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
羅天生又道:“你要問這個麼?老實說,我既承各地兄弟抬舉,推我當家,只一出事,那前因後果便沒有一個不知道的,何況此賊在那李闖部下,也算是一個出色能手,只他一露面我焉有不知道之理,既然知道,便非將他一切根底經歷摸清不可,這個在你這杜門不出的人,要想打聽極難,在我卻只須一句話,便隨時有人具報,並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清楚,再說,我們是什麼交情,你的仇人還不就是我的仇人,稍有線索自不得不加追求,把各方得來的消息一合,那便了如掌上觀紋咧。”
接著又笑道:“你不必疑心,為了要對付這三人,固然是非你出力不可,但小弟卻不至便捏詞聳聽,老實說,當年這賊一到此地。便住在你這府上,便那一把火也是他放的,不信只一見面,便自明白,這賊雖極凶悍,自己做的事,卻決不會抵賴,將來你只讓他自己說便了。”
簡峻不由壽眉直豎二目圓睜道:“此賊現在何處,小弟既已知道,此仇必報,卻一刻也不容再緩咧。”
羅天生道:“你不必如此著急,此仇固然必報,但也須謀定再動,否則容他跑了,再找便難,如果再遭暗算,那便更不值得了,須知他以滾馬飛刀得名,趨縱功夫和那三十六口柳葉飛刀委實驚人,何況此外還有兩個知名老賊在一處,你打算以一敵三卻是萬難咧。”
接著又笑道:“反正那劉長林已將時間地點約好,我們如期趕去,卻不會見不著。”
簡峻略一沉吟,又作了一揖道:“小弟依你就是咧,不過我一人力量委實有限,到時還望相助,生死俱感。”
羅天生又笑道:“你說哪裡話來?論朋友我們是刎頸之交,論公事,這是為相助我們這位年賢侄對川中大計佈置之始,我還要你說嗎?”
說著,那醜女又走來笑道:“酒菜全已預備好咧,這可是衝著你老人家。”
說著,便在那明間之中,將一張方桌收掇好了,安上三個座頭,又走了出去,先捧上一大海碗鹿脯,又取來三隻大杯,提了一大壺酒來,將杯中斟滿,那簡峻忙又肅客入座,請羅天生坐了上首,自己和羹堯對陪,羹堯一嘗那酒,果然與市上所沽不同,那鹿脯也甘腴適口,便出北京名廚之手也不過如此,接著又是一大盤生炒山雞片,更鮮美異常,不由讚不絕口,那醜女卻欣然一笑道:“我們是鄉下口味,那及得大地方館子裡做得好?”
說罷,便一溜煙走了出去,少時又捧了一盤醋溜魚片來,那魚肉嫩得簡直和豆腐一般,並且肥而不膩,入口即化,不由又讚了幾句,那醜女越發得意,卻笑道:“你們運氣總算不錯,我一下便撈起一條三斤來重的大魚,把中間一段做了魚片,頭尾紅燒,又留了些汆湯,這是我媽常說的一魚三吃,那頭尾非火工到家不可,只有請稍等一會咧。”
羅天生忙道:“不忙,不忙,這火工非到家不可,菜如不夠下酒,我知道你們一定還有存貨,不夠什麼,先拿來墊上便行。”
那醜女笑道:“偏你今天沒猜對,往日我媽在家,她倒是多備一點菜,現在她這一出去,我是現做現吃,卻沒有什麼存的,那只有由我再現做一兩樣對付。”
說著徑去,羅天生不由笑道:“丑姑娘今天真是難得,竟這等不怕麻煩,接二連三的做出好多菜來。”
簡峻笑道:“那是這位年老弟誇讚出來的,這孩子就是吃捧,你越是說好,她越是高興,只要有東西她全肯蒐羅出來供客。”
卻不料那丑兒尚未遠去,倏然一轉身道:“我才不是為了有人誇讚咧,老實說,這是為了羅叔難得到我們這裡來一趟,不得不略盡心意,卻不是因為誰誇好便高興。”
說罷又掉頭而去,羅天生忙道:“本來今天的菜就做得極好,卻也非這位年賢侄過譽咧。”
羹堯也笑道:“這菜不僅好而已矣,便在北京城裡的名廚也做不出來,這位世妹真是一位天廚星女易牙,不然哪有這等手段。”
正說著又遙見那位丑兒在門外微露半面一笑而去,簡峻卻笑道:“老弟真過譽了,那是因為我這生平別無他好,只在這飲饌上留心,一湯一菜必須加以考究,她母親為了我有這嗜好,便不惜向人多方求教,慢慢的日積月累,才漸漸知道一點烹調火候,她又是從她母親學的,只不過因為人還黠慧,頗能青勝於藍而已,哪會便能比得上北京城內的廚師?”
正說著,倏聽那門外有人大笑道:“我離家才只幾天,你又從哪裡邀得稀客回來?幸而我這次還帶得一點野味回來,要不然還真無以供客咧。”
羹堯再看時,只見一個白髮盈巔的高大老婦人,背上背著一隻牛犢子也似的老虎,肩上又搭著一隻麂子及兩隻野兔,手中拄著一桿渾鐵鏢槍,那槍上又掛著一大串山雞野鳥,不由吃了一驚,暗想這位老太太哪裡來的這等神力,這一身東西,怕不有好幾百斤,難為她一人怎麼從山裡頭背回來,再細看時,只見那老婦人竟高出常人一頭,眉發如銀卻生就一張黑漆大臉,又是暴眼睛、高鼻子、闊口、招風大耳.端的醜怪已極,那手臂上還有一層黃毛,簡直和野人一樣,不由心中奇怪,暗忖:這位太史公,既是少年早發,怎討得這等一個醜婦,正想著,那老婦人放下所攜各項野味和鏢槍,眼光向席上一掃,又笑道:“原來是羅叔叔,你差不多已有半年沒有來咧,這位小哥又是誰,我怎沒有見過?”
簡峻忙又笑道:“你別只管叫人家小哥,須知他卻是現任的一位學政大人咧。”
說著又將羹堯來歷一說,一面又向羹堯道:“這是拙荊,她是在深山之中長成的,出言粗率,還望老弟不必見怪。”
羹堯忙又出席,拜倒在地道:“既是伯母,且容小侄拜見。”
那老婦人慌忙答禮,一面架著羹堯雙臂笑道:“你且起來,我倒不管什麼大人小人,你既是顧肯堂的門生,又是太陽庵上香弟子,那便是自己人,要不然,只憑你是一位現任學政,我還不便延納咧。”
說著又笑道:“你既然是一位衡文的學政大人,怎麼自從出京以來,便一路和江湖朋友打交道,雖然難為你,連無戒那樣凶僧也接得下來,但這來日方長,還須小心才是。”
羹堯一聽,她語氣忽變,竟不像個山村老婦,忙又躬身道:“說來話長,此中經過,方才羅老伯已經代陳簡老前輩,少時容再稟明便了。”
說猶未完,羅天生忙道:“你為什麼知道他和無戒已經交過手,這一路上又和江湖人物打過交道咧?”
那老婦人笑道:“我也說來話長。你們且先入席,我去去就來。”
說著又走了出去,取了兩隻黃羊,一隻小鹿進來,羹堯愈加驚異,恰好那醜女已用山雞內臟和鹹菜炒了一盤出來,一見那室中堆滿了野味,不由笑道:“我正愁呢,羅叔來了照例全要住上幾天,不用說明天,今晚也找不出新鮮東西來待客,卻想不到你老人家出去一趟,飛的走的,便帶了這許多回來,這卻好咧。”
說著將那盤烽肫肝放到桌上去,捏捏這個又弄弄那個,那醜婦人笑道:“你這孩子,這也用得著發愁嗎?便我不回來,著你父親進一趟城,還怕什麼東西買不著,這才說得多麼寒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