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蘇邈邈到最後離開醫院前， 仍沒能搞懂商彥那段話的意思。

　　在她想問之前， 便被人打斷了——之前爲商彥看診的年輕醫師離開一趟後， 又回到急診室裡， 對兩人的態度也變得殷勤起來。

　　最後確定完商彥的灼傷幷不需要留院，他還十分熱情地把兩人送出了急診室，幷主動介紹了離開的路徑。

　　蘇邈邈雲裡霧裡地跟在商彥身後，走出了醫院。

　　此時已經接近下午兩點。

　　而兩人一路從秙渠山折騰回來， 別說午飯了，滴水也未進。

　　商彥想了想，側身看向身後的女孩兒，「不餓嗎？」

　　蘇邈邈被叫回神，誠實地回答：「餓過了。」

　　「那帶你去吃飯。」

　　「……去哪兒？」

　　商彥沒有回答， 隻伸手招停了一輛計程車。

　　他單手拉開後車門。

　　「進。」

　　「……」

　　女孩兒神色間露出明顯的遲疑。

　　商彥嘴角一勾。

　　「你這是怕我把你拐走賣掉？」

　　「不是……」

　　「放心。」商彥單手撑著門，笑著趴在門邊上，壓低了的聲音鑽到女孩兒耳旁：

　　「真把你拐到手裡以後，我肯定捨不得賣，……自己留著吃掉多好。」

　　最後一句聲音很輕，蘇邈邈沒能聽清， 但這不妨礙她從前半句感受到這人爲師不尊， 又想拿她逗趣的意思。

　　女孩兒氣得臉頰不自覺地鼓了下， 一躬身就鑽進車裡，不理商彥了。

　　商彥笑笑， 跟著俯身進到車內。

　　車門關合。

　　商彥嫻熟地報了一串地址。

　　從來到C城後， 蘇邈邈就極少踏出過療養院了， 所以她對於C城幷不熟悉。

　　反倒是計程車的司機在聽到那串地址之後楞了一下，意外地從後視鏡裡看了商彥兩人。

　　——

　　那裡是C城最昂貴的地段，說是寸土寸金也不爲過。

　　尤其，住在那裡的人，怎麽還會需要坐計程車呢？

　　帶著這樣的疑惑，司機一脚油門踩下去，車開上路。

　　大約半個小時後，車開到別墅區外，被攔了下來。

　　保安亭有人跑出來，顯然帶著與計程車司機相同的疑惑。但他還是畢恭畢敬，俯身到車窗旁。

　　後車窗落下，商彥朝對方微微頷首。

　　那保安楞了一下，「商少爺？您怎麽……」

　　商彥面上笑色很淡，沒有要開口的傾向。

　　而那保安更識趣，話說一半便自己咽了，回頭衝保安亭裡的同事示意。

　　計程車前方的安保措施被保安亭內的負責人用電腦密鑰手動解鎖，金屬防撞門緩緩向兩側打開。

　　計程車驅車入內。

　　這片完全對外密閉的別墅區，顯然保留了建設之初的地形特徵，門內修得順滑平整的柏油路乾淨得像是一塵不染，隨著路邊的花草樹木一起沿地勢或起或伏，窗外悠然靜謐。

　　門內鮮有人迹。

　　事實上，一路行駛進來，望著窗外的蘇邈邈發現，這片別墅區內不同於文家所在的地方——不像是什麽居住地，更像是在一片寬闊的自然公園裡，零星幾個角落中，擱下了那麽三兩棟別墅。

　　彼此之間相隔甚遠，互不干擾。

　　生活在這裡的感覺一定很像世外桃源……

　　「確實有些像。」

　　身旁那人突然開口。

　　「……」

　　蘇邈邈怔了下神，隨後才發現，自己似乎無意識地把心裡想的話咕噥出來了。

　　她轉頭望過去。

　　正對上了商彥不知看了她多久的目光。

　　「你喜歡這裡？」商彥問。

　　蘇邈邈想了想，「環境很喜歡，但是好像又太安靜了……」

　　安靜得讓人覺著陽光醺暖下，空氣都有些莫名地發凉。

　　商彥遺憾地收回了沒能順勢出口的話。

　　他目光一抬，對計程車司機說：

　　「前面右拐。」

　　「……哎。」

　　司機心裡惶恐地應了。

　　他比蘇邈邈清楚得多，住在這片「公園」裡的，都是跺一脚要C城震三下的大人物。

　　後座坐著的雖然只是個學生模樣，但聽剛剛安保的稱呼，顯然大有來頭，還不知道是哪位家裡的公子……

　　這麽一想，司機攥著方向盤的手都收緊了許多。

　　這些岔路，顯然每一條都是那些獨門獨棟的別墅的專用。

　　沿著商彥指路的這一條，計程車很快開到了盡頭。

　　造型頗有現代風格設計感的別墅出現在他們的視野內。

　　路盡頭的別墅前，一位衣著樸素大方的女士站在路邊。

　　商彥付過車費，拉開車門，引著身後的蘇邈邈一同下了車。

　　計程車開走，兩人穿過僻靜乾淨的柏油路，走到對面的別墅前。

　　站在路邊的那位女士顯然有些驚訝，正用意外的目光望著蘇邈邈。

　　一邊走過去，商彥一邊給蘇邈邈介紹，「這是家裡請來照顧我的阿姨，年近五十。她姓陳，我稱呼她陳姨，你隨我相同就好。」

　　「……」

　　蘇邈邈輕點了點頭。

　　兩人也在此時走到了陳婉芳的面前。

　　「陳姨，」商彥示意了下蘇邈邈，「這是我班裡的同學，蘇邈邈。」

　　陳婉芳回神，感慨點頭，「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呀。」

　　女人的聲音似乎帶一點別地的口音，聽起來別有些味道，蘇邈邈乖巧地朝對方微欠身，「陳姨好。」

　　「不用這麽客氣的。」陳婉芳笑了笑，隨即轉向商彥，疑惑地問：「方才門禁安保撥內綫過來，我還以爲是他看錯了——不是說秋游一天一夜的行程嗎，怎麽今天就回來了？」

　　提及這個，旁邊女孩兒艶麗的小臉兒似乎都黯了下。

　　商彥瞥見，本能地伸出手揉了下女孩兒的長髮。

　　「進去再說吧。」

　　陳婉芳在見到商彥的動作時，目光裡就掠過驚色。

　　但她很快便壓下了情緒，在商彥的話後「嗯」了聲，轉身去開別墅的正門。

　　身後還有聲音傳來——

　　「你不要摸我的頭了。」

　　「爲什麽？」

　　「……」

　　「不說原因，我就當沒聽見了。」

　　「……他們說會長不高。」憋了半天，女孩兒委屈的聲音響起。

　　男生失笑，「他們騙你。」

　　「——你又摸！」

　　「師父把長高的運氣分你一點。」

　　「………………」

　　聽著那個和女孩兒打趣的聲音，陳婉芳背對著他們的神情控制不住地驚訝，同時也帶上些猶豫和遲疑。

　　解除密碼鎖，她推開別墅的正門，轉身招呼兩人進門。

　　別墅內溫度在最適宜的26攝氏度。

　　商彥單手解了披在肩上的外套，剪開的黑色毛衣和其下白色的綳帶便露了出來。

　　剛回過身想說什麽的陳婉芳嚇得一楞——

　　「這是怎麽了！」

　　蘇邈邈想開口說話，被商彥隨意地牽走了話頭。

　　「沒事，」他笑，「被燒烤爐燙了一下而已。」

　　陳婉芳臉色不太好看——

　　「都包成這樣了，能是簡單地燙了一下？你還跟我『而已』。」

　　她不放心地想上前查看，「傷勢處理得怎麽樣？要不要叫醫生來給你看看？」

　　「今天不用，等明天換藥吧。」

　　商彥說著，話題一轉。

　　「陳姨，我們今天中午午餐跟著那燒烤爐一起泡湯了，您看……？」

　　聽說兩人還沒吃午餐，陳婉芳無奈：「怎麽不早些打電話回來，我也好給你們提前準備上？」

　　說完，她自己想起了原因。

　　陳婉芳嗔怨地瞪了商彥一眼，「你看你，自己不備手機，還連累得小姑娘一起陪你挨餓——你們等會兒，我這就去給你們準備。」

　　說著，陳婉芳又擔心地看一眼商彥的手臂，便連忙走向餐廳裡面的厨房間了。

　　客廳裡於是只剩下商彥和蘇邈邈兩人。

　　蘇邈邈的目光在別墅一樓轉過一圈，都沒有見到其他任何人影或是聽到任何聲音，她好奇地看向商彥。

　　「叔叔阿姨沒有回來嗎？」

　　「……」

　　商彥目光一閃。須臾後，他嘴角輕勾了下。

　　「我和他們不住在一起。」

　　蘇邈邈一怔。

　　男生雖然是在笑的神情，但那雙黑漆漆的眼眸裡却看不出半點與笑相關的情緒。

　　心裡掠過些猜測去，蘇邈邈沒有再往下問。

　　停了兩秒，商彥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低笑了聲，「所以，以後你隨時可以來。」

　　這一次，那雙黑眸裡實實在在地浸上了笑意。

　　蘇邈邈：「…………？」

　　這個「所以」的因果關係，是怎麽構成的呢？

　　兩人簡單地吃過這遲來的「午餐」，商彥帶蘇邈邈上樓參觀和介紹房間。

　　在剛進到書房時，房間裡多綫連通的座機便響了起來。

　　「等我一下。」

　　商彥走過去，先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隨即似乎有些意外。

　　他抬手向蘇邈邈示意地招了下，然後才垂手按下免提。

　　吳泓博焦急的動靜從座機的外放話筒裡傳了出來——

　　「喂喂喂？彥爹嗎？？」

　　商彥看見那顆好奇的小腦袋凑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不由地晃了晃神。

　　他垂回眼，「嗯」了一聲，有點漫不經心地問：

　　「怎麽了？」

　　「——彥爹，我聽說你被燒烤爐砸了！真的假的！？」

　　旁邊傳來一聲提醒，聽聲音似乎是欒文澤，「如果是假的，彥哥現在應該在秋游的山上，不會接到你電話的。」

　　「是哦……」

　　吳泓博明顯在電話對面楞了好幾秒，隨後就開始在對面扯著嗓子嚎起來——

　　「這麽說是真燙傷了？臥槽啊，彥爹你沒事吧？？你可是我們全組的希望——你那手更是寶貝，得供起來的！可不能被一場秋游事故毀了啊！」

　　商彥讓吳泓博吵得頭疼。

　　他嫌弃地「嘖」了一聲。

　　吳泓博的哭嚎戛然一止，瞬間收住了。

　　蘇邈邈在旁邊聽得很驚奇。

　　商彥伸手叩了叩桌面，有點不耐煩。

　　「誰漏給你的？」

　　——

　　吳泓博既然都知道了，那多半全校都要知道了。

　　「彥爹，學校裡現在都傳開了啊，說你英雄救美，捨身救小徒弟，還說那燒烤爐裡紅艶艶的火炭直接就砸你身上了，還說——」

　　商彥終於聽不下去了。

　　他嗤笑了聲，「還說什麽了，我重傷不愈，撒手人寰？」

　　吳泓博：「………………」

　　這個茬有點嚇人，他不敢接。

　　旁邊蘇邈邈終於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一聽這動靜，吳泓博聲量興奮地提起來——

　　「哎？哎哎？我是不是聽見我們小蘇美人的聲音了——你們聽見沒，不是我的錯覺吧？」

　　「不是。」

　　「嗯，我也聽見了。」

　　「原來小蘇也跟彥哥你在一起呢，那我們就放心——」

　　吳泓博傻樂的聲音突然停住，像是隻被人驟息捏住了脖子的鴨子。

　　幾秒後，對面氣息驀地驚恐起來——

　　「等等，彥爹，你不是在家裡接的電話嗎，你要對我們小蘇做什麽啊！！？」

　　這一句一個的「我們小蘇」，終於成功觸碰了商彥的高壓綫。

　　他眸色沉了沉。

　　安靜須臾後。

　　商彥突然右手一抬，在自己手背上親了下。

　　——

　　細微的水漬聲引人遐思。

　　對面集體震住。

　　而商彥輕舔過上顎，低笑。

　　「你們猜是什麽，就是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