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聞裕身高腿長, 幾步就追上了紀安寧。
「等等啊!」他拽她,「生氣了?」
紀安寧轉過身來看著聞裕,那嘴角依然有笑意,當然也有更多無奈, 但她肯定是沒生氣的。
聞裕就放心了。
「你手機沒拿。」他晃晃手裡的小盒子, 大言不慚。
紀安寧差點又讓他給氣笑了。無奈地揉揉臉, 她想了想,說:「辛苦你了。」
「哈?」聞裕沒明白。
「辛苦你, 」紀安寧輕輕地說,「為了配合我那點自尊……」
為了她那點自尊,要他這個囂張慣了、恣意慣了的大少爺辛辛苦苦演那麼拙劣的戲。
「那點自尊」四個字, 澀意濃濃,聞裕聽了,頓時有點後悔。他這樣一個平時自信滿滿的人,心裡也不由一時七上八下的。
還是讓她難過了嗎?
紀安寧攏攏頭髮, 有點無奈地笑笑, 問:「我是不是特別矯情?」
「也……不算特別吧。」聞裕吞吞吐吐地說, 「就一般般吧。」
紀安寧見他回答得這麼違心, 了然地笑了。
她其實沒生氣, 也沒難過。死都死過一回了, 經歷了那麼多之後,她早就沒有前世那麼敏感自尊了。
她更多只是感慨, 今天……又看到了聞裕不一樣的一面。
在紀安寧心裡, 聞裕就是一個根本不在乎別人感受, 我行我素,放肆恣意的傢伙。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小心翼翼地守護她那點自尊心。
過程雖然拙劣可笑,但笑著笑著,心底便泛起一股壓不住的酸澀。
所以她剛才奪門而逃,給了自己一點空氣和時間。
紀安寧凝視著聞裕的濃眉俊眼,她眸子裡像籠了一層煙靄,煙靄之下藏著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情意。
在這溫柔的目光裡,聞裕覺得時間流動放緩,連心臟的跳動都變得異常緩慢。他知道,他對她的心意,她接收到了。
風吹著紀安寧的額發,她凝視他的模樣讓他想親她。
可他沒敢。聞裕不敢也不想打破此刻的寧靜,不想唐突看起來異常柔軟的姑娘。
她剛強時,他想征服,想摧毀,想佔有,想戳破她的一切面具。
她如此柔軟時,他卻小心翼翼,不敢妄動。
這情意流動、寧靜而美好的對視終結於一陣突然吹來的夜風。
他們都才運動完,發根都還汗濕著,冷風一激,聞裕和紀安寧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偏過頭去各打了一個噴嚏。
紀安寧昨天晚上就被凍著了,今天特意加了一件外套。她連忙伸手去夠帽子,還沒碰到,聞裕已經一抬手給她把帽子拽上了。
「快把拉鎖拉上。」他說。
紀安寧對上拉鎖,聞裕卻趁她低頭,不管不顧的把新手機塞進了她拉鍊還敞著的背包裡。
紀安寧抬頭看了他一眼。
聞裕「嘿嘿」一笑。眼中都是得逞的得意。
「你要矯情就矯情,我無所謂。」他眼睛在夜色裡賊亮,嘴角的笑裡都是自信,「多矯情都行,你矯情的樣子我也喜歡。」
「你瞧,我都這樣了,感不感動?」他厚顏的又蹬鼻子上臉,「怎麼樣,做我女朋友吧。」
紀安寧被他逗笑了。她的笑容在夜裡色像皎潔的月光一樣乾淨美好,讓聞裕心裡一陣陣地發悸。
紀安寧的確十分感動,然後微笑拒絕:「不。」
聞裕:「……」
聞裕給噎得要倒仰。
紀安寧卻伸出手拉住了聞裕的衣襟,給他合上:「把衣服穿好。」
聞裕衣服還敞著,露出裡面只一件短袖。這兩天降溫降得厲害,他也不加衣服,還穿這麼單薄。
聞裕心裡其實很受用她的關心,但是大少爺剛剛又被拒絕了一次,正傷自尊呢,「哼」了一聲,隻把帽子拉上,惡聲惡氣地說:「要你管!」又不是我什麼人。
這個傢伙前世在她面前一直是個陰沉酷烈的男人,從沒表露過眼前這副賭氣的、幼稚大男孩的模樣,紀安寧竟然覺得有幾分可愛,讓她忍俊不禁。
反正他身體好,火力壯。她嘴角勾起,斜撩他一眼:「隨便你。」
直接撩到了聞裕的心尖上,癢死了!
聞裕攥住她一隻手腕,恨恨地說:「你就老吊著我。」
嘴上說著,拇指摩挲著那滑膩膩的手腕。柔若無骨,讓人心動。
「我沒有。」紀安寧否認,「別瞎說。」
聞裕氣哼哼地說:「那你有本事離我遠點!別跟我說話,別搭理我,別給我一點念想!」
紀安寧語塞。
她是真的做不到。非但做不到遠離他,她還想更接近聞裕,多瞭解他和他身邊的人和事。她想知道前世到底他是因為什麼突然從學校消失?他去了哪?幹什麼去了?楊博跟他又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什麼恩怨情仇?
她更想通過發現蛛絲馬跡提前預知真相,這樣她就可以提前警告他,讓他避開那些或許能避開的事。
這輩子,她想讓他好好的。
而想要做到這一點,她就沒法遠離他。
「你看,你捨不得!」聞裕的眼睛精亮,嘴角含著得意,「我就知道,你喜歡我!」
這個人的自戀自大讓人腦殼疼。
紀安寧無語,抽回自己的手往前走:「你想像力太豐富。」拉了拉帽子,帽子的邊沿擋住了路燈沉暗暗的光,巴掌大的小臉遮在了陰影中。
「呵。」聞裕說,「知道你不會承認。」
他其實不全是自戀。他能感受得到紀安寧就算不是喜歡他,也肯定不討厭他。他只是不懂,她為什麼一直抗拒他。
她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聞裕雖然常常做事霸道,可他深深地明白,一個人真正的心裡話是逼問不出來的,只能等那人真心願意告訴你的那一天。
他因此並不逼迫紀安寧。
但他回想了一下,這些年他對別的女孩,似乎從未有過這樣好的耐心。
到底她是不一樣的。
紀安寧拉了拉兜帽,低頭走在燈光下。腳下自己的影子,一忽兒變長,一忽兒變短。很像她變化不定的心情。
若沒有後面那未知的、迷霧般的種種,今生接受聞裕,也並不是不可以。
可聞裕,明年便會突然從學校消失。
比這一點更糟糕的是,紀安寧不知道聞裕再出現時,到底是何時。
當她還是靈體的時候,感受不到時間,只在被人召喚時能清醒出現,其他時候像是半夢半醒的夢境。
聞裕現身接手了外婆時,她知道。但他安排好外婆的事,隨即就離開了。
外婆偶爾呼喚她的名字,她才清醒。但隨著時間流逝,外婆召喚她的時候都越來越少了。她還以為她會就此消散在世間。
她再見到他,是因為聞裕在和趙辰對質的時候提到了她的名字,將她召喚到了她意外墜亡的酒店天臺。
這中間過了多少時間?一個月?一年?三年五年?紀安寧並不知道。
而後聞裕本該安排好一切,可以安然脫身,卻依然被抓捕入獄,直到行刑。這中間又到底過了多長時間?靈體的時間感太過朦朧,紀安寧也不知道。
未知的因素太多了。紀安寧心亂如麻,叫她現在接受聞裕,跟他在一起,她做不到。
聞裕兩步就追上了紀安寧,伸出手去握住紀安寧的手。紀安寧掙了一下,沒掙脫。
他握得緊。
「就牽一會兒。」聞裕說,「就到這個路口,這路黑,我怕黑。」
搏擊社的小樓位置很偏,這條小路兩旁的樹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枝椏繁茂,遮擋了路燈的光線,夜色沉暗,看起來確實有點黑。
但聞裕這話無恥至極。他這麼人高馬大的,怎麼會怕黑,該是黑怕他!
只是他攥著紀安寧的手,力量把握得太好。讓她不能掙脫,卻不會疼痛。
他是小心地,甚至精心地控制力度。
紀安寧不由得想起來前世,他有一次把她的手腕捏青了。他眼中有明顯的後悔,嘴角卻繃著,放不下身段,說不出道歉的話。
紀安寧回想起這一幕,完全沒有了當時的憤怒,甚至覺得那樣的聞裕可笑。
他明明可以這樣俏皮、無賴,讓她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他那挑起的眉毛,嘴角的壞笑,都讓她心裡軟得像一汪水。她低聲說:「就到路口……」
聞裕的臉龐便像被光照亮。
聞裕送了紀安寧回家,看她上了樓才離開。一路心情都很好。
他通常把車停在學校門口附近的車位上,回到車上,習慣性的點了根煙。掛上檔,一抬眼,從後視鏡裡看到一個身影。
那人被學校門口的大燈照得清晰分明,瘦瘦白白,是個美人。衣品比紀安寧強了好幾檔,完全沒有大一小女生常見的土氣。
只一雙眼睛十分靈動,或者說,太過靈動了,洩露出了心裡那許多的小心思,小盤算。讓人一眼看到底,忍不住哂笑。
聞裕盯著後視鏡,看她拎著肯德基的袋子來來回回的從他車後面走過好幾趟,想靠近又膽怯猶豫,徘徊著卻不甘心離開。
聞裕想起了那個夢,在夢裡,這個女孩詆毀紀安寧,靈動的眼睛裡帶著顯然的惡意。
是夢,只是夢而已。
聞裕這樣告訴自己。他想再抽一口煙,就起步。
但他忍不住又抬起了眼睛,又看了眼後視鏡。這一次,他不光看到了孫雅嫻,他還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濃黑如墨,蘊著深深的戾氣。這雙眼睛甚至驚到了聞裕自己,他下意識地別過頭,閉上了眼。
有畫面在腦海中閃過。
是紀安寧流淚的臉。
「如果有來世……」她說。
聞裕霍然睜開了眼。
那是他的另一個夢,另一個關於紀安寧的夢。這本是醒了之後就迅速模糊遺忘了的一個夢,他現在卻想起來了。
聞裕又看了後視鏡裡的自己。
這一次,他的眼睛正常了。可是心底的戾氣,怎麼也壓不住。
聞裕盯著鏡子裡的自己,伸手把車檔歸位,拉開車門,下了車。
車門關上的「砰」的聲音,驚嚇了在車後徘徊的漂亮女生。
「聞、聞師兄……」孫雅嫻怯怯地喊。
那嬌嬌怯怯的模樣,真是惹人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