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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野了》第104章
第 104 章

  薄•商(Ⅸ)

  晚上六點, 商嫻準時到達C城內最高檔的一間西餐廳。

  卡著大堂裡石英鐘的響聲, 商嫻在侍者拉開的高背椅上落座——分秒不差。

  連她面上的笑容也一樣。

  「商小姐很準時。」

  坐在對面的男人溫聲道。

  「文先生也一樣。」

  商嫻戴著那面具一樣分毫不變的笑容,回以幅度最適宜的頷首。

  相較而言, 商嫻承認, 這得算是她相親……不, 她共進晚餐過的同齡男士裡,相對在貌相上比較出彩的一位了。

  語氣和笑容給人的第一印象也不錯。既不過分狎近,也沒有刻意疏遠。

  如果不是今晚她確實本應該出現在另一個地方——至少是在糾結要不要出現在另一個地方——那她相信這本來應該是一頓還算愉快的晚餐。

  這樣想著,商嫻將手機看似隨意地擱在桌角。

  爲了搭配這一身輕禮服, 她不得不摘了自己最慣常戴在手腕上的腕表,此時看時間也只能依托手機了。

  商嫻抬手的同時,指尖似乎無意地在屏幕輕撫過。

  手機屏幕一亮。

  7:01。

  ——

  時間永遠在最煎熬時過得最漫長。

  商嫻在心裡無聲一嘆。

  侍者在對面男人的手勢示意下, 已經開始給兩人上餐。

  而後閒談,商嫻隻依靠社交本能, 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坐了片刻之後,對著始終不曾再有其他客人出現的餐廳內, 商嫻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文先生包了場?」

  「被商小姐發現了。」

  男人笑容淡淡, 似乎幷不意外商嫻會直接提出,但也似乎幷不因爲這提出而有過期待。

  「能與商小姐共進晚餐, 是我的榮幸, 不敢有半點怠慢。聽伯母說商小姐素喜安靜,怕旁人打擾到商小姐進餐, 這才提前請人清場。」

  他一頓, 又溫文爾雅地補充。

  「如果商小姐不喜歡, 那直言無妨,我讓人撤走便是。」

  商嫻:「……」

  商嫻:「沒關係,文先生不需要介意。」

  這滴水不漏的程度,她認識那狗子估計是這輩子都學不來了。

  只可惜,面面俱到,唯獨落了一點——駱曉君肯定沒告訴過他,商家三個孩子性格迥异,可以說是走了個等邊三角形的三個極端——唯獨有一點重合。

  討厭語文。

  商嫻生平最煩人跟自己咬文嚼字——好好說白話不行嗎?爲什麽一定要給她一種自己剛從民國穿回來的錯位感?

  帶著滋養了一天的怨念,商嫻承認自己鶏蛋裡挑骨頭,但還是沒法調整回來。

  於是又寒暄幾句,眼見對面的男人話題越聊越開,商嫻實在沒有讓氣氛升溫的意思,便托口去了洗手間。

  認認真真把手洗了整整五遍,白晰的指背都被揉的發紅,商嫻才終於關上了水龍頭。

  她調整了一下面上的微笑。

  相信這一趟,應該足够讓這位知書達理、她甚至都沒聽清對方職業是什麽的文先生,明白她的意思了。

  然而在拿起手包下意識地想去翻找手機,查看時間的時候,商嫻却突然發現自己因爲一天的神思不屬而犯了一個低級錯誤。

  ——她把手機落在了餐桌旁。

  商嫻心裡驀地一空。

  莫名的、無法言喻的、獨屬女性的第六感——不好的直覺讓她眼神微凜。

  商嫻收起手包,踩著漂亮的高跟鞋快步向桌位回去。

  商嫻到桌旁時,垂眼便看見自己放在左手邊的手機。

  她心裡安定下來,剛要鬆口氣,就突然聽到對面的男人抿了一口紅酒後,歉意地道:「商小姐這一趟離開得有些久,方才你的手機一直有電話鍥而不捨地撥進來——我怕有什麽急事,就先替商小姐接過了。」

  「……!」

  商嫻瞳孔一縮。

  惱怒的情緒瞬間衝進她的心裡。

  然而商嫻知道自己不能發作——且不論兩家交情如何,單說對方的措辭嚴謹,邏輯上滴水不漏,壓根沒給她半點「有理取鬧」的機會。

  商嫻只得深吸一口氣,撑起微笑。

  「是我大意,麻煩文先生了。」

  說著,她垂手拿過手機。

  通話記錄裡顯示是一通陌生號碼的來電——通話時長有足足一分鐘。

  商嫻眸色一沉。

  幾秒後,她氣極反笑,淡定地放下了手機,重拿起桌盤上的牛排刀,慢條斯理地切開。

  「能不能煩請文先生告訴我,電話是誰打的,兩位又聊了點什麽?」

  對面的男人淡淡一笑。

  「聽起來是個年紀不大的男生,難免有點年輕氣盛。他沒報過家門姓名,所以我也就不知道該怎麽和商小姐提了。」

  「……」

  商嫻面上笑色不變,捏著牛排刀的手却緊了緊。

  須臾後她輕笑,問。

  「那他說什麽了?」

  「只是問我與商小姐是什麽關係。」

  「文先生怎麽回答的?」

  「自然是具實以告。」

  「……」

  商嫻眼神一閃,眸裡情緒有點凉了下去。

  她仍笑問,低下眼去繼續切牛排,却一塊都不往口中送。

  「他還問什麽了?」

  「唔,問了我們就餐的地址。」

  「啪。」

  金屬的牛排刀刀尖,磕在了光可鑒人的瓷白碟子邊緣。

  ……到底還是破了功。

  商嫻索性直接鬆開了手,放掉了刀叉。

  她拿起旁邊的絹布輕輕擦拭過嘴巴,頭也不抬地說:「看來我們這頓晚餐只能到此爲止了,文先生。」

  「爲何?因爲這個電話?」

  男人也放下刀叉,仍是那副八風不動的笑容,讓人看不出半點瑕疵,也就琢磨不透絲毫情緒。

  ——

  所以商嫻最討厭這種虛僞。

  最喜歡……

  那種純粹。

  想起某人,再想起這是他的生日,再想起方才那通一分鐘的她永遠不會知道真實具體內容的電話……

  商嫻眼神狼狽地閃了下。

  她沒有猶豫,直接站起身。

  「對,因爲這個電話。」

  「那我能冒昧問一句,商嫻小姐和電話裡這個人是什麽關係嗎?」

  商嫻心底那點壓抑不住的焦躁,終於在此時掀開了一點幕布,露出了藏不住的魔鬼的一個犄角。

  她冷了眼神,面無表情地看向對面的男人。

  「我想無論兩家交情如何,我和文先生都還沒有到可以互相探聽私事的關係吧?」

  「……」

  對面的男人笑容和面色都同時一滯。

  顯然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商嫻竟然真的會跟他撕破這虛假的和諧。

  就因爲那麽一個電話。

  男人眼底那點被輕視的不爽和自負終於也冒出了尖。

  在看到商嫻拎起外套起身的時候,他才輕緩地笑了一聲,開口。

  「如果商小姐是準備去彌補那通電話,那我想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

  商嫻臉色一冷。

  她轉回身,垂眼,面無表情。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

  男人淡淡一笑,低眼,不緊不慢地說。

  「只是剛剛打來電話的那個人,似乎剛巧就在附近——」男人側眸,望向落地窗外,街道對面就是燈光輝煌的商業區,路邊燈光清亮。

  男人笑著轉回來。

  「更巧的是,他似乎先看見了你我,然後才打來這通電話,確認了你的身份和地址——看來兩位還是不够親密,隔著這樣的距離,他就認不出你了呢。」

  「…………」

  商嫻生平沒有哪一次這麽想抽過一個人。

  她攥起拳,幾秒後終於對著男人露出一個微笑。

  「你該慶幸。」

  「?」

  「要不是兩家的關係橫在這兒,我三分鐘內就能送你去C城中心醫院一周游。」

  「…………」

  男人似乎被商嫻這粗魯的威脅給驚住了。

  商嫻垂眼睨著他,逐漸面無表情。

  「我們今晚就當沒見過面。」

  她轉身,利落地往外走。

  ——

  「下次遇到別裝和我認識,我不是每次都有這麽好的涵養和耐性。」

  *

  商嫻扔了一叠錢給計程車司機,就連忙快步下了車,直進職高的後街。

  今晚是個工作日,職高的學生們有很大一部分逃了晚自習課,都厮混在這條後街裡。

  人影幢幢,弄得商嫻心煩意亂。

  ——

  她這一身顧不得換的艶紅色的露肩輕禮服也實在過於扎眼,一路上不知道幾個不長眼的小子想往她身上撞。

  只不過在被她賞了七公分的細跟高跟鞋的「愛撫」之後,那些慘痛叫聲裡,前路變得開闊和敞亮了許多。

  商嫻終於緊趕慢趕地到了Aurora門外。

  長廊燈暗。

  前方音樂聲鼎沸喧天。

  商嫻幾乎要懷疑自己進錯地方了——如果不是剛出長廊,就看到那片熟悉的「極光」的話。

  這一晚Aurora裡的學生似乎格外得多,舞場裡喧喧鬧鬧,群魔亂舞。

  各種聲音都嘈雜。

  裡面甚至還夾雜著集體跑調的……生日快樂歌?

  商嫻眼神一動。

  然而此時的噪聲程度下,她實在無法判斷這生日快樂歌的來處。

  她目光一掃,落向吧台。幾秒後她便快步跑了過去。

  「關音樂!」

  噪聲裡,她對著吧台內的調酒師高聲道。

  連著幾遍,對方才終於聽見了她的動靜。

  調酒師轉回頭,眼神有些不善地刮了她一眼。搖頭。

  「……」

  商嫻差點氣岔了氣。

  她從手包裡拿出折叠棍,甩開,揚聲——

  「你來關掉隱約,或者等我自己找,直接把所有音箱敲碎。」

  調酒師瞥向那根看起來纖細得很的金屬折叠棍,他不屑地輕嗤聲,剛要說什麽。

  「砰!」

  「嘩啦啦……」

  他面前一排擺出來的、正在擦拭瓶身的、不知道多昂貴的洋酒,被商嫻一棍敲碎了一片。

  「——!?」

  調酒師眼睛瞪成了牛眼。

  然而商嫻已經甩手把一張黑色無額度卡拍在吧臺上,那根折叠棍指向了下一片。

  「別別別——!別敲了!!」

  調酒師一個哆嗦,又氣又恨又畏懼地看了商嫻一眼,快步跑向後臺。

  幾秒之後,整個酒吧裡躁動的音樂聲陡然一停。

  沙發區傳來的跑調跑到大西北的生日歌,也跟著戛然一頓。

  所有人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而唯一有準備的商嫻已經在這一瞬間確定了生日歌傳來的方向。

  她橫穿舞場,快步往那裡走過去。

  ——

  「借過。」

  還處在靜滯的茫然裡,這冷惱的聲調讓酒吧裡的人都忍不住看過去。

  許多人的眼底掠過驚艶的情緒。

  只是懾於女人那一臉冷若冰霜,那些蠢蠢欲動的男人們即便有賊心也沒賊膽,隻敢一直不甘心地看著——想看她到底是爲誰來的。

  十幾秒後,商嫻終於停在了那片躁動的沙發區旁。

  原本有序排列的單人沙發和多人沙發被從原處挪動,胡亂拼接到一起,搭得不成模樣。

  中間同樣被推到一起的矮桌上散著一堆半空半滿的酒瓶,而桌旁地面和沙發裡,橫著許多學生。

  有的還清醒,有的早就昏沉得人事不知了。

  「巧」的是,這裡面的絕大多數學生,商嫻都認識。

  ——

  正是薄屹班裡的。

  在一群散坐懵然的學生裡找到薄屹幷不難。

  商嫻的目光定格在沙發中央。

  斜戴著黑色棒球帽,少年手裡還提著一瓶XO,如果那瓶沒別人碰過,那這人至少已經給自己喝了能灌倒三頭牛的量。

  商嫻感覺這一瞬間,自己的理智就被砰的一聲,隨著蘑菇雲炸上天了。

  她面無表情地走過去。

  而其他清醒的學生終於有回過神了的,或是驚喜或是驚嚇——

  「商老師!?」

  商嫻一個沒理,她停到了半躬著身,手肘支在膝蓋上,腦袋耷拉著的少年身前。

  「薄屹,起來。」

  她冷聲喚。

  大約過了十秒,少年慢慢仰回身,倒進了沙發裡。

  他迎著光,俊俏冷白的臉被酒熏染上嫣色,連修長的脖頸都同樣印了紅。

  似乎是燈光太刺眼,望不清眼前的身影,少年輕眯起眼。

  他勾唇而笑。

  嗓音被酒液酵得沙啞,帶著一種介乎於成熟與少年之間的性感——

  「你不是在相親麽,商老師?」

  「……」

  「怎麽敢勞你大駕,來給我過生日呢。」

  「!」

  商嫻氣得臉色都發白。

  「——薄屹,我問你最後一遍,你起不起?」

  少年沒說話。

  他焦點散漫地和商嫻對視幾秒,便驀地合上了眼。

  他拿起手裡的酒瓶,抬了瓶身,把剩下的酒對著嘴不要命似的灌了下去。

  棕色的液體溢出唇角,順著男生的喉結滾下兩滴去。

  商嫻氣得頭都有些發暈。

  「好。」

  她怒極輕笑,眸裡毫無情緒。

  「你可以,薄屹。」

  商嫻轉身就走。

  兩步之後,身後一聲酒瓶被砸碎的聲音。

  伴著幾聲尖叫,商嫻回頭。

  而始作俑者站起身,眼神絕望地看著她。

  少年冷白的膚色上,眼角一點點染上紅。

  他走到她面前。

  「商嫻,我在你眼裡……到底算個什麽東西?」

  死寂的酒吧裡,少年的聲音滿浸著沉冷的疼。

  他垂眼看著女人,聲音絕望得哽咽了,却又笑起來。

  「你是不是只當我是個玩具?」

  「……」

  商嫻喉嚨裡堵住了棉花似的。她張了張口,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少年通紅的眼角撕得她心口血淋淋地疼。

  她的沉默却隻讓薄屹誤會得更深。

  少年終於忍不住,他伸手撫上女人漂亮的眉眼。

  「範萌說你要走,她說你不會回來了……她說讓我別想那麽多,你不是我能得到的。」

  「……」

  一滴終於沒忍住的眼泪從少年的眼角落下去,劃過他冷白的臉。

  「玩具不能取悅你——你就要換成另一個了?」

  「……」

  「在你的那些玩具裡,我能排的上多重要的程度?是不是一點不合心,就可以扔了?」

  「——!」

  商嫻忍無可忍地推開了他的手。

  「薄屹,」她忍著心疼,「你發酒瘋也要有個限度。」

  商嫻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

  「你現在醉了,我們明天再談吧。」

  在整個酒吧所有人的注視下,跟一個喝醉的少年糾纏,絕對不會是什麽明智的事情。

  商嫻現在只求父母那邊的消息別太靈通。

  她心煩意亂,轉身往外走,也就沒看見少年眼底徹底被絕望湮下去的光。

  直到商嫻第一脚踩下沙發區的臺階時,一片死寂的酒吧裡突然響起了少年的低聲笑聲。

  「好……我知道了。」

  商嫻脚步一頓。

  她回頭。

  站在桌前所有人目光下,少年扔了手裡的棒球帽。

  他低著眼,仍是笑,眼神空洞。

  「你給的那些錢,我今晚都花掉了。」

  「……?」

  商嫻不解。

  少年終於抬眸,他看她。

  純粹、虔誠而絕望。

  他伸手拽開了襯衫扣子。

  「你來睡我吧。」

  他啞聲,像哭又像笑。

  「玩具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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