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蘇邈邈跑了。

　　乾淨利落，毫不猶豫。

　　而且一直到最後發惱地鬆開商彥的手腕， 她那一口還是沒捨得咬下去。

　　盯著女孩兒背影看了一會兒， 商彥收回目光， 帶著剛騷完後勝不驕敗不餒的淡定， 他把18號位置的戶外帳篷不緊不慢地扎好了。

　　臨近收工時，文素素正巧回到了帳篷旁。

　　彼時商彥正彎下腰， 最後確定一遍幾個基點的牢固程度。

　　接近正午的陽光不受半點阻礙地落下來，給直起身的男生籠上一層淡淡又有些晃眼的光色，原本就立體出衆的五官更被勾勒得多了幾分深邃的味道， 出拔於那種少年感， 讓人不由地想像他成長到青年時， 又會有怎樣不馴而教人移不開眼的張揚模樣……

　　文素素的目光不知不覺地軟了下來。

　　她走上前， 將手裡一瓶沒有開封的礦泉水遞了過去。

　　「……謝謝你了， 商彥。」

　　商彥却不看她， 同樣也沒有看那瓶礦泉水。

　　「不是爲你，不用謝。」

　　男生語氣很淡地結束對話，轉身就要離開。

　　文素素臉色變了。

　　——

　　蘇邈邈不在的時候，這個人甚至連嘲弄的話都懶得與她應付嗎？

　　她捏緊手裡的礦泉水瓶， 反過身，衝著已經毫無留戀地走出幾步去的商彥開口。

　　「你就不想知道蘇邈邈爲什麽表現得那麽怪胎嗎！」

　　剛喊出口，文素素就已經後悔自己的衝動了。但話已至此，她也只能强撑著， 裝出無所謂的模樣， 眼睛緊緊盯住商彥的背影。

　　讓她心酸又嫉妒的是， 聽見自己這句話以後，商彥不出所料地停下了。

　　只是再轉回身時，商彥面上原本的淡漠更覆了一層冷意。

　　「你說誰怪胎？」

　　「她……她本來就是……你們又不是沒見過她戴著帽子一天不說話的樣子，難道不是……」

　　「閉嘴。」

　　男生的聲綫突然沉冷下去。

　　一同寒了的，還有望向文素素的那雙漆黑的眸子。

　　被這眼神一盯，文素素本能地打了個激靈。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商彥這樣看著。

　　讓人從骨子裡覺得發冷。

　　「別再讓我聽見你提她。」

　　商彥冷眼望著文素素，須臾後轉身離開了。

　　……

　　陽光明媚，草地柔軟，難得又是一絲風都沒有的天氣。

　　脫身於校內繁重的課業壓力和永遠一板一眼的課堂紀律，學生們一個個都像是出了籠兒的麻雀，唧唧喳喳，恨不得扇著沒幾根毛的翅膀飛到天上去。

　　只可惜，雖然出了籠子，但麻雀爪兒上的繩子還牽在老師們的手裡。

　　一聲哨響，全體注目。

　　——

　　準備午餐的時間到了。

　　既然是出來露營，學校便索性將午餐晚餐安排成了BBQ自助模式。

　　這片露營區有專門的一片平臺，用以安全放置BBQ烤架。

　　每個班按照帳篷的序列號劃分小組，幾組共用一台烤架。組內部分人負責燒烤，另一部分人則負責利用順著這片平臺接引下來的山泉水，清洗和準備原材料。

　　蘇邈邈自然就歸爲和文素素等人一組了。

　　小組內多是與文素素更相熟的幾個女生，抱團排斥的態度溢於言表。

　　尤其在誰來燒烤這個問題上，幾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準備原材料。

　　——

　　燒烤活累，油烟重又嗆人，她們當然是能避則避的。

　　蘇邈邈被推到燒烤架前，還是一臉懵然的狀態。

　　她在原地呆立了沒幾秒，聽見身後平臺樓梯上，有熟悉的聲音走上來——

　　「你們不會怕什麽，彥哥會啊。彥哥的p日mary school可全程是在國外讀的，野外這種對於他來說是小菜一碟——是吧，彥哥？」

　　「你記錯了，我不會。」

　　「…………」

　　蘇邈邈轉回身看過去。

　　商彥一行人正在此時踏上平臺。

　　上來之後，商彥目光懶散地掃過平臺上的燒烤架，臨收回前，又轉回到某個方向。

　　停了兩秒，他脚下一轉，離開往另一處去的厲哲等人，徑直向前走去。

　　「哎彥哥——」

　　厲哲眼睜睜看著他們組的支柱在「色」「義」之間，連0.1秒的猶豫都沒有，就直接選擇了前者。

　　到蘇邈邈面前停下是，商彥已經猜到了她們組裡的情况。

　　他往旁邊瞥了一眼，正因爲他的到來而格外安靜的組裡幾個人都默默地低下了頭。

　　商彥輕嗤了聲。

　　「我家小孩兒都快比燒烤架低了，你們這樣欺負她不合適吧。」

　　蘇邈邈：「…………？」

　　蘇邈邈氣得想踢他小腿。

　　最後壓著滿腔惱意，她小聲咕噥了句：「你才沒燒烤架高呢……」

　　和蘇邈邈的關注點不同，組裡其餘人只感受到了商彥話裡那輕飄飄的凉意，順著耳朵往胸口直鑽。

　　凉得人全身都發僵。

　　她們遲疑地抬頭，幾人對視一眼。

　　有個女生訕訕地笑，「不是……我們是輪班的。」

　　「對、對——我們輪班來。」

　　其餘人紛紛附和。

　　「……」

　　商彥沒言語，也不知信了沒信，隻那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們。

　　直望得幾個女生笑得跟哭差不多了，他才懶懶收回目光，手臂一抬，勾住身旁女孩兒薄薄的肩膀。

　　「去我們組。」

　　蘇邈邈：「？」

　　「這組不好，虐待童工。」

　　「！」……「你才童工。」

　　「我18了，小孩兒。」

　　蘇邈邈：「我也——……快18了。」

　　「是嗎。」

　　「嗯！」

　　「那怎麽前兩天還有人跟我質疑，懷疑你是個十二三歲的初中生？」

　　蘇邈邈：「…………」

　　商彥那組原本全是男生，突然加進來一個女生，還是全校有名的小美人，幾個慣常吆五喝六的男生頓時慫了，手脚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擺似的。

　　不過他們也沒閒多久，就被厲哲一脚一個踹去洗菜了。

　　蘇邈邈則被商彥拎在身旁。

　　理由是「離那些男生太近不安全」。

　　旁邊厲哲腹誹「明明是離你近了才不安全」，但到底還是沒膽量把這話說出口。

　　於是他只能含恨看著自己的美人小女神乖巧地站在燒烤架前，商彥的身旁，而他自己憋屈地蹲在一邊串烤串。

　　很快，燒烤爐裡木炭漸漸燒成了半透明的紅色，灼得上方空氣也跟著微微顫動起來。

　　蘇邈邈好奇地瞧了一會兒，便覺得眼睛有些乾澀。

　　她揉了揉眼，還準備看，却被商彥伸手一攏。

　　「乖點往後，傷眼睛。」

　　「……」這難得沒有半分捉弄的輕柔語氣，却讓蘇邈邈不自覺地臉更熱了。

　　她有點不自在地看向商彥，「你沒事嗎？」

　　商彥：「我跟你不一樣。」

　　蘇邈邈：「？」

　　商彥：「我海拔高，溫度低。」

　　蘇邈邈：「………………」

　　被調戲了一天的身高問題，徹底忍無可忍的蘇邈邈憋足了惱意和怨念，終於不知道從哪兒借來了天大的膽量，把之前的想法付諸實踐了。

　　——

　　旁邊厲哲剛抬頭，就看見站在燒烤爐前，個子嬌小的女孩兒忿悶地抬起小短腿，半輕不重地在商彥小腿上踢了一脚。

　　厲哲：「臥槽？？」

　　這一幕不止是厲哲看到了，對面隔了幾米的小組裡，桌邊有人啪嗒一下驚掉了手裡的金屬盤子。

　　而更讓他們驚訝的還在後面。

　　站在燒烤爐前，商彥顯然也有些意外。

　　只不過他垂下眼，看到踢完自己回過神就有點慫地窩下腦袋的女孩兒，便忍不住低笑了聲。

　　「真生氣了？」

　　「……」

　　蘇邈邈低頭悶了一會兒。

　　在商彥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真把小孩兒逗弄得過火了的時候，他突然聽見女孩兒細軟的聲音蹲下去——

　　「對不起……你疼不疼？」

　　女孩兒細白的手從衣袖裡伸出來，輕輕地去摸掉商彥長褲上蹭的灰痕。

　　商彥怔了下，無奈。

　　「你那小猫撓似的力氣，疼什麽？……起來。」

　　他手上因爲翻轉燒烤架上串著食物的竹簽而沾了水油，不便躬身把人拉起，只能低頭看著。

　　女孩兒充耳不聞，直到確保幫他摸掉了最後一點灰塵，才慢吞吞地仰臉看他。

　　烏黑的眼瞳看起來像是兩顆最漂亮的琥珀，深處還藏著碎星似的微熠細光。

　　只是它的主人現在有點委屈，眼睫輕輕卷翹著，眨了兩下，眸子裡就多了些濕漉的水色。

　　「考試成績、身高、還有計算機，雖然我們差很遠，但我有在努力想追上你……你別總嘲笑我……」

　　「……」

　　這一瞬間，商彥覺得有人在自己心臟上掄了一錘——大概是砸承重墻那樣的力度。

　　於是瞬息間，所有心墻土崩瓦解，塵埃漫天，白白構築了十八年，小孩兒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踩到了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以後她站在那裡，落一顆泪砸下去，都能砸得他生疼。

　　明知是把自己的死穴向外交出去，却不想悔改。

　　甚至更知道她幷非自己最想要的那個意思，但還是忍不住自作多情自欺欺人，把一句短句拆解得四紛五落，恨不能字字吃透了印在心裡。

　　嘴角壓都壓不住地勾上來。

　　他聽見自己聲音裡透著沒出息的愉悅，「這是你說的，你別後悔。」

　　蘇邈邈遲疑了下，沒懂商彥方才的沉默。

　　她於是茫然又無辜地點了點頭。

　　「我不反悔。」

　　商彥哄出了應答，心情愉悅得往天上飄。

　　爲了掩飾這沒出息却又藏不住的反應，他側身去厲哲那裡，取新備好的烤串。

　　旁觀了全程的厲哲神情麻木，目光控訴：「彥哥，小蘇還不滿18呢。」

　　「嗯。」

　　商彥沒心沒肺地應了一聲。

　　「我也很遺憾。」

　　厲哲：「……」

　　他幷不遺憾謝謝。

　　厲哲剛要再說什麽，一聲驚呼突然傳來。

　　只見蘇邈邈身後，被一個男生絆倒了的燒烤爐，毫無徵兆地衝著女孩兒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