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薄•商（Ⅳ）

　　商嫻輕慢地磨了磨牙， 終於把目光從薄屹的資料表上出生年月那一行挪開。

　　她面帶微笑地看向班主任。

　　「抱歉， 我沒聽清，您剛剛說什麽？」

　　「……」

　　班主任極其緩慢地打了個哆嗦。

　　不知道爲什麽， 這一瞬間他突然感覺面前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小老師， 身周溫度突然從盛暑降到了寒冬。

　　班主任也沒敢問， 隻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的話。

　　而商嫻則微微皺了眉。

　　「晚自習？具體是要負責什麽事情？」

　　班主任見事情有談的餘地，先鬆了口氣，帶上和藹的笑容， 「也沒什麽，就是看著肯來上自習的學生們不要太吵鬧。控制一下紀律就好。」

　　商嫻：「一整個周？」

　　「對，」班主任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商嫻的表情， 「這整個周原本都是范萌老師負責的。」

　　商嫻：「晚自習多長時間？」

　　「兩節課。」

　　「好， 我知道了。」

　　商嫻把貼著少年陽光燦爛的笑容的資料表放回到班主任的桌上。

　　「我今晚會準時去教室的。」

　　班主任徹底鬆了氣，眼角旁邊的褶子都多了好幾層。

　　「麻煩小商老師了。」

　　「不，是我應該的。」

　　商嫻轉身就準備離開，只是已經踏出一步去， 却又想到了什麽似的，突然停住脚，轉回來。

　　「老師， 有個問題想跟您請教一下。」

　　「嗯，小商老師不用客氣， 直說。」

　　「我看這個班長薄屹的學號是67號， 按成績也就是上學期班裡的最後一名——這樣的成績， 怎麽會做班長呢？」

　　「……」

　　提起這個， 班主任有點哭笑不得。

　　「這個薄屹是個好孩子，小商老師你別對他有什麽歧視——在班裡他很服衆，性格也沉穩活潑，從來不打架不惹事，跟學校裡其他好些學生完全不是一類。」

　　商嫻心裡稍寬。

　　她面上也露出點笑意來，「那他的成績……？」

　　「嘿，這就沒法提了啊。」班主任搖頭苦笑道：「他的數學考了多少分，小商老師你猜得到嗎？」

　　「0分。」

　　商嫻毫無猶豫。

　　這個問題她不用猜——她生來對數字敏感，之前在課堂上注意到薄屹的名字，隨眼一掃那行，分數已經全記在腦海裡了。

　　班主任聞言笑起來，「是啊，0分！」

　　「他交了白卷？」

　　「那倒沒有，所有選擇題都答了。」班主任說。

　　商嫻：「……一個沒對？」

　　班主任點頭，眼睛都無奈笑得眯起來，「是啊，一個沒對。」

　　商嫻沉默。

　　一個沒對只有兩個可能性：要麽，運氣差到連著蒙十幾道題，能每次都錯；要麽……

　　商嫻輕眯起眼。

　　——

　　他知道所有正確答案，故意全部選了錯的。

　　「我後來瞭解了一下，」班主任顯然是真的挺看好自家班長，似乎怕商嫻對他有意見，特別又解釋：「好像是和家裡長輩鬧了很大的分歧，這才這樣做的。」

　　他笑著一嘆。

　　「到底還是個孩子，行事有時候是容易幼稚點。」

　　「……」

　　商嫻沒說話。

　　她只想起了昨晚在Aurora酒吧，少年說不想讀書，在被自己問到是否有堅定的目標和想做的事情時，眼裡亮起的熠熠的光。

　　安靜許久，商嫻點頭。

　　「我知道了。老師，您忙，我先回去了。」

　　「小商老師路上小心啊。」

　　「好。」

　　*

　　因爲昨晚沒睡好，商嫻又在酒店裡補了一白天的覺。

　　到了半下午，她才吃了點下午茶，到酒店樓下的健身室跑了一個多小時的跑步機，然後回樓上做SPA，衝澡，換衣服，坐車去了C城職高。

　　一直到進了職高校門，商嫻才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無意間又把昨晚那套黑色薄款運動衣拿出來穿了。

　　「……缺覺使人智障。」

　　商嫻自怨自艾地嘆氣。她看了一眼腕表——

　　時間顯然不允許她來回換衣服了。

　　她只能硬著頭皮進了教學樓。

　　此時還是晚飯時間，在學校食堂吃完飯回來的學生們，正猴兒似的在整棟教學樓內鬧騰。

　　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和精神啊……

　　商嫻慢吞吞地打了個呵欠，瞥一眼這些比自己小了四五六歲的少年少女們，心裡一邊慨嘆歲月殺人，一邊上到了薄屹他們班所在的樓層。

　　——

　　一樣的吵鬧。

　　商嫻這一身運動服混在學生裡實在是不起眼。

　　再加上她洗完澡後懶得上妝，素面朝天、扎了個馬尾便出門了，此時安靜無聲地插著口袋溜達進教室前門，好一會兒內，還真沒一個學生注意到她的到來。

　　商嫻也不在意。

　　她今晚的任務比上課輕鬆多了，他們只要別吵翻天去，她一點都不會多管閒事的。

　　這樣想著，商嫻的目光還是本能地落向了第一排的某張桌上。

　　看了幾秒，她輕矜起眼。

　　——

　　他們班主任說的一點沒錯，薄屹這班長在班上，絕對是很能服衆的。

　　人緣也一定特別好。

　　這會兒拿著五顔六色花裡胡哨的課本，跑到他桌前桌後桌左桌右地問問題的女生，乍一數至少十個起跳。

　　幾個是真心幾個是假意沒法說，但少年坐在課桌中間揉著眼，面色有些疲，却仍不損笑容裡半點陽光——這麽隨時能畫成一幅畫卷的模樣，自然一份不落地引走了圍在旁邊的所有女生的目光。

　　商嫻捏了捏眉心。

　　這範萌不會找人——最適合代課的人選，明明非薄屹莫屬。

　　不敢說成績如何，至少全班女生的出勤大概是一個不少。

　　但商嫻也能理解。

　　——

　　花一樣的年紀，花一樣的樣貌，又是最乾淨澄澈、不摻雜質的純粹笑容。

　　這個年齡的女孩兒，有幾個能抵得住這樣的誘惑。

　　……別說她們。

　　她都差點栽了。

　　商嫻自嘲地笑了笑。

　　而教室前排，終於有學生不經意一轉頭，注意到了商嫻的存在。

　　「商——商嫻老師？你怎麽在這兒啊？」

　　「……」

　　班裡前排安靜了下來。

　　被女生圍在桌子中間，笑容陽光的少年身形驀地一滯。

　　他一秒都沒有停頓，抬眼望向前方。

　　穿著昨晚那件黑色薄款運動衣，扎著馬尾而混淆了年齡的漂亮女人正垂彎著眼角，笑意柔美。

　　「今天晚自習是我來看。別怕，不加課。」

　　這一笑漂亮而溫柔，帶著與白日的淩厲冷艶全然不同的美，一瞬間讓班裡不少男生更待了眼。

　　「……」

　　薄屹垂眼。

　　少年攥緊了手裡的細鉛筆，白晰的指背上青筋微起，那力度看起來都快把筆杆折斷了。

　　不等商嫻再說什麽，第一節晚自習的上課鈴聲打響。

　　圍在薄屹和他同桌的課桌旁，還沒來得及問問題的女生們露出遺憾的表情，但終於還是都紛紛散開了。

　　薄屹同桌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也終於得以回了自己的原座位。

　　他看了一眼講臺上的商嫻，臉上露出點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最終他隻避諱地往後面轉了轉頭，又安靜地趴回去了。

　　商嫻沒有注意到。

　　事實上，在上課鈴一打響的時候，她就已經拿出包裡的手機，確保把聲音關掉，便戴上耳機開始刷經濟和時政類的新聞了。

　　《新聞X播》是每日必看。

　　只是今天的熟悉前奏剛聽了一半，商嫻就聽見耳機外隱約有個喊老師的聲音響起來。

　　她抬頭一看。

　　一頭綠毛。

　　耳朵上還打了一排耳鑽。

　　活像是把自己當成了珠寶飾品展覽櫃的男生站在第一排前，笑嘻嘻地看著她，手裡拿著本皺巴巴的英語課本。

　　「商老師，我能問你幾個語法問題嗎？」

　　商嫻：「……」

　　人不可貌相啊。

　　看起來腦袋裡塞了跟那頭綠毛一樣的一窩草似的，結果還知道問「語法問題」。

　　男生的聲音沒有刻意的壓低，在還算安靜的教室裡清晰可聞。

　　商嫻點頭。

　　「可以問，但你聲音小一些，別影響其他同學上自習。」

　　「那老師，我們乾脆去走廊上說吧？」

　　「……」

　　商嫻目光一閃。

　　幾秒後，她淡淡一笑，點頭。

　　「行啊。」

　　男生朝商嫻做出了「請」的動作。

　　商嫻生平第一次見到被做得這麽醜的紳士禮。

　　她沒計較，率先起身，走了出去。

　　那男生嘴角一勾，得逞地笑了。

　　臨到教室門外，他轉回頭，衝著全班無聲地做了一個飛吻。

　　「……噁心。」

　　薄屹身旁，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薄屹正冷著眼，聞言轉過去。

　　他同桌四下看看，見沒人注意，凑過來小聲地開口：「你不知道，我上節課間回來前，聽見他們幾個在後面嘀咕，周軒榮根本就不是去問題的，他就覺得商老師好看，想趁機占商老師便宜。」

　　薄屹側顔一僵。

　　他停了手裡的筆，轉回頭，「什麽……」

　　話未說完，教室後面幾個男生嘿嘿笑了起來。

　　——

　　「來，下注了下注了。我們賭一下，周軒榮能不能成功抱得美人歸吧！」

　　「你們瘋了吧，商嫻可是老師哎？」

　　「老師怎麽啦，我今天去班主任那兒問了，她好像也就大學剛畢業。」

　　最開始開口那個嚷嚷完，繼續笑起來——

　　「讓我想想賭什麽？就賭……就賭周軒榮幾天能跟這個美女老師上本壘怎麽樣啊！？」

　　「哈哈哈哈——這個可以！」

　　後座幾個男生紛紛笑起來。

　　那刺耳的笑聲裡，發出了「哢嚓」一聲輕響。

　　但沒人注意到。

　　除了薄屹的同桌。

　　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根斷成兩截的鉛筆，再抬頭看向突然起身的薄屹的身影。

　　他突然有點不太好的感覺……

　　「哎？班長也來賭啊？那你先——」

　　「砰！」

　　一聲悶響。

　　開口的男生被一貫溫和陽光的少年一拳掄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