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
羹堯中鳳也一齊道:“既然老前輩有法可治,還望從速說明才好,否則不但小香姐難受,使我們也內疚終身了。”
謝五娘笑道:“說來也是緣,我足跡不離太湖已經多年,想不到此次北來,忽然遇上這位姑娘,這引氣歸元之法,並不太難,只我恩師朗月大師昔年曾有此系‘道家丹訣,非人莫傳’之戒,姑娘能守我門中戒律嗎?如果願意,我這老婆子自當將本門心法傾囊相贈,否則也可由我推行氣血過宮,也是一樣,這個我卻不願強人所難咧。”
小香慌忙叩拜在地道:“如蒙老前輩不棄,肯以心法傳授,弟子自當恪遵戒律,焉有不願之理。”
謝五娘一面扶著,一面又笑道:“我這戒律看去極易遵守,不過其中一條卻與尋常宗派不同,你還須三思才好。”
說著引向室外附耳數語,然後又正色道:“你能守得嗎?”
小香毅然道:“弟子守得,如有一念破戒,但憑處置。”
說罷,便又就地拜了下去道:“恩師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這次謝五娘卻不再扶,等小香拜罷方道:“本門一切心法與誓言戒律並重,除上對師尊下對弟子而外,決不許輕洩,便屬家人父子同門姐妹,也不能相告,否則便算違戒,此點還須記牢。”
說著又笑道:“本來我只打算在將那年二公子內傷治好,便行南歸,既收下你這個徒弟,那便不得不隨你西行一段路程,等你將本門心法學會再行回去了。”
說罷又相攜入室向羹堯笑道:“二公子但放寬心,如今這馬姑娘,已經算是我的門人,她這口運岔的真氣,自有我來設法復原,至於你只將我那歸元散服下,依言行功也便無礙,明日便可登程,不過我須隨行一段路,等她將本門心法學會,方可回去,沿途打尖歇宿,還望另借淨室一間,這使得嗎?”
羹堯忙道:“老前輩說哪裡話來,既蒙枉顧隨行自當侍奉,何況馬姐已拜在門下,又蒙賜藥加惠咧。”
接著又笑道:“老前輩如果江南無什麼要事,何妨一同入川小住,一覽峨眉青城之勝,弟子也好隨時恭請教益,那不更好嗎?”
謝五娘略一沉吟又笑道:“那也再看罷,天下事無非一個緣法,時至則緣生,緣盡則身退,這便連我也做不得主咧。”
接著,親取玉瓶,索過一張淨紙,傾好一服歸元散,命羹堯服下,將瓶交中鳳收好,看看小香道:“你住在哪一間屋子裡,我先傳你這引火歸元要訣將真氣調攝還元好嗎?”
小香忙道:“我便住在對面房裡,恩師請隨我來便了。”
說罷便向羹堯中鳳告辭,將五娘請入西間,又拜了下去,五娘扶著笑道:“適才已經拜過,無須再如此,我先傳你本門吐納功夫和導引要訣便了。”
說著,一面密傳要訣,又用推血過宮之法,將那一口運岔的真氣復元,一面愀然道:
“我本煙花賤質,自幼即身陷娼門,幸而得遇恩師,授以本門心法,和武技劍訣,雖然遊戲風塵,此身尚保清白,這十年來只有情關難勘,和始終未忘報國,如今昔年舊侶,業已先我西歸,所剩下的,只差未見日月重光,其他人間恩怨,久已與我無關,但我那恩師,因系遼東人氏,曾有遺命,一旦王師北指,收復故土,必須設靈祭告,如今卻想不到我已雞皮鶴髮,這大好河山還在滿人手中,眼見此願,已是難償,你既傳我這點末技,他日還須代了此願才好。”
小香忙道:“恩師放心,弟子身世也極慘痛,此番隨年二爺和雲姐西行,便也打算一省祖宗邱墓,並謀驅除韃虜,復我河山,既師祖有此遺言,他日得償夙願必隨恩師之後設靈祭告,以慰她老人家在天之靈。”
五娘慨然道:“你那身世我已略知一二,老實說,不因為你是這樣一個出身,資質心地又均極可取,我還不急急收你這麼一個徒弟咧。”
接著又道:“你知道這西行不易,來日大難嗎?”
小香悄聲道:“難道恩師已經得訊,除那侯威之外,還另有能手不成?”
五娘道:“侯威和那畢五不過算是第一批而已,如今那幾個韃王對年二公子全看成雍王允禎的左右手,深知此番入川必有佈置,以為奪嫡張本,紛紛派出人來,沿途邀截,如果得手便作盜劫被戕具報咧。”
小香道:“這個弟子已經知道,昨夜那畢五便說奉了八王允搪之命而來,恩師怎麼會知道,是另外還有消息嗎?”
五娘道:“你先別嚷,我也是前幾天無意中,在邯鄲一家旅店之內聽見兩個江湖女人互相談說才知道,不但八王六王派了人出來,便連十四王爺也派有人跟了下來,除秦嶺群賊而外,竟還打算激動天山派出面為難,此外又四出約人,秦嶺群賊無妨,那天山派卻難纏,何況此外又不知道他們約的是誰咧。”
接著又道:“目前那年二公子還不宜多勞,你且先別提,最好等天黑以後再告訴他,方可無礙。”
說罷便令盤膝趺坐行功不提。在另一方面,羹堯服藥之後,到了薄暮,除了傷處仍然一片青紫而外,果然行動自如精神也好得多,那北京城裡,卻趕下兩起人來,這第一起是何松林,一身勁裝活像一個鏢行趟子手,一進店門聞得中途出事,羹堯受傷,便大驚失色,直趨東跨院求見,匆匆一問經過,不由頓足道:“周師叔正因聞得各韃王有派人暗中行刺消息,誠恐侯威老賊鬼手陰毒,賢弟疏於防範,特命我連夜趕來送信,卻想不到你已遭毒手,如非馬師妹隨行,又有謝老前輩在此,那便真險得很,如今事雖過去,但允祀允搪兄弟賊心不死,前途還難免有伏擊,你還須格外當心才好。”
羹堯正問詳細情形,接著張傑也奉雍王和雲霄之命飛馬趕來,並攜了雍王一封長函投遞,羹堯一看,除諸王所派出的人竟有四五起之多,最奇的是侯威畢五竟是最後一起,前數起全未露面,方一沉吟,那張傑又請安道:“除王爺親筆書信而外,那李大奶奶也有信給姑爺和姑奶奶,這是由李大姑娘面交小人的。”
說著又掏出一張油紙包好的信件呈上,這時不但中鳳和小香全在場,便天雄和周再興也都在一旁,羹堯再看那信,除問候而外,卻說明程子云也在羹堯動身之後匹馬出京,雖然不知何往,但事前曾向六八兩王府商談,並說近日因為翠娘一去不歸,辭行之際又故意在權貴之前露出行藏,程子云對自己更加起疑,所做諸事竟避不與聞,一切還望加意防範,以免暗算等語,不由笑道:“照這麼一說,那嵩山畢五的話又靠不住了。”
天雄忙道:“昨夜我原說過,這廝品格不高,您怎麼竟會信之不疑,須知他雖說得極其光棍,卻未必盡然咧,既有程子云從中作祟,我猜這一切佈置也許就是那怪物主謀亦未可知。”
張傑又向中鳳道:“姑奶奶對我們在這一帶的人還須切實整頓一下才好,這次事情出在我們自己家門口已是丟人,他們事前事後竟一點也查不出頭緒來,顯見老少幾位山主和您一走,簡直吃糧不管事咧,方才小人已經問過他們,姑老爺和您雖然已經嚴飭查明來的賊人下落,他們卻一無所知,還要這些人有什麼用處。”
中鳳秀眉微聳道:“這倒不能全怪他們,來的本來全是老江湖,哪會有形跡落在他們眼中,不過此風不可長,如今就著你在此間稍住上兩天,嚴加整頓,回去再向老山主稟明處置便了。”
接著天雄也道:“便我們派駐此地的那隊血滴子,也不一定得力,尤其是那個領隊,方才據報他已到李飛龍故居、張桂香前開小店去過,不但未見畢五鮑玉兩人,竟連這兩人是否去過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樣下去,不也直等虛設嗎?”
羹堯略一沉吟道:“此事本應嚴懲,但那畢五的話既不可靠,也許他們根本就未住在那地方亦未可知,不妨也由張提調查明,就地切實整頓便了。”
正說著,忽見謝五娘掀簾而入道:“本來我因恐二公子重傷新愈,不宜多所勞慮,所以還有些話未說,如今京中既已專人前來,公子體力也早已復原,便不妨咧。”
說著,忙也將在邯鄲旅店,無心聽見兩個江湖女人所談說了。
中鳳一問那兩個女人面目,五娘道:“這兩個女人一個一身重孝,年紀也不過二十來歲,長長一個臉,倒長得極俊,另一個年紀也才二十出頭,長得也不錯,只是鼻子上貼著老大一張膏藥,說話卻不十分清楚,看去不是被人將鼻子削去受了重傷,便是染上惡疾,諸位知道這兩人來歷嗎?”
中鳳道:“如依老前輩所說年貌,這兩人那穿孝的必是李元豹之妻林瓊仙,那鼻子上貼膏藥的,顯然是被魚師姐削去鼻子的余媚珠無疑,這二人如果打算弄鬼那倒怕不了她,不過她們如向天山搬弄是非,卻也可慮,好在那聞天聲我們對他過節還不算錯,此事還須煩何師兄,趕緊回京著他自己說明才好。”
小香笑道:“這事也怕不了他,不但那小道士活口具在,便我對丁真人也可當面說明,他們打算挑撥是非,那是枉然。”
五娘笑道:“我倒忘了,那天山派和你姑父的淵源,既如此說,那便又少一層顧慮咧。”
說著又道:“除了天山派下諸長老而外,其餘群賊雖不足慮,但他們既然四出邀約能手,夜長難免夢多,那秦嶺老巢一關,尤其討厭,公子傷勢既愈,還宜速行,此地卻不宜久呆咧。”
羹堯點頭,忙命張傑處理當地各事,一面寫好兩封回信,分致雍王和各尊長,等張傑出去之後,又細問京中情形,留何松林一同用晚飯。第二天打發了二人之後,便又登程趕路。
這一路更是小心翼翼日夜提防意外,連邯鄲也未多留,誰知始終並未見動靜,只曉行夜宿,不免辛勞而已,眾人不由倒反奇怪。這天已經將近寶雞,仍無所見,羹堯在馬上方笑說:
“這些賊奴既以秦嶺為號召,該到老巢已久,為何卻不見露面,難道因為侯威老賊未能將我置之死地,便已膽寒不敢再來嗎?那倒算是便宜他們咧。”
費虎跟在馬後忙道:“二爺有所不知,那賊人老巢,名在秦嶺,實際卻在甘肅和川陝交界的深山之中,為的是那地方三不管,才易藏身,一過寶雞各地才有他們下的卡子,在這一帶也許是不會露面的。”
正說著,忽見一匹青鬃馬,從驛路上疾馳而來,那馬上端坐一個三十上下的精壯漢子,上身敞披青綢大衫,下面青綢丟檔馬褲,足下薄底快靴,一手控馬,一手揚鞭,背後卻斜插著一口單刀,一望而知便是一個武行朋友,一見車仗人馬,不由注視一下,哈哈一笑,橫鞭馬頭,勒住韁繩道:“來的是新任四川學政年大人嗎?我們掌門孟老太太候駕已久,想不到今日才到此處,這裡現有名帖一張你且接了。”
說著猛一伸手,飛來一張大紅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