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五
錢知縣也道:“舍此實無法可想,而且那年學政委實厲害,人家奏摺全已繕好待發,如果那摺子真的遞出去,不但毓大人和我,職守所在,自必獲罪無疑,便兩位王爺也必受牽累,再說,人家萬一連諸位也帶上一筆,那便更犯不著咧。”
眾人聞言,不由全都不語,只王得海、杜家駿卻頗有不平之色,毓協台又道:“諸位這一趟全都辛苦了,兄弟這個缺,雖然苦哈哈的,但是在京內當差更苦,此番回京之前,兄弟必有一份人心,決不讓諸位空跑這一趟。”
接著又笑說:“大概每位一千兩銀子的程儀兄弟還可巴結,只望美言一二,便感激不盡了。”
眾人聞言這才皆大歡喜,稱謝不迭,毓協台又命取過好酒各敬一巡,用罷飯,撤去酒席,設上公座,這才命人用解藥將四人灌醒,提了上來,那孟三婆婆雖然是個積年使薰香麻藥的主兒,卻決沒有料到毓協台竟用這一著來對付自己,醒來一看自己連琵琶骨全已穿上,不由潸然淚下,再一看,毓協台錢知縣高坐在公案之上,親兵護勇兩邊排列,連各種刑具全設好,不由長嘆一聲道:“這是我老婆子自己找死,大人不必問得,只是你著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
那廖玉娥更是一語不發,跪在一旁,只餘媚珠卻破口大罵,雙眉直豎,直欲向公座上撲來,轉是孟三婆婆大喝道:“你這孩子怎麼這等不值價,須知上面坐的是大人老爺,卻不能用我們強盜匪類的理來說咧,砍掉一個頭,不過碗口大一個疤,大不了一個剮罪,我們也教情屈命不屈,既到了這般地步,還有什麼說的,你當真死罪不算,還要先受上點活罪嗎。”
這才低頭不語。那候進忠,見連自己也上了綁,不由爬半步道:“毓大人,錢老爺,我可是王府出來的人,您難道也打算歸入賊案嗎?”
那毓協台卻一拍驚堂打著官腔道:“你這無知匪類更該掌嘴,既是在王府當差,焉有和匪類往來之理,如以案情而論,你本從犯,本鎮自不難開脫,只行文王府查明屬實,便可釋放,如今卻由不得你胡說咧。”
侯進忠還待申辯,卻也被孟三婆婆止住,一面哈哈大笑道:“你這孩子還和大人頂什麼,你不聽大人說,只向王府呈明屬實便可釋放嗎?誰讓你是侯威的族孫,候異的侄兒咧。”
說著又向公案上道:“大人不必細問他們,我老婆子既是秦嶺總舵把子,一切由我認案便了,不用說劫殺年學台這一案,便這一帶,有沒開的大案,索性由我一人認了,不更爽快嗎?”
說罷,果然問一句答一句,絕無抗辯,等問完口供之後,方道:“如今大人和這位錢老爺是無過有功了,我這老婆子,便到了上台大人案前也決不會翻供,不過只求大人對各從犯不必深究,便是公侯萬代,此外我老婆子殺剮不妨,卻受不得活罪,還請大人念我招供爽快,在處決以前,飲食稍豐,我便死也瞑目了。”
錢知縣忙道:“你這老賊婆放心,你這一案,少不得先交該管縣衙門,我決不教你受罪便了。”
孟三婆婆又叩頭謝過大人老爺恩典,就供狀上打了指模,值堂各人將四人押了下去之後,毓協台、錢知縣又將從北京下來的各人請來,商量好了,錄了供詞,備了文書,仍由毓協台錢知縣親自攜往松棚,求見羹堯,兩人在路上早商量好了一套話,準備一吹一唱,大大的誇張一下,然後再將文書供詞取出討那兩封信,誰知賓主才一見面,羹堯便笑道:“恭喜毓大人、錢知縣,今要犯已經就擒,又居然不用動刑便供認不諱,這以後不但為行旅除一大患,便積年股匪一旦就擒,兩位之功也非小,這頂戴也許又要換上一換了。”
二人一聽,事隔未久,人家竟如在場目睹一般,不由嚇得目瞪口呆,羹堯接著一面肅客就座,一面道:“只是那侯威老賊道和林瓊仙賤婦在逃,這二人均非弱者,兩位還須仔細才好。”
二人越發驚異萬狀,把準備好的一番話,轉全嚥了下去,再也說不出來,只有將誘捕取供的話照實說了,一面將文書供詞遞上,羹堯詳細看了一遍之後,微微一笑,一面掏出那兩封信來,遞在二人手上道:“這兩封信,我是原件奉還,相煩二位致意兩位王爺,年某世受國恩,決不敢開罪親貴,對各位王爺全是一樣,更無厚薄親疏之分,如果兩位王爺能就此高抬貴手,年某也將前事一筆勾銷,否則這沿途之事又豈在這兩信之還與不還。”
接著又微笑道:“固然各人一舉一動,年某無不瞭如指掌,便證據也不在一端,如依鄙見,彼此既然把話說開,那從北京下來的諸人也可回去咧。”
毓協台和錢知縣更加毛骨悚然,如芒刺背,接過信只有兩人連聲稱是,正待告辭,梁剛忽從屏後轉出笑道:“毓大人、錢老公祖,恭喜大事已定,這秦嶺群盜一舉肅清,其功非小,便商旅往來也感激不盡,只一回城,商民少不得邀集紳商各界,恭送匾額,便那萬民傘,也是不可少的。”
兩人不禁全是滿面羞慚,毓協台忙把手一拱道:“此次全仗劍翁幫忙,兄弟怎敢貪大功以為已有,如果再這樣一說,那便更外令我置身無地了,果真有保舉,劍翁一定是第一名,這倒是真的。”
梁剛大笑道:“此乃大人洪福所致,商民效力不過適逢其會,保舉之說,怎敢允當。”
接著又道:“倒是那侯威在群賊之中功夫已臻絕頂,雖因行刺,被年大人傷了右手,但他傷癒之後,套上鐵掌,照樣能傷人於無形,兼之飛簷走壁如履平地,他本來是出名的心狠手辣,平日作案,無仇無怨,尚且不留活口,何況冤家對頭,他是年大人手下敗將,自不敢再捋虎鬚,那孟三婆婆,不特是他侄女,昔年且有暖昧,大人既將孟三婆婆置之於法,還宜小心才是。”
接著又向錢知縣道:“便老公祖也須留意一二,這干人卻憨不畏死,什麼事全幹得出來咧,你只看他竟敢公然行刺年大人便知道厲害了。”
兩人想起群賊凶悍之狀更加不寒而悚,毓協台連忙拱手道:“劍翁真是卓見遠識,兄弟也早已想到,這干悍賊委實防不勝防,這與行車打仗又絕不相同,兄弟部下,如論步馬刀弓石,還可以數得出幾個,但對付這等悍賊卻一個也用不上,聞得劍翁與振遠鏢局極其相契,能邀一兩位,代為護衛嗎?只肯答應,兄弟固然不吝酬謝,也決以客禮相待,還望物色一二才好。”
梁剛微笑道:“便那振遠鏢局諸友恐也難敵此人,大人如欲無事,只須請那丁真人將此間兩位民團督練,劉老英雄兄弟二人請去住上些時,便可告無虞了,不過這兩位不但各有家業,而且上代乃系前明總兵,年事又高,卻未必便肯應邀,大人還須以師友之禮相待,方可暫留貴署,這能辦到嗎?”
毓協台忙道:“這兩位老英雄,兄弟是久已欽仰,聞得這次的事他兩位也出力不少,只肯枉顧,兄弟便執弟子之禮也屬無妨,如在此間,還望代請一見。”
梁剛未及開言,羹堯已經哈哈大笑道:“毓大人竟也求賢若渴嗎?不過可惜他二人方才已率鄉勇回去,卻未免失之交臂咧。”
毓協台不由滿臉惶急之色,又向梁剛道:“這巨盜確實令人難防,行刺劫獄亦在意中,二位劉老先生既已回去,還望劍翁為我設法維護才好。”
梁剛又沉吟半晌道:“如論侯威這老賊便我也難對付,不過二位劉老前輩既已回去,丁真人又萬無肯到貴署之理,那只有由商民暫隨大人回轅,等將此案結了之後,再回敝居,或可照料一二,不過我這私事極忙,各處買賣均須親自處理,白天卻非在私宅字號不可,二則我是一個本分買賣人,卻不可以官職幕友相縛,大人能見允嗎?”
毓協台聞言連聲答應,一面一躬到地道:“若得劍翁如此成全,兄弟沒齒不忘,一切敬謹遵命便了。”
梁剛慌忙答禮,一面道:“商民此法不過暫時之計,大人必欲高枕無憂,還須設法邀那二位劉老英雄出來才有把握,否則侯威之外,漏網群賊之中,還恐更有能手,商民一人終難盡顧,轉恐不免誤事了。”
毓協台忙又道:“只二位劉老先生肯為助力,兄弟不妨登門相邀,聞得那秦嶺老巢現分兩處,一在褒城山中,一在甘陝川交界之處,若能連這兩處老巢一併剿平,便可一勞永逸,以絕後患,劍翁能再乞道長和鏢局諸人相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