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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野了》第68章
第68章

  顧翎一聲都沒有來得及吭出來。

  滿目的猩紅裡, 他軟綿綿地滑下椅子,倒在地上。

  一直到合眼之前,他的視網膜上殘留著的圖像,仍是那人眼神猙獰而面無表情的臉。

  像索命的閻羅。

  會死的無邊恐怖和冰冷一起籠罩了他, 然而他沒有機會再求饒, 便昏了過去。

  首當其衝被轉椅爆開的電腦, 四濺了一地的殘渣。還有地上猩紅淌開的血,嚇懵了在場所有的人。

  他們驚恐的目光投向場中那道身影, 每個人的眼神都瑟縮,如同親眼見證了魔鬼。

  死一樣的沉寂裡。

  商彥冷白的俊臉終於有了一點情緒。他唇綫微牽起薄戾的弧度。

  眼角濺了一滴血,鮮紅刺目, 像是點了一顆朱砂痣,和那冷白的膚色相襯,生出冰冷驚心的美感。

  他手裡的椅子往地上一扔。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驚恐裡,商彥看向側門邊上站著的、同樣驚呆在原地的蘇邈邈。

  那些狠戾可怖的負面情緒在這抬眼的一瞬間悉數剝離褪盡。

  望著女孩兒, 他歉意一笑。

  聲綫回歸平靜。

  「報警吧。」

  「————!」

  他慢慢交叉雙手十指, 搭在桌上, 神情也鬆懶下來。

  在學生們終於回過神的驚叫裡, 商彥轉眼看向臉色鐵青的主裁判。

  「我之前說了, 是個人退賽, 與團隊其他人無關,希望您記得。」

  「……」

  裁判臉色又難看又複雜, 半晌一個字都沒說上來。

  …………

  黃旗晟聽說消息以後, 差點瘋了, 第一時間找到大賽主辦方。

  主辦方的負責人焦頭爛額,比他還崩潰。

  「通融?黃老師!您可別跟我開玩笑了!這是學生之間小打小鬧的事情嗎?這是刑事案件——而且是性質最惡劣的那種——當著那麽多參賽學生的面,還有業內多少大佬看著!這一家家媒體都快把我辦公室的電話打爆了,我肯替你們瞞著媒體那邊、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黃旗晟也急了。

  「杜總,這件事前後一定是有隱情的、商彥這個學生你們該聽說過,他是非常優秀的,在未來it行業,一定會有他一席之地——不能因爲這麽一件事毀了啊。」

  「哼——」負責人氣極反笑,「是,你們C城三中這個商彥,確實這兩年有些起勢驚人,我們本來也以爲是個可造之材。但這次是我們要毀了他嗎?這是他自己自尋絕路!顧翎這會兒才剛脫離危險——幸虧他沒有生命危險,不然這就是殺人!殺人罪!還是衆目睽睽之下的,黃老師你懂不懂?所有人差點都要跟著他一起遭殃!」

  「…………」

  聽出事情再無挽回餘地,黃旗晟眼神恍惚了下,像是瞬間頽老了幾歲。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懊喪地捶了一下桌子,「我怎麽就沒防備——可商彥他也從來不是這麽衝動的人啊。」

  「……衝動?」

  負責人稍稍平復下之前暴跳如雷的情緒,聞言冷笑了聲。

  「我看他一點都不衝動。既然都說到這兒了,那我不妨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中的好消息——你們C城三中的第一名仍舊保留,其餘三個學生也不會受任何影響——因爲商彥在做出那種舉動之前已經向裁判申請退賽,他個人行爲不會上升牽連到無辜的『前任』隊友!他們的成績沒有任何違規,只能予以保留!」

  黃旗晟被這個消息噎在了那裡,一時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負責人氣得眉毛都要竪起來——

  「所以黃老師你懂了吧?你這個學生根本就連衝動犯罪都不是!」

  一聽負責人這話,黃旗晟急了。

  ——

  刑事案件必然會被提起訴訟,衝動犯罪還有可能减輕刑罰,而如果定性爲預謀犯罪,那性質就極其惡劣了。

  他慌忙上前。

  「杜總,您可千萬不能這樣說啊!」

  「……」主辦方負責人臉色晦暗地看了黃旗晟一眼,擺了擺手,「我心裡有數。主動宣傳自己比賽裡出了這麽個心思恐怖的學生有什麽好處?就算是天才,我看也是個高功能反社會人格!」

  「…………」

  此時,門外。

  吳泓博和欒文澤都臉色難看,却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該說商彥不應當那麽衝動嗎?

  可是設身處地,如果看到自己最珍視的人被那樣欺負還言語侮辱、更甚至讓女孩兒差點出了要命的大事而毫無悔改之意——那他們心裡的惡性可能會被激起得更徹底。

  商彥能爲了他們這些組員忍到比賽的最後一秒,已經是讓吳泓博和欒文澤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他們沒辦法去考慮,在那場比賽的一個小時裡,商彥內心經歷過怎樣足够把一個人徹底摧毀的情緒。

  更可能……他所隱忍過的,遠不止那一個小時。

  沉默半晌後,吳泓博長嘆了一口氣。

  「事到如今,只能指望彥哥家裡了……希望他們能出面化解這件事情吧。」

  「……」

  欒文澤沒有說話。他擔心地扭頭看向旁邊——從商彥被警察帶走後,女孩兒就一個字沒有再開口過了。

  想了想,他斟酌著措辭說道:

  「小蘇,你身體剛好,不要太擔心了。彥哥那邊,他家裡人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你放心。」

  蘇邈邈沒有抬頭,她輕捏緊了指尖,又安靜半晌後,她才輕聲開口:「我去旁邊打個電話……」

  「嗯?哦,好,我們在這兒等你。」

  欒文澤拉住還想說什麽的吳泓博,點頭答應下來。

  蘇邈邈拿著手機走到長廊盡頭。

  她遲疑地翻開了通訊錄,滑到了最下面的位置。

  那裡躺著一個電話號碼——被她刻意存成了「Z」,而再無其他任何有信息含義的備注。這個號碼從她第一次存入開始,就從來沒有撥過,哪怕一次。

  蘇邈邈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個手機號。

  猶豫了很久,直到腦海裡又浮現起商彥最後扔開椅子,沒有半點後悔地望向她時露出的那個安撫笑容。

  蘇邈邈深吸了一口氣。

  心裡最後一點猶豫被她抹淨,她點下那個號碼,將電話撥了出去。

  鈴聲一直空響了30秒。

  電話才被人接通。

  對面的聲綫是個無比陌生、又好像隱隱熟悉在記憶深處的女聲。

  帶著意外和一點點不自查的栗然,對方試探地慢慢出聲:「邈……邈?」

  「……」

  蘇邈邈心口一抽。

  因爲這生理性的疼,她本能地皺起了眉,張了張口,又抿住唇。

  不知遲疑了多久,而對面也一直無聲地等著她說話。

  蘇邈邈閉了閉眼,壓下心底涌上來的那些艱澀、委屈、怨恨……不一而足的情緒,她隻讓自己記住腦海深處忘不掉的那雙眼睛。

  她慢慢吐出一口氣。

  「我現在,需要您的幫忙。」

  *

  A城x區看守所。

  審訊室的金屬門被推開,穿著制服的看守所民警走進來。

  「商彥先生,您的委托辯護人到了。」

  「……」

  審訊桌後,商彥神情平靜地抬起了漆黑的眼。

  一個穿著職業黑色西裝套裙、白色襯衫、黑色高跟鞋的女人走了進來。她手裡拿著文件夾,進門時抬手扶了扶臉上戴著的黑框眼鏡,似乎有些拘謹地衝民警道謝。

  律師小姐藏在土氣的黑框眼鏡後的五官十分好看,民警的臉一紅,隨即正色,按例囑咐過幾句,這才關上門退了出去。

  律師小姐臉上的職業而拘謹的微笑,在身後金屬門合上之後,瞬間歸於無。

  她綳起肩背,面無表情地走到審訊桌前,坐下來。

  文件夾不輕不重地往桌上一拍。

  女人伸手摘了眼鏡,漂亮的眼眸裡再也壓不住的怒火掀起來。

  ——

  「商彥,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敢這樣吼商彥的年輕女人,除了他姐姐商嫻,自然不必做旁人想。

  商彥却難得沒有了平日與商嫻針鋒相對的模樣。

  他頽懶地垂了眼,似笑非笑地一瞥商嫻的打扮,口吻帶上些微嘲弄——

  「你那壓箱底的律師證,終於派上用場了?」

  「——!」

  商嫻氣得一拍桌面。

  隨即她又有所顧忌地瞥了一眼審訊室角落裡的監控攝像頭。

  再轉回來,商嫻勉强壓下了神情上的劇烈變動,但語氣聲音仍舊冷得如鐵石,如寒冰。

  「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商彥嘴角微勾,眼神淡淡的透著冷,抱臂倚回去,「看守所。」

  「那你知不知道,這裡關著的都是什麽人?關在這裡的人甚至連親屬探視權利都沒有!」

  「如果你是過來給我普及拘留所和看守所的區別的,那大可不必。」

  商彥戴著手銬的雙手懶洋洋地往桌上一搭。

  「行政拘留進拘留所,刑事拘留進看守所。看守所內禁止任何親屬探望。……還有什麽?」

  商彥停了一下,隨即恍然。

  「哦。《刑事訴訟法》第三十四條,犯罪嫌疑人自被偵查機關第一次訊問或者採取强制措施之日起,有權委托辯護人;在偵查期間,只能委托律師作爲辯護人。」

  他抬頭。

  嘴角勾著,眼眸裡却沒有情緒。

  「你好,律師小姐。」

  「……」

  商嫻的表情,在商彥的話間,一點點冷凝下來。

  她慢慢扣緊指尖,輕眯起眼。

  「你早就提前查過了?」

  商彥笑意一薄,沒有說話。

  權作默認。

  商嫻倒抽了口凉氣。

  有那麽幾秒的時間裡,她都不可置信地盯著面前的她的弟弟——她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把面前的商彥換了個芯,只留下一副和她弟弟完全相似的殼子了。

  「那你知道,你接下來很可能面臨的是什麽嗎?」

  「按照爸的脾性,應該會鐵面無私地等著我這個不肖子被依法制裁吧?」商彥平靜地說,像是在討論旁的無關人。「之後無非就是審訊、移交檢察院、提起訴訟、法院宣判。」

  商嫻捏得手裡鋼筆哢嚓一聲呻吟。

  「那你會有什麽樣的量刑,你也知道?」

  「……」

  商彥嘴角拉平。

  眼睫一停,垂壓下去。

  「《刑法》第四章第二百三十四條,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造成嚴重殘疾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語氣不波不瀾地說完,商彥抬眼。

  眸裡漆黑深邃。

  「我想,如果我之前下手的估量沒有失誤,我90%的可能性適用前款量刑,10%的可能性適用後款前者?」

  「……」

  商嫻的嘴唇抖了抖,半天一個字都沒說上來。

  她瞳仁微栗地看著商彥。

  再開口時聲綫發抖。

  「商彥,你是不是真的瘋了?——我以爲你只是一時衝動,現在、你告訴我——這算什麽,啊?你明知道後果,却在拿自己的前途跟我們開玩笑嗎!?」

  商嫻越說越怒,幾乎要把審訊桌掀起來。

  她也快瘋了。

  商彥一語不發。

  他坐在那兒,沉默良久,等審訊室裡安靜下來,他才平靜地出聲。

  「對不起。」

  「……!」

  商嫻仰起脖子,長吸了一口氣,壓下胸腔間幾乎氣到窒息的悶痛。

  她强迫自己找回理智。

  「這筆賬,出去我們再算——我會先給你辦取保候審。」

  商彥一怔,有些意外地抬眼。

  「爸同意的?」

  商嫻捏得指骨都哢嚓地輕響了聲,她恨恨地抬眼,「爸恨不能親自進來打斷你的腿!」

  「……」

  商彥也不意外。「那就是媽的意思了。」

  商嫻面無表情,打開了面前的文件夾,摘掉手裡鋼筆的筆帽。

  「取保候審後,我會找受害人家屬調解,如果能調解成功,作爲刑事訴訟案件,最低可以爲你爭取到一年時限的管制。」

  商彥眼睫一掃,眸裡情緒瞬時凉了下去。

  「不必調解,我不可能向他道歉。」

  「——!」

  記錄紙上的鋼筆筆尖被壓得一叉,滴下一滴濃墨。

  商嫻凶狠地抬頭瞪向商彥,她壓低了聲音:「你到底發什麽瘋!?爲什麽要對那個叫顧翎的下這樣的狠手——你知不知道,他差點被你那一下砸進ICU!?」

  商彥沉眸,抬眼,一字一頓:

  「他死有餘辜。」

  商嫻:「……!」

  商嫻惡狠狠地扣上筆帽,把鋼筆拍上桌:「到底是爲什麽!」

  商彥却沉默了。

  商嫻怒火中燒的大腦裡,突然掠過一道靈光。

  她瞳孔驀地一縮,攥緊了拳。

  「是不是因爲蘇邈邈?……你那天連母親的話都敢違背離開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了——是不是因爲她?」

  商彥冷眼。

  「與她無關。」

  商嫻緊緊地盯著商彥,幾秒後,她冷笑了聲。

  「好,既然你不說,那我之後直接去問她本人好了。」

  「……商嫻!」

  從會面開始至今,即便提及量刑也始終平靜的男生突然便怒了。

  他清俊的面龐上,神情有一瞬的猙獰,連冷白的額角都綻起駭人的青筋——

  「我不准你們去打擾她。」

  商嫻回過神,比他更怒。

  「早知道你會因爲她犯下這種事情——我就不會替你在父親母親那裡遮掩了!」

  商彥終於氣得拍了桌。

  「你懂個屁!」

  「……」

  商嫻楞在原地。

  ——

  她這個弟弟,雖然從小被所有人捧得高高在上,養了個桀驁不馴的性子,玩笑起來沒大沒小,但有母親督導,禮教方面從來都無可挑剔。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他這樣惱怒地駡人。

  不過再想想他之前幹下的事情,這點震撼根本也就不算什麽了。

  不過由這一打斷,那點上頭的怒意褪下去,商嫻慢慢做了個深呼吸。

  「好,你告訴我,到底發生過什麽了。」

  「……」

  「商彥,我現在是以你辯護律師的身份,在問你這個問題——你不會想我公事公辦地去調查吧?」

  商彥又沉默兩秒,終於低下頭去。

  他戴著手銬的雙手慢慢攥成了拳,青筋像是要撕破白晰的指背而迸出一樣,看起來猙獰可怖。

  更足以知道男生此時心底壓抑著如何汹涌的情緒。

  商嫻看出不對,微微凝眸。

  便聽那個聲音沉啞開口:

  「如果我沒猜錯……他差點强暴了——」

  話聲戛然一停。

  然後再無以爲繼。

  而商嫻瞳孔驀地一縮。

  她怎麽也沒想到,後面竟然有這樣的隱情,「那你那天晚上離開,就是因爲……」

  「她因爲過度驚嚇,心臟病發……被救護車帶走。」

  話至尾音,字字沉冷如鐵。

  而商彥抬眸,眼神像是凍進了冰裡。

  「所以我說,他死有餘辜——就算再給我一萬次機會,我依然會那樣做。」

  商嫻震在原地。

  半晌,她才後怕地回神,喃喃:「那你也不能自己動手……」

  「你根本不懂。」

  商彥眼角狠狠地抽了下,漆黑的眸子裡冰冷淩厲得讓人不敢對視。

  「在醫院等她醒來那一整天,看見她手腕上被勒得發紫的淤血……」

  咬牙說著話,男生的眼眶都瞪得紅了——

  「想到她那時候心裡的恐怖和絕望、想到可能發生的更可怕的那些後果——我恨不得一刀捅死顧翎!」

  「……」

  商嫻頽然地鬆了眼神。

  她當然能懂。

  ——

  即便不是發生在最珍愛的人身上,即便只是親朋好友,如果同樣的情况發生,她想她絕不缺少同等的恐怖衝動。

  審訊室裡寂靜良久,商嫻暗淡的眸光突然亮了下。

  「如果是這樣,那調解的事情就未必不能……」

  「你想都別想。」

  商彥却已經猜到她的意思,眼神冷得讓人背後發凉。

  「我不可能讓她站出來。去承受那些可能出現的該死的流言。」

  商嫻默然。

  她幷不意外商彥的這個選擇。如果他真捨得蘇邈邈站在他前面,那他也不會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商嫻的心裡涌起一陣無力的惱怒,她冷冷地抬頭瞪了商彥一眼。

  「我會爲你申請下取保候審,再帶你去做精神科鑒定——你這個樣子,也確實不像是什麽正常人。」

  聽到最後,商彥皺眉,「你們想怎麽做?」

  商嫻:「如果能够拿到精神科對我們有利的鑒定結果,那我會申請罪責豁免,送你出國治療。」

  商彥:「我不出國。」

  商嫻:「這已經是無法得到調解的情况下的最好結果了——你才十八歲,難道你真的準備在檔案裡留下監獄服刑的記錄嗎?」

  「……」

  商彥沉默。

  許久後,他抬起頭。

  「如果我真的拿著精神科鑒定出了國,那我三年之內,能回來麽?」

  商嫻一噎。

  「……這根本不具備可比性,就算有期徒刑時間再短,那也是服刑,你懂不懂!」

  「具備。」

  商彥聲綫平靜,眼眸裡情緒也淡了下去。

  「對她來說,時間是最重要的。那麽對我也是。至於服刑……你該知道,我動手之前,就早做好準備了。」

  他低垂下眼,啞聲一笑。

  「而且,見不到她的時間裡,在哪兒不是『服刑』?」

  商嫻:「…………」

  商嫻終於還是氣急敗壞,站起身,重重地合上文件夾,咬牙切齒地問:

  「你是被蘇邈邈下了蠱了吧??」

  聽到這熟悉的用詞,商彥一怔。

  隨後他失笑。

  「因果報應。」

  商嫻:「?」

  「當初駡薄屹的時候,我確實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

  商嫻:「???」

  商嫻有心想問,商彥却怎麽也不肯開口了。

  「律師小姐」氣得想掀桌,最後隻咬牙切齒地看著商彥——

  「先辦取保候審,把你弄出來再說!至於其他的……」

  商嫻冷冷一笑。

  「說不定回家你就讓父親一頓家法揍成個殘廢,我看到時候直接保外就醫進ICU,什麽都省了!」

  「……」

  *

  傍晚。

  夕陽西斜,餘輝籠下人間。

  A城某三甲醫院,住院樓。

  人來人往的病房外走廊上,蘇邈邈緊捏著手裡的文件和隨身碟,神色微綳地望著面前的房門。她的身後,站著一位衣著貴氣、年紀三四十的女人。

  兩人都是極美的長相,只不過女孩兒的五官還稍顯稚嫩,而她身後的女人已然風韵優雅,氣質渾然。

  若是仔細看,還能在兩人的五官間尋到許多相似的地方。

  女人陪著女孩兒安靜地站了很久,久到進出的病人或者家屬都有些奇怪地看她們,才聽見女人靜聲問:

  「你自己,可以嗎?」

  她一頓,「我可以陪你進去。」

  「不用了。」

  女孩兒輕聲,沒有回頭,語氣疏離有禮……形如陌生人。

  「您已經幫過我了。接下來這點事情,我自己去做就好。」

  「……」

  身後的女人,也即是蘇邈邈的母親江如詩,聞言眼底掠過複雜的情緒。

  她沒有再多說,「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蘇邈邈也沒有再說什麽,她輕攥緊了指尖,拉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門內是多人病房。

  一共六張病床,兩兩相對,分布在病房東西兩側。

  而剛走進去幾步,蘇邈邈就聽見最東南角的病床上,傳來那個熟悉得令她噁心的聲音——

  「不可能,媽,我告訴你——他家再有權有勢也沒用!那麽多業界大佬和國內外的裁判評審、參賽學生看著呢,他是自尋死路!只要我們不鬆口,他別想拿到調解書!……要錢有什麽用?我以後遲早能賺回來!但這一次,我就是要徹徹底底地毀了他——我要他後悔一輩子!」

  「…………!」

  這個讓她幾乎夢魘的噁心的聲音,讓女孩兒的步伐本能地一頓。

  但也隻那一秒,一秒後她便重新邁開脚步,徑直走了過去。

  許是女孩兒的容貌實在過於出彩,在她經過外面的四張病床時,病人和家屬們都不由地好奇地安靜,跟著她的脚步張望過來。

  蘇邈邈視若無睹,停在了東南角那張病床前。

  病床上,側背對著她的人幷沒有看到她的出現。

  倒是床內臨窗一側,正在收拾雜物的女人一頓,看清蘇邈邈的模樣後,不由驚艶地楞了兩秒,然後才回過神。

  「小翎,這個是來看望你的同學吧?」

  「狗屁同學,葉淑晨那幫人才不會……」

  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轉回來的顧翎看清蘇邈邈的一瞬間,話聲陡然被驚恐的情緒掐滅在喉嚨裡。

  他嚇得牙齒「咯咯」地磨了一下,本能地抬頭往女孩兒身後看去。

  ——

  空無一人。

  ……沒有那個可怖的閻羅。

  顧翎身體頓時鬆懈,一身虛汗地放下心。回過神,他又有些惱了——

  「你來做什麽!」

  語氣帶著强硬的不耐,但眼底深藏的恐懼却掩飾不住。

  顯然商彥在LanF大賽最後那毫無顧忌的一椅子,已經把他嚇破膽了。

  蘇邈邈安靜而沉默地上前,從手裡的文件中取出第一份資料。

  她伸手,遞到那名看起來衣著素舊的婦女面前。

  資料上方三個黑體字非常刺眼——

  《調解書》。

  床邊的婦女臉色微變,拿到顧翎病床旁邊,給還戴著頸椎固定器的顧翎看。

  顧翎的臉色陡然漲紅。

  幾秒後,他嘶聲笑著,轉回頭——

  「哦,我懂了——你是想來求我,讓我和他達成調解的?」

  不等蘇邈邈開口,他神色不善地笑起來,頭頂的傷更給他的笑容增添了幾分猙獰。

  「你想都別想,跪下來求我也沒用!我告訴你,我現在什麽都不缺——就算LanF大賽名額沒了,我照樣有別的競賽成績!錢我也會有!現在,我只要他身敗名裂、要他進牢裡、要他下地獄!」

  顧翎急促地換了口氣,笑聲刺耳難聽,眼底却深藏著恐懼——

  「我一定要……一定要你們看看,你們的神是怎麽跌落神壇、被我一脚踩進塵埃裡的!」

  「……」

  女孩兒就那樣站在那兒,精緻艶麗的五官微微綳著,面無表情,眼神平定無瀾地聽顧翎聲音嘶啞、模樣癲狂又極力掩飾恐懼地說完。

  然後她才慢慢歪了下頭。

  「我爲什麽要求你?」

  「——!」

  顧翎的笑聲戛然一停。

  緊跟著,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蘇邈邈,這種計劃脫節的節奏,讓他感覺十分地不好。

  他又扭頭看了一眼那張《調解書》,「你……你不是要讓我來簽這個《調解書》的嗎?!」

  「是。」

  女孩兒應得平靜。

  「但做錯事情的是你,我爲什麽會需要求你?」

  「…………」

  顧翎的腦海裡突然掠過一個想法去,那想法讓他表情不由地扭曲了下,他目光遲疑而不可置信地看向蘇邈邈。

  「你不會是想——不,你不敢那麽做,」顧翎强壓下恐懼,自得地笑起來,「除非你瘋了——如果你真敢站出來控訴我,我未必如何,但你以後一輩子都洗不清了!他們永遠會在背後非議你、談論你…………」

  話至最後,顧翎的表情和眼神都有些令人憎惡地抽搐,他近乎急於威脅地開口:

  「你不要你一輩子的名聲了?」

  蘇邈邈仍舊面無表情。

  她那樣垂眼望著他,神色淡漠,居高臨下。

  像是神在俯視螻蟻——

  「做錯事情、不知廉耻的是你,我爲什麽要擔驚受怕?」

  「你們……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病床裡邊的女人懵了,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兒子,「小翎,你是做了什麽事情嗎?」

  「——你不要聽她胡說!」

  感覺到從病房其他床位落過來的目光,顧翎咬牙切齒的,腦袋上青筋直跳。

  沉默幾秒,顧翎惡狠狠地看向女孩兒。

  ——

  他不信,這個蘇邈邈瘋了才會說出……

  「阿姨。」

  而就在下一秒,女孩兒柔軟平靜的聲音響起。

  「如果顧翎不肯簽這張《調解書》,我會在最快時間內,以『强暴未成年人未遂』『故意殺人未遂』兩條罪名,向法院提起訴訟。」

  「——!」

  房間裡所有其他病床的低聲議論戛然一停。

  甚至有人碰到了手邊的杯子都沒顧得上扶,而是第一時間驚恐厭惡地看向這裡。

  顧翎病床邊上的女人更是被嚇得臉色一白,本能地退後半步。

  「小、小翎……?她——她說的是什麽!?」

  顧翎的眼神已經被震驚和嫉恨的複雜情緒扭曲了,他目眦欲裂地瞪著蘇邈邈,無法相信這個看起來無比脆弱的女孩兒,怎麽敢當衆說出這樣的事情。

  這樣……被那些可怕而不負責的言論稍加傳播,就會毀了一個人一生的話。

  難道——就爲了那個商彥??

  顧翎却顧不上多想,他提高了聲量,嘶啞地解釋——

  「媽!她是在污蔑我!她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給商彥洗脫罪名!你不要聽信她的……」

  話聲未落,被女孩兒平靜再起的聲音打斷。

  「第一條,强暴未成年人未遂。」

  蘇邈邈將隨身碟和手裡的第二份文件放上病床。

  「這是當晚的監控錄像,清晰地顯示他的罪行全過程;以及這份文件,是我手腕、肩膀等處的暴力脅迫傷害診斷書。」

  她一頓。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裡,仍平靜地像在講一個外人的故事。

  「第二條,殺人未遂。」

  蘇邈邈將手裡最後一份文件放上去。

  「我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這是醫院開具的診斷書,以及當天晚上,我因爲顧翎的犯罪行爲致使心臟病發、送入醫院搶救的診療記錄。」

  「你——你……」

  顧翎震驚到幾近驚恐地看著她。

  蘇邈邈安靜垂眼。

  「這些只是複印件。如果你不肯簽署《調解書》,那我會以這兩條罪名起訴你。」

  「你就不怕——」

  「我什麽都不怕。」

  蘇邈邈打斷他,抬頭,這一瞬,女孩兒眼底情緒終於被點燃,極致的怒意冰封在極致的寒冷裡。

  「用這些罪名、陪你上新聞,我都沒關係——我會追你到天涯海角、我會毀了你所希冀的任何未來、我會讓所有人記得你無法抹滅的污點和渣滓一樣的本性!」

  在女孩兒那艶麗無害的外表下、近乎瘋狂的眼神裡,顧翎再一次被强行拉扯回LanF大賽那天的記憶裡。

  那個人也是這樣不顧一切的眼神……

  像是毫不畏懼把他一起拉下地獄。

  「……!」

  顧翎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他已經顧不得其他人望過來的目光了。

  「你、你辦不到的!」

  蘇邈邈:「我能。」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輝,從窗戶外落進來。

  女孩兒站在那裡。

  光從她的側面投下,影以鼻爲界,從中間割裂開來。

  依舊是那張靜到驚艶的臉。

  唯獨此刻,一半浸於光裡,一半沒入黑暗。

  天使和魔鬼交融,在那雙烏黑的眼瞳裡跳起恣肆瘋狂的舞。

  聲勢恢弘。

  而女孩兒開口。

  輕軟、溫柔:

  「你想毀了他?」

  「……那我先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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