐天下不亂地念叨：

　　「這個周，我們工作室統共收到情書十二封……今天是不是才周二？」

　　拿出那一沓情書來，吳泓博攤開到桌面上，扭回頭，對著商彥的死亡凝視露出一個胖子的從容微笑：

　　「彥爹，我知道你不收。不是我不扔，是小蘇說的，她讓我都留著。」

　　商彥無奈地低下眼。

　　女孩兒正無辜地抬眼望著他，然後輕眨了下。

　　「學校後街有個撿廢品的爺爺，我讓吳泓博攢一箱，定期送給他。」

　　不等商彥說什麽，吳泓博却突然發現新大陸似的驚叫了聲。

　　「咦？我才發現——裡面有三封是給我們小蘇的啊？」

　　商彥：「？」

　　吳泓博興奮地抬頭，「可以啊小蘇，這才開學幾天，你都已經有寄情書的忠實愛慕者了——比我們彥爹一點也不差呀。」

　　商彥：「……」

　　蘇邈邈顯然也十分意外。

　　當初在C城三中，商彥在校內的名號凶得很，沒人敢給她送情書。如今學院內仍舊沒人敢，但學院外已經有人聽說了計院小美人的名號，開始蠢蠢欲動了。

　　商彥眼睫微垂，清隽冷白的臉上沒什麽情緒。

　　過了兩秒，他開口。

　　「信封上有落款嗎？」

　　「有有有。」吳泓博剛準備念，突然反應過來，警惕地看向商彥，「彥爹，你要幹嘛？」

　　商彥嘴角一勾。

　　「我要讓他知道，教務系統裡的學期成績單爲什麽那麽紅。」

　　吳泓博：「…………」

　　吳泓博：「彥爹冷靜，這個犯法。」

　　蘇邈邈身旁，葉淑晨窩在椅子裡看熱鬧，也跟著樂。

　　「哎，彥神，你是不是忘了上學期，你因爲那幾張討論你三圍的帖子順手遷怒了整個學校論壇和幾百個校內IP，結果害得校園網差點大崩的事情了？」

　　蘇邈邈好奇地凑過去，「然後呢？」

　　葉淑晨樂了，下巴往工作室角落的書櫃方向抬了抬——

　　「劉主任親自出馬，背了一大本《網路安全法》過來，放在了彥爹電腦桌上。讓他每天摸鍵盤鼠標前，多翻幾遍。」

　　蘇邈邈笑彎了眼。

　　見女孩兒被逗得開心的模樣，商彥壓下醋性，沒再計較。

　　他繞到女孩兒椅子旁，微躬下身。

　　「晚上跟我出去吃飯？」

　　吳泓博耳朵尖，聞言差點跳起來，「彥爹我也要吃火鍋！」

　　「……」

　　商彥面無表情地瞥他一眼，「我是帶我家小孩兒去見家長——你也要跟？」

　　吳泓博：「……」

　　吳泓博：「你們都到見家長這一步了？？」

　　商彥笑得輕蔑。

　　「兩年前我們已經到過這一步了。」

　　吳泓博：「…………」

　　回過神，他痛心疾首：「兩年前我們小蘇還沒成年，彥爹你也下得去手……」

　　商彥懶得理他，轉回來看向蘇邈邈。

　　女孩兒沉默兩秒，輕聲問他：「哪個家長？」

　　商彥一頓，「蘇老太太八十大壽，我想帶你過去。」漆黑的眼裡掠過點冷意，但很快又壓下去，他垂眼望著面前的女孩兒，聲音低柔，「今晚可能會遇見很多人、也可能會發生很多事情，所以如果你不想去，那我們就不去。」

　　「……」

　　蘇邈邈沉默得更久。

　　然後她才慢慢抬頭。

　　「他們邀請你了？」

　　「嗯。」商彥點頭，「因爲商驍和蘇荷的關係，每年我父母都會去給蘇老太太賀壽。前兩年，知道你和蘇家的事情以後，我就再沒有去過。」

　　蘇邈邈抬眼看他，「我媽媽說，蘇老太太很喜歡你。……她很厲害，你沒有必要因爲我得罪她。」

　　「胡說。」

　　商彥笑著，往前凑了凑，在女孩兒嘴角輕親了下。他退回身時，眼裡一閃。

　　「明明是她得罪了我。」

　　女孩兒莞爾。

　　「那你想去嗎？」

　　商彥想了想。

　　「我家小孩兒想去，我就想去。我家小孩兒不想去，那我也不想。」他低聲笑，親昵地蹭女孩兒的鼻尖，「我只聽你一個人的。」

　　「……那我想去。」女孩兒輕聲，「想跟你一起去。」

　　「好。」

　　商彥起身，牽著女孩兒往外走。

　　路過最外，吳泓博一臉被狗糧噎得快斷氣的表情，幽怨地看著兩人。

　　蘇邈邈想到了什麽，一停。

　　「什麽都聽我的嗎？」

　　「嗯。」商彥垂眼，笑得溫柔。

　　蘇邈邈試探地問：「那我能不能看一下那三封情書？」

　　商彥：「……」

　　幾秒後，男生面無表情地牽著女孩兒往外走。

　　「能。」

　　「等我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