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一
下面畫著羹堯暗記花押,忙將那紙條吞了下去,一手支頭,又想了一會,不一會姬氏觀得無人又來討回信,桂香悄聲道:“你回去說,今夜三鼓,我仍在第一次見面的地方面呈一切,倘過三更不來,便是有事不能出去,明夜准來。”
姬氏點頭徑去,恰好這夜允題因為連日辛苦,白天又因小鶯美雲雙雙伺侯過甚,方交二鼓便沉沉睡去,桂香略一結束,仍是白天衣服,只帶上鏢囊兵刃,便自越房出去,直奔大成殿而來,卻不料在那東廡之下等了好半會,卻不見羹堯人來,心方著急,忽見那窗櫺門外,人影一閃,忙將暗號一遞,那人接著也是低聲打了一個胡哨,便走了前來,再看時,果是羹堯,連忙行禮下去,然後將經過情形稟明,又媚笑道:“總領隊您知道我所以請您到這裡來,再稟明一切是什麼意思嗎?”
羹堯搖頭道:“這個我卻不知道,難道你除了怕到我公館去,把事洩漏出去,還另有用意不成。”
桂香倏然一指肩胛笑道:“您忘記在這裡打我一袖箭嗎?那箭我已留著,這肩上傷痕,我也讓它永遠留著呢!”
說罷,回眸一笑告辭徑去,羹堯等她走後,也回公館,第二天一清早,那程子云的詳函也到,羹堯和群俠商量之後,因為經此一來,雅安已可無事,決定先回成都學政衙門,羅天生、靜一道人、馬鎮山、簡峻夫婦也全跟去,劉老者因打算替女兒和周再興完婚,轉先回灌縣去,約定年底趕到,並請羹堯代覓一座宅子以便辦喜事,說定之後,便先回去,羹堯一行,等允題走後,便也起程同回成都,一路平靜無事,這一到成都之後,羅馬二人和簡峻夫婦,均住學政衙門,靜一道人卻因自己是個黑人,惟恐不便,又因和萬雲龍打成相識,那萬雲龍原有一座玉虛觀道院,便在城內,地方雖然不大,卻非常寂靜,丹房鶴軒,更非常曲折,便在那觀內住下,羹堯回衙以後,少不得有些公事要辦,不必細述,小香卻自和乃弟無心相遇之後,便終日雙娥緊蹙,若有所思,更不多開口,只日夜加緊和五娘學習各種功夫,對羹堯也非常淡漠,這一天,天氣漸寒,已見微雪,練罷一趟劍之後,在那後園竹林之中徘徊了一會,正倚著一株竹子,看著天空一抹斜陽若有所思,忽聽身後有人笑道:“你在想什麼?天氣冷了,你這薄薄衣裳,又剛跳躍了一陣,卻須防著涼。”
小香不由一驚,再掉頭一看,卻是中鳳,頭上戴著大紅氈笠兒,身上披著斗篷走來,忙道:“誰想什麼來,我是因為方才練了一趟劍累了,歇上一會,這也就回去咧。”
中鳳又笑道:“你別瞞我,自你那兄弟來過之後,你便成天的想著心思,到底為了什麼?
如果為了思親,那一位已經說過,只你那姑丈來過,便可成行,卻不必這等愁思,如果此外還有什麼心事,也該和我說才對,卻不必悶在心裡,須知憂能傷人,卻非所宜咧。”
說著又一摸她身上,卻只有薄薄一身小裌襖,不由又失驚道:“外面已穿大毛咧,你怎麼只有這一點衣服?即使練劍,也犯不著脫得這樣呀!”
小香又笑道:“我清淨門中,功夫如果到家,那是寒暑不侵,便穿得再少也無妨,你卻無須為我擔心咧。”
中鳳忙又笑道:“你現在已從謝老前輩練那五陰神功嗎?其實這卻可以無須咧,萬一………”
正待說下去,小香紅著臉忙道:“你不必說下去,本來我尚稍有顧慮,自我那兄弟一來,便此志更決咧,近日這功夫雖才入門,卻頗為恩師嘉許,她日如為驅除韃虜,我自追隨諸位之後,一旦天下事了,那大雪山中便是我的歸宿,此外卻非所計了。”
中鳳覷得四周無人,又笑道:“我是受人之託而來,你當真還記得那岔兒嗎?須知你這清淨教,雖然戒律極嚴,非以童貞入道不可,但那是指衣缽傳人而言,像盧十九娘老前輩,當年不也曾一度入門嗎?”
小香卻把頭連搖道:“你休得再說,我已看得一切色相皆空,焉有為了一言一事,即便賭氣之理,說老實話,只待我那姑父一來,稟明老人家之後,我回去看上一趟,即便隨恩師他去,此後除為了匡復大計,或者再圖良晤,此外便閒雲野鶴到處為家,決不再著相了。”
中鳳不禁大笑道:“你說不著相正是著相,果真五蘊皆空一塵不染,便朝夕相處又有何妨?這一打算走,便確定靈台未淨了。”
小香臉上轉又一紅低啐了一口道:“我知道你是嵩山啞大師和獨臂大師的徒弟,卻不必打什麼機鋒,我志已決,你便是舌吐蓮花也是枉然。”
正說著,忽聽竹林外面又有人笑道:“我到處找不到,原來二位卻全在這裡。”
小香掉頭一看,那來的正是羹堯,不由臉上愈紅道:“二爺有什麼事要尋我們,只差一個丫頭便行了,何必親來。”
羹堯一看二人且不答話,轉笑道:“二位又在此間練劍麼?方才費虎已經回來,那沙老前輩和梁剛夫婦業已由寶雞起程,不日便到此地,連北天山丁真人夫婦也答應來,這一來,那蟠蛇砦之會雖然已過,我們這裡卻又熱鬧咧。”
小香忙道:“真的嗎?我那姑父幾時可到,那費虎咧?”
羹堯又笑道:“本來我也只打算命人奉請,劍奴侍琴孫三奶奶三人早已差出來,卻沒能尋著,所以我才親自出來,卻不想二位卻冒雪在這竹林之中密談,這真雅興不淺。”
中鳳忙笑道:“誰在這裡密談來?我是去向簡商兩位老前輩請教他們那獨門功夫,回來路過此地,忽然看見馬姐倚竹而立,若有所思,看那樣子,簡直是一幅‘天寒翠袖薄,日暮停修竹。’古仕女圖,所以才繞了過來,問問她有什麼心思,誰知才一說話,你便來了。”
小香不由又紅著臉道:“你怎麼把我一個番女,說得這等典雅,方才我不早告訴你,我是練完一趟劍,打算歇上一會嗎?怎麼一到你嘴裡便兩樣咧?”
說著又向羹堯道:“二爺曾問過費虎,我那姑丈幾時來嗎?”
羹堯又笑道:“如論馬姐一個人立在這裡,倒真與這畫題相合,雲師妹並非溢美。”
接著又道:“據那費虎說,沙老前輩也就在這一兩天便到。”
中鳳笑道:“你興沖沖的急於找我們就為了這個嗎?”
羹堯笑道:“一則我也因為馬姐近日抑鬱寡歡,沙老前輩既已首途將來,也讓她高興一下,二則還須有事相商,我們且回上房去再說如何?”
中鳳一點頭,一面扯了小香便走,三人一同到了上房,只見孫三奶奶迎著大叫道:“二位奶奶到哪裡去來,俺奉了大人之命,已經將這座衙門差不多找遍咧。”
中鳳忙又笑喝道:“你這蠢貨嚷什麼,我和馬小姐不全在這裡嗎?我平日怎麼吩咐你,怎又沒規矩咧。”
孫三奶奶一掉頭一看羹堯也在後面走了進來,不由把舌頭一伸,退了出去,等進了上房之後,中鳳首先笑道:“你還有什麼話,快說吧?”
羹堯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我想沙老前輩和隴陝諸位既來,這是一場盛會,其中還有若干大事必須籌劃,所以打算和二位商量一下,該如何接待,此外馬姐回上北塔莊省親展墓也必須稟明沙老前輩,此老素性倔強,也該事前準備一套說詞,馬姐曾有腹稿嗎?如須我從旁進言,也須大家先計議一下才好。”
中鳳看了小香一眼道:“有關接待秦隴諸前輩的事,你不必問我們,只須去和羅馬方三位計議一下便行,倒是沙老前輩是否許馬姐回去,和馬老伯見面,卻必須事前商量一下才是。”
小香忙道:“如論我那姑父為人,原極豪爽,向來任憑對誰,全是說過算數,便再有仇恨,也可以一笑拉倒,但他對我父親卻恨之澈骨,無法可以解說,如為展先母之墓回去,他老人家決無話說,甚至連他自己也微服走上一趟全說不定,如為了去省視我那父親卻決說不進,我真不知此事如何是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