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
說著便和山魈也似的,一跳丈把高,一連縱了兩下,便攔住馬千里的去路,冷笑道:
“你這小子說隨我霍如松來,還須隨我霍如松走,怎麼假充好漢,上得台去,沒動手,被人家一個娘兒們三言五語,便打算逃跑,須知我霍如松卻沒有這等朋友咧。”
小香一聽那巨人,竟是甘孜一霸,聲震番漢的巨靈神霍如松,不由吃一大驚,再看那霍如松時,只見他身高丈餘,馬千里站在面前,還只齊他胸脯,更生得頭如笆斗,黑中帶紫,一副大臉,兩隻銅鈴也似的怪眼,一對掃帚眉,便似板刷一般,鼻孔朝天,一張血盆大口,幾乎直到耳根,項下一部黃毛捲鬚,直和鬢角相連,看去真似一個山妖海怪,此刻正在伸開兩隻蒲扇也似的大手,攔住那馬千里的去路獰笑著,分外顯得可怕,忙將手中寶劍一指,嬌喝道:“姓霍的,這裡不是你那甘孜巢穴之內,卻容不得你這樣迫人為惡,你真打算放肆,不會到台上來,和姑娘較量較量嗎?”
那霍如松聞言不由大怒,一分雙掌先向馬千里道:“你這小子,還不趕快與我先回東篷去,難道還要我動手嗎?”
馬千里方一猶豫,霍如松似已不耐,劈面便是一掌打來,馬千里忙將身子一閃,從他腋下滑了出去,轉身就走,霍如松又是一陣獰笑,正待趕去,猛見小香把手一抬,嬌喝一聲“打”,便是一點寒星直向腦後打到,霍如松忙一閃身,那一支袖箭雖然打空,卻被馬千里逃了出去,不由忿怒,把手向東篷一招大叫道:“孩子們,還不取我兵刃來。”
說著,便有兩名壯漢,抬來一對反角銅人,每個差不多全有十一、二歲孩子那麼大小,看去何止千斤,霍如松卻一手一個接過,一下縱向台上,只壓得那擂台上的木板吱吱直響,接著一擺那一對銅人又大喝道:“你這丫頭這可是找死,既將你霍爺爺招呼上來,還不趕快動手?”
小香掄劍在手,正待發招,倏聽那擂台後面簌簌一響,縱落一個三尺來的小黑人,一口童音笑喝道:“這位姑娘還不快回去,憑你老人家也願意和一個大狗熊動手嗎?連我這孩子還不願意他咧,他真要不依不饒,那我只須把我們那看門阿金叫來便夠他受的咧。”
說著一擺手中像一條蛇也似的奇怪兵刃,喝道:“你這大個兒,別自己以為了不起,趁早給我滾了回去是你運氣,要再不走,我們阿金一到,你便沒命咧。”
小香一看,那小黑人分明是一個孩子,卻渾身上下穿著一身排門密扣小黑布夜行衣,臉上又罩一個人發織成小黑面具,頭上居然也是黑綢子包著頭,簡直是一個小夜行人,雖然蒙著臉,看不出面目,只一對小眼閃閃生光,聽那口音至多不過十四五歲,但那氣勢卻一點也沒將那樣高大的一個巨人放在眼睛裡面,手中那件兵刃也只有三尺來長,卻有虎口粗細,看去硬中帶軟,通體藍色鱗紋而外,前面還有一個龍頭,又好像一個小兒玩具也似的,忙道:
“你是誰家的孩子,卻跑到這裡來淘氣,須知這是擂台,你卻來不得咧。”
那孩子又笑道:“姑姑,別替我擔心,你老人家還是快回去,停一會這熱鬧便大了。”
正說著,那霍如松竟激動山野之性,大喝道:“哪裡來的野雜種,也敢在你霍爺爺面前鬧鬼。”
說著,當頭一銅人打下,那孩子只一閃身,便從他腋下鑽了過去,那右大腿上卻挨了一下,雖然他肉厚皮糙,也甚疼痛,心中愈加火起,猛一轉身,又用一對反角銅人打了下來,那孩子哈哈一笑,一下又竄向他身後,順手在他左胯骨打了一下,這一下打得更重,忍不住啊呀呀直叫起來,那孩子卻笑聲不絕,又閃向一邊,連馬小香也忍不住嬌笑連聲,霍如松愈加心頭火起,竟將一對反角銅人使動如飛直向那孩子趕去,那孩子卻乖覺異常,仗著自己身子矮小又非常靈活,只繞著他亂轉,霍如松雖然力大無窮,那對反角銅人又是一對沉重兵刃,卻奈何不得,一個不當心,便又挨上那孩子一二下,這一來不但小香嬌笑不已,便東西兩篷的人也忍不住笑聲大作,霍如松只激得怒火上衝,不由三屍爆跳七孔生煙,手中一對反角銅人越發使得呼呼風響,卻一下也打不著孩子,猛又聽那東篷之中,有人大叫道:“霍爺還不快回來,以你威望卻犯不著和一個小鬼廝拼咧。”
說著,便聽一聲號炮響處,那四山之上立刻起了一陣角聲,霍如松獰笑一聲,倒提那一對反角銅人,便待縱向台下,那東篷各人也紛向篷後懸崖之下退去,小香心知敵人圖窮匕見,埋伏已經發作,忙向那孩子道:“如今賊人埋伏已經發動,你這孩子還不快走,再遲那強弓硬弩便全射了下來咧。”
那孩子仍舊纏著霍如松又笑道:“姑姑,你放寬心,只不要忘了把那白羽毛插上便行咧。”
小香這才恍然大悟,那孩子決是盛晟子弟無疑,那霍如松一聽兩人語氣,心知那最後一著,對方又復有備,不由心下大驚,更顧不得和那孩子廝拼,一掄反角銅人厲吼一聲便向東篷竄去,才到那篷外,忽聽四周慘叫連聲,卻不見那預先伏定的箭弩射下來,再看時,只見一團黃影,一團黑影,在那半山之上不斷閃跳不已,每到一處,慘叫隨之而起,那預伏的弓弩手,便似拋球一般,一個個全被從山腰之上拋了下來,只一著地便成了肉餅,卻不知那一黃一黑到底是什麼東西,忙又向東篷看,那篷裡的人全已走空,連忙仍舊照預定計畫,向那崖壁之下趕去,他人高腿長,又在深山練慣,原本上下如飛。
只一連幾縱便趕上東篷群賊,轉搶在前面,到了地道入口老松之下,正待縱向松樹之下,奪路進入地道,倏見眼前火光一亮,連忙閃身崖壁之下,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栲栳大小一團火光已經挾著鐵砂子打了下來,他雖沒有挨著,那後面的群賊,卻倒下來兩三個,接著只聽轟轟連響,硝煙四起,那鐵砂子便似驟雨也似的打將下來,幸好只第一響打倒了數人,以後大家便全貼著岩壁而立,那鐵砂子卻打不著,只威力驚人,嚇得群賊貼緊了崖壁,連動也不敢動,霍如松再偷眼向上面一看,只見那老松之下,地道入口外面,端坐著一個蒙面黑衣人,正用一桿火槍向下面比著,一手持著火繩待放,心中這才明白自己這一面一切計畫已全被人家知道,佔了先機,不由心中又急又怒,提著一對反角銅人正待上去一拼,卻沒想到,群賊之中,略大膽的也已看見,早有一人用著壁虎游牆功夫,貼著崖壁爬了上去,才到地道入口不遠,相距也不過四尺高下,倏聽那老松之上又有人哈哈一笑,轟的一聲,火槍已打了下來,不但那上去的賊人應聲掉了下來,連下面站得近的,也波及了好幾個,只嚇得群賊又沿著崖壁後退不迭。再看時,原來那松樹上又趕到一個黑衣蒙面人正站在樹梢,用火槍向下打著,這一來連那崖壁之下也站身不得,忙又退向東篷,大家一商量,正打算奪路從谷口出去,再一看西篷之中,人已走光,心下更加歡喜,忙向谷口趕去,卻不料才到谷口不遠,忽見一聲吶喊,再看時,卻是自己這一方面,守在谷口兩山的人,一個個驚悸忘魂的奔了進來,便彷彿後面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追趕來一般,霍如松因和劉長林交情最厚,本是此中主持人物,見狀連忙大喝道:“你們跑什麼?為什麼竟將年小子帶來的人放了出去,是何道理?”那把守山口的正是劉長林得力頭目流星趕月雷震遠,一路喘息著道:“我們倒是打算用弓弩將進來的人全留了下來,你老人家沒聽方才那一陣火槍嗎?人家早在山頂上伏好了好幾桿火槍,我們怎能站得住腳,只有退了下來,卻沒有想到又來了一大群怪物,所以眼睜睜看著來的人全走了,那一大群怪物卻全追了進來,為首兩個東西,一黃一黑,簡直力大無窮,一被抓著,不是一扯兩半,便是拖向山石上推滾下去,跌成肉餅。刀劍砍上去,便似砍在石頭上,這怎麼得了?”
霍如鬆手提反角銅人大喝道:“什麼怪物?青天白日之下哪會有精怪出現,左右不過是那姓年的手下弄鬼,你們也太膿包咧。”
正說著,忽聽一聲怪吼,從那左邊山上竄出一物,在夕陽掩映之下看去,渾身金毛披拂,高可及丈,那由谷口逃了進來的數十名賊人,走得慢的,早被撈著一個,那人情急拚命,雖被狒狒阿金撈著左臂,忙用右手的刀向阿金頭上砍去,一下雖被砍中,卻毫無傷損,轉激起那隻金毛狒狒大怒,右手將那人左臂抓牢,左爪一下又將那人一條右臂抓牢,一扯一折,那隻胳膊,立被折斷,那人慘嗥一聲,連胳膊帶刀全被扯落,接著,右爪一掄,那人便像拋球也似的被拋了過來,正落在霍如松面前石坡上,把一顆腦袋直摔得粉碎,腦漿鮮血濺了一地,連霍如松身上也濺了不少,群賊一聲吶喊,只向谷中亂竄,霍如松不由大怒,一掄兩個反角銅人,便待迎了上去,猛聽右邊山上又是一聲厲吼,直滾下來一塊栲栳大的石頭,群賊奔竄不及的,又被打倒一個,壓成肉餅,接著那隻紫毛狒狒也隨著石頭竄了下來,只一縱便到了霍如松身邊揚著雙爪,不住價吱吱直叫,看那樣子簡直大有揶揄戲弄之態,霍如松不由怒極,右手掄起反角銅人便打去,那紫毛狒狒,一閃縱開,反身便走,霍如松正待趕去,那金毛狒狒一路連縱帶跳已經趕到,乘著霍如松轉身去趕那紫毛狒狒,一下便向他的肩背撲到,霍如松一聽腦後風生,連忙一閃身,再掉頭一看卻是那隻金毛狒狒,不由大喝道:“大膽畜生,竟敢犯我。”
說著,一掄那對反角銅人便向金毛狒狒打去,那狒狒一下縱出丈餘,只看看他一扮鬼臉,便向山石之上縱去,霍如松怒不可遏,正待趕去,猛聽身後一聲慘叫,接著呼的一聲似有一件東西,又從腦後打來,心中料定又是那隻紫毛狒狒無疑,這回他卻不再閃避,忙將一對反角銅人掄圓了猛一轉身一個大脫袍架式,兩個反角銅人,就勢一上一下打去,只聽得拍的一聲,右手那反角銅人如中敗革,接著又是一聲慘叫,直濺了一頭一臉鮮血,再看時,原來那隻紫毛狒拂,不知何時已經攫了一個賊人在手也學他使反角銅人模樣,用蒲扇大小一個毛爪,握著那人雙足竟向自己打來,那上面的一個反角銅人,腦袋正打在那活人頭上,一下便迎了個稀糊歹爛,那鮮血也濺了自己一頭一臉,這一來,不由氣得霍如松無名火起,一擺兩個反角銅人,直撲了上去,那紫毛狒狒,似乎自知不敵,一拋爪中殘屍,掉頭就走,霍如松哪裡肯舍,直向谷口追了出去,才到兩山之間,那狒狒連縱帶跳又爬上山去,那姿勢一半天然,一半人工,二面均高十餘丈,下面數丈直如峭壁,狒狒手足並用可以上去,他卻沒有那套功夫,只氣得目瞪口呆,但一轉念之間,能就此率領眾人衝出去也好,忙向後面高聲大叫道:
“如今那年小子既已走,那地道入口又被人佔了,你們還不快隨我來,且先沖山去。”
那後面群賊忙又掉頭轉來,卻不見兩隻野獸再為追趕,也不見有火槍打了下來,等出了谷口方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猛聽一聲胡哨,那山徑之上,忽然竄出一群神頭鬼臉的人來,雖然一色青布褂褲,卻有的青臉獠牙,有的一個大白臉七孔流血,有的抹成一個小花面,簡直和戲班子裡開了臉尚未上裝的角色—樣。卻沒有一個本來面目的,那為首一人赤面長鬚,手提著一柄大刀,只差穿上袍服便是一位單刀赴會的關雲長,竟在前面攔住去路大喝道:
“你等此舉上干天怒,已是罪不容誅,還不放下兵刃聽候發落,那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霍如松仍舊當前開路,轉哈哈大笑道:“你們這些鬼東西,既敢伏在此處,攔你霍爺爺去路,為何又不敢露面,卻這等裝神弄鬼,也算英雄好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