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在安靜的車裡顯得十分突兀。夏明朗看了一眼屏幕,按了音量-,車廂頓時又安靜了下來。他將手機扔在了車座上,沒有掛斷這個電話,就讓屏幕一直亮著,在對方耐心耗盡的最後一刻,屏幕終於暗了下去。
蔣茹雲在旁邊瞥了一眼,看見「王彥博」三個大字,想說些什麼,又嚥了下去。
手機又響了,聲音似乎比剛才還要尖銳。夏明朗看都沒看,直接按了音量-。
如此反覆。
直到響了第五次,蔣茹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說;「朗哥……不然你,還是接吧……」
夏明朗睫毛顫了顫,轉頭看著蔣茹云:「這聲音有種地獄之鈴的感覺。」
「那……早晚也要接的呀……」
夏明朗拿起了手機,勉強的扯了扯嘴角:「我要被罵死了,你會替我燒紙嗎?」
蔣茹雲又是擔心又是嫌棄地打了他一下:「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唉……」 夏明朗用手抹了把臉,抬眼時不經意間一瞥,和陳紹在後視鏡中對視了一瞬,又像被燙到了似的迅速收回了視線。
夏明朗終於按下了接聽鍵。
「喂,王哥,不好意思,我剛剛拿到手機……」
王彥博在另一端怒吼,明明沒有開免提,三個人卻都能聽的一清二楚:「夏明朗你是瘋了嗎!!!!!腦子有病你去治啊!!!!」
夏明朗把手機放在了腿上。
「不想幹了你就去辭職啊!!!你跑到機場打架!!我什麼都不知道就被經理罵得狗血淋頭!!!」
「你說話啊?!!!!」
「王哥,我不該動手打人,但對方性騷擾……」
王彥博沒聽他說完就繼續咆哮:「性騷擾你去舉報啊!!!!你是傻嗎你打他!!證據呢,性騷擾你有證據嗎!!!!」
「有人證的……」
王彥博終於吼累了:「算了你別和我解釋!我打電話是來告訴你,你被停職了。你去和公司說吧,公司專門有調查組負責這件事,你一會看看郵箱吧。」
「王哥……」
「夏明朗,你這次是真火了,好自為之吧。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王彥博掛斷了電話。
「操……」夏明朗小聲嘟囔了一句,疲憊的閉上了眼睛,「我到底在想什麼……」
車輪飛快地轉動,將機場遠遠的甩在身後。路邊還有沒化開的積雪,和枯樹作伴,一群鳥突然被驚到,從樹上炸開,四散的飛遠了。
蔣茹雲坐在夏明朗身旁,只覺得氣氛太過壓抑。她也想知道夏明朗在想什麼,卻一句話也不敢說。
「吳科性騷擾?」 陳紹的聲音從駕駛座上傳來,像是湖面上被擲了顆石子,旋起了一陣波紋。
許久不見了,再碰面自己卻這樣狼狽,夏明朗囁嚅道:「啊……是的。」
「所以你就打了他?」
「差不多吧……」
差不多?陳紹抬眼看了下後視鏡,夏明朗正看向窗外,死死咬著嘴唇。
對於性騷擾,華航有明確的處理條例,為什麼夏明朗要如此衝動?
幾乎是直覺性的判斷,陳紹覺得事情應該不會那麼簡單,可夏明朗似乎不願多說。
「你剛剛說有人證?」
「對……吳科性騷擾的她,一個剛開始飛的姑娘。」
「……」
吳科竟然真的對女生感興趣……陳紹簡直覺得自己從沒瞭解過他。
「你也不用太緊張,吳科他這個人……應該也不會要把事情鬧大的。」
「嗯,好。」
事實證明,陳紹錯的離譜。
晚上8點,一個名為「吃瓜俠」的自媒體大v在微博上發佈了一段機場監控錄像,畫面中吳科和吳麗娟站在一起,舉止親密,夏明朗過去將吳麗娟拉到自己身後。三人就站了那裡,看不出來是不是在說話。半晌,吳科伸出手在夏明朗上胸拍了拍。又過了一會兒,夏明朗一拳打了上去。
「#暴力狂空少性騷擾# #機長救美反被毆# #每日一瓜# 據知情人透露,華航一空少在機上多次騷擾女同事,女同事向機長求助後,該空少竟然色膽包天,賊心不死。機長好言相勸,反將他激怒,被暴力狂毆!本俠好怕怕啊!下次坐華航,要杯果汁會被打嗎?」
9點,吃瓜俠又發佈了一組照片。吳科的眼睛被打了碼,左臉被打腫了,青紫一片。
「#暴力狂空少性騷擾# #機長救美反被毆# 機長真的好慘哦,這年頭見義勇為真難!坐等華航洗白【狗頭.jpg】」
9點30分,#暴力狂空少性騷擾# 上了熱搜,排在第三,僅次於#孫異藝二十歲生日快樂# 和 #癸州化工廠爆炸# ,監控錄像的微博轉發評論破萬。
@寶寶也要努力再努力:「這年頭帥哥都這麼愛打人嗎?」
@天降本一:「華航一生黑,上次我就要個毛毯,空姐就朝我翻白眼。話說現在空姐質量真不行啊,醜的要死」
@我是飛飛媽:「空少也就是個服務員,都是沒出息的人才去的,素質太差!」
@qatar-妍妍:「你有出息去面個試試!第一輪就被刷了!」
@我是飛飛媽回復@qatar-妍妍:「我不惜得面!」
@不考上研不改名:「弱弱的問一句,只有我覺得是機長在騷擾那個空姐嗎?」
@藝輪一生摯愛:你不是一個人
@普通小清新:你不是一個人 +10086
……
把夏明朗送回家後,陳紹和蔣茹雲就離開了。
等電梯的間隙,陳紹問蔣茹雲要了聯繫方式:「如果有什麼事,可以找我。」
蔣茹雲連忙點頭。
打開家門,秦子揚也剛剛回來。蔣茹雲走過去,將頭埋在他懷裡,聲音悶悶的:「朗哥出事了……」
秦子揚環抱住她,低頭吻了吻她的頭髮:「我聽說了,沒事的,他說因為什麼了嗎?」
蔣茹雲蹭著他的胸膛搖了搖頭:「沒有,我不敢問。」
秦子揚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說:「讓朗哥冷靜一下吧,明天他就會說了,別擔心了好不好?」
秦子揚叫了外賣,蔣茹雲心不在焉的吃了晚飯,就窩在沙發上,刷起了手機。
「天啊!」蔣茹雲失聲大叫,「不好了!秦子揚!!怎麼辦啊!!」
「怎麼了?」
蔣茹雲花容失色,都快哭出來了,說話斷斷續續的:「朗哥又上熱搜了……不可能的,明明是那個吳科性騷擾的……」
秦子揚快速的看了一眼,鎮定地說:「造謠全憑一張嘴,我們先上樓看看朗哥怎麼樣了。」
夏明朗並不開門,電話也沒人接。
蔣茹雲一下接一下按著門鈴,急得直跺腳:「你說我都這麼慌了,朗哥自己肯定更慌啊!會不會出什麼事啊!」
「他那麼難的事情都扛過來了,這點事兒算不了什麼的啊,別急。」
「不一樣的!你不懂的!朗哥多努力才有了現在的機會,萬一搞砸了……」蔣茹雲提高了聲音,開始拍門,「朗哥!你開門啊!」
門還是沒開。
「怎麼辦啊!」蔣茹雲的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情急之下,撥通了陳紹的電話。
陳紹立刻開車過來。
「怎麼回事?」陳紹並不用微博,根本不知道情況。
蔣茹雲把手機遞給了陳紹,手都在發抖。她看著陳紹一點點的變了臉色,眉頭緊皺。
「夏明朗,開門,是我,陳紹。」
「能不能找人開鎖啊!」
「戶主不是你……」秦子揚提醒道。
「那怎麼辦!」
陳紹繼續敲門:「夏明朗,你在嗎?」
「天啊!我怎麼忘了!給江楓打電話啊!」蔣茹雲拍了拍腦袋,趕緊翻開了通訊錄。
江楓是夏明朗合租的室友,只是找了女朋友之後,很少回來,都快被他們遺忘了。
江楓今天剛好就在華州,聽了蔣茹雲顛三倒四的解釋,拿著鑰匙來了。
門終於開了,蔣茹雲一個箭步衝了進去。
屋子裡一片漆黑,微弱的光從窗外透了進來,堪堪勾勒出沙發上的人影。
「啪——」 屋子驟然間亮了起來。
夏明朗轉頭看向了門口,摘下了大大的耳機,一臉詫異:「你們怎麼都來了?」
「你沒聽見敲門嗎?」蔣茹雲看著沒事人一般的夏明朗有些生氣。
夏明朗揚了揚手中的耳機。
「電話也不接!」
「我開了飛行……」
「所以你沒看微博?」
「什麼微博?」
「沒什麼!合著就我自己在這乾著急!皇上不急太監急!」蔣茹雲不想夏明朗不開心,結果他真沒不開心她自己又不開心了,「秦子揚,咱們走!」
江楓也跟著走了。
聽見關門聲,夏明朗以為人都離開了,他低下頭,長舒了口氣。
兩隻腳出現在眼前。
夏明朗猛的抬頭,就見陳紹站在他跟前。
「手機開飛行的話,打過去會提示對方關機的,你知道嗎?」
「?」夏明朗不知道陳紹想說什麼。
「所以你沒開飛行,你只是不想接電話,」燈光從陳紹身後打下來,他的臉上陰影一片,看不清表情,「你都聽到了吧,蔣茹雲那麼擔心你,為什麼不開門?」
夏明朗的面具裂開了一條縫。
「你也看過微博了吧,」陳紹的語氣很肯定,「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裂縫像蛛網一樣蔓延來開。
「但我也想問問你,到底是為什麼?」
面具終於支撐不住了,徹底碎成齏粉。
夏明朗低下頭,避開了陳紹的視線。他的臉色發白,嘴唇都在顫抖,腳趾惡狠狠的扣著地面。
他當然看到了微博,手機一直響個不停,所有人都怕他還沒看到。看著評論裡那些惡言惡語,他真的慌了。哪怕他明明知道這些是謠言,可是那些評論都在罵他,一刀一刀割在他身上。他很想大吼一聲這些都不是真的,可是真相有多重要呢?他就是打人了,公司也一定會追究,吳科惡人先告狀,僅靠他和吳麗娟的一面之辭,有用嗎?
他心裡亂極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大家的關心,索性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夏明朗咬住嘴唇,直到嘗到了血的鐵銹味。
他感覺到沙發一陷,陳紹坐在了他的旁邊。
他聽見陳紹嘆了口氣。
檸檬草的味道迎面撲來,鼻腔充斥著陳紹的味道。
陳紹側過身來,忽然抱住了夏明朗,在他耳邊輕聲說:「我不問了,等你想說再說吧。」
夏明朗的眼睛驟然放大,胸中的情緒翻湧,壓得他透不過氣。三十多個小時沒睡了,事情一件接一件終於壓垮了他的神經,他想不明白也不願再想,順水推舟的將頭深深埋在了陳紹的頸窩。
陳紹感覺到夏明朗在微微的顫抖,脖子上有冰涼的觸感。壓抑的嗚咽聲摩擦著他的耳膜,這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發自心底的無助與哀傷,帶著他的心也隱隱作痛。
或許就是一些這樣的時刻,讓人不得不面對內心真正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陳紹忽然想到《傾城之戀》,一座城的淪陷成全了書中人的愛情,看的時候不甚明瞭,現在卻是模模糊糊的好像懂了。
「唉…」陳紹一聲輕嘆,稍微向後錯了錯,低頭親吻了夏明朗的額頭。
夏明朗怔怔地看著陳紹。他看見那雙美麗的眼睛露出溫柔的縱容,亮晶晶的。那個神一般的男人無奈地笑了,夏明朗聽見他說:「認了…」
什麼認了?
夏明朗一臉迷茫,陳紹也沒有解釋。
大概是在做夢吧。可陳紹的唇那樣柔軟而冰涼,是夢中從未體味過的觸感。那些被強壓在心底的感情掙脫桎梏,翻湧咆哮,閉上眼睛,彷彿能看見宇宙裡的星系碰撞爆裂。僅僅是這樣一個輕輕淺淺的吻,夏明朗就覺得當真是末日也無所謂了。
原來一個吻能承載這麼多的情緒。夏明朗小心翼翼地呼吸著,心中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柔情。他想起不久前,自己也是這樣吻了陳紹的額頭,陳紹以迴避作為答案,那現在呢?他不敢去想緣由。
他們還保持著相擁的姿勢。
夏明朗的思緒糾糾纏纏擰作一團,他在等陳紹先開口,像是等待宣判的嫌犯,又像是在馬下靜候指令的騎士。
作者有話說:
「這堵牆,不知為什麼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麼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牆。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牆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 」《傾城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