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
翠娘笑道:“曹大人,你真的當我是一個無知的女孩子嗎?須知我正為了兩位王爺明爭暗鬥甚烈,卻犯不著惱誰呢!”
曹寅老臉愈紅略一躊躇,又道:“魚小姐,您既知道這個,那便更好說咧。”
接著又悄聲道:“他們明爭暗鬥誠如尊言,不過從外表上看,這儲位雖尚未定,但十四王爺卻最為皇上鍾愛,老實說,如果老將軍肯到北京去走上一趟,此刻也無須出仕,但今日潛邸上賓,他日便是國之重臣。即使老將軍志在山林,不屑重入仕途,他日如修國史,這隱逸傳總是有份的。再不然,他老人家怕大局未定,犯不著先染上一水,只魚小姐能先去上一趟,王爺自必對老將軍和您也有一個適當的安排,這實在是一個進可以戰,退可以守的上策。至於到雍王府去,那便又不同咧,固然此番應邀北上的知名之士極多,便不能顯出老將軍來,再則萬一將來儲君不屬雍邸,便更犯不著咧。”
說罷又哈哈一笑道:“曹某向來交友以誠,雖然說不上能夠高攀老將軍,做一個忘形之交,但既然一見如故,卻不得不先將此中利害在魚小姐面前呈明,您如果不以我為憨直太甚,不妨和老將軍詳細再斟酌一下,便知道何去何從了。”
翠娘又略一沉吟,看了曹寅一眼道:“以大人久歷官場,對於京中各事消息又極靈通,所料定屬不虛,不過家嚴不但此刻無入京之理,這事連知道也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一言不合,以後便更不好勸得,至於我是否可以到北京一趟且容再斟酌如何?”
曹姨太太在旁道:“這事已經很明白的放在面前,您還有什麼思索的?方才我已和您說過了,難道您就真的一點也不為自己打算嗎?”
曹寅卻笑道:“你知道什麼?此事關系極重,魚小姐怎能驀然答應,卻本來也須仔細思量一番咧。”
說著又道:“曹某所見僅此,現已直言無隱,還望再就利害得失細為斟酌,我在一二日內再靜候行止便了。”
翠娘點頭,一面又道:“那張桂香信上還另外托我一事,我卻一時無法打聽,曹大人曾有所聞嗎?”
曹寅正待告辭回到後面去,聞言忙道:“她還有什麼事托魚小姐?只要是我能代謀的,決無不從命之理,您且說來聽聽好嗎?”
翠娘笑道:“她說有一位翰林叫魏景星的,因在洞庭東山遊湖被架去,不知下落,卻托我代為打聽,大人請想,我日常均在這京口附近,日前雖曾到姑蘇一帶走動,但江南京來平靜,並無擄人勒贖之事,卻教我向哪裡打聽去?大人曾聽說過嗎?”
曹寅微訝道:“此事我倒略知一二,但她為什麼倒托您打聽起來?”
接著又道:“這位魏太史現住洞庭東山,月前確在太湖被人架去,但系仇殺,抑或尚有別情我卻不知道,不過有一位同遊的王秀才也被打落湖中,卻被漁人救起,逃得性命。據他向當地官衙報告,那動手擄人的,曾通姓名,說是姓裴名叫老幺,口稱那魏太史久經被害,現在系由家奴鄧佔魁冒充,那魏太史遺孤尚在,他因與鄧某同屬魏太史家丁,不忿鄧某弒主冒名,所以攜了魏太史之子前來報仇,架去殺以祭靈。但另一方面,卻說魏太史之被架系前明遺老頑民所為,迄今尚未查明咧。”
翠娘笑道:“既如此說何須查得,只要能將姓裴的拿獲不就全清楚了嗎?但此事與那張桂香何干,卻為何要她來寫信給我打聽咧。”
曹寅搖頭道:“這個卻連我也不知道,也許她與這姓魏的或有關聯亦未可知。”
說罷把手一拱道:“今日一席本乃小妾與那位李大奶奶合做主人,卻不料那李大奶奶過份無知,又自食其果,所以只好由小妾一人作陪,恕曹某不便同席,先行告辭了。”
說著徑向後面走去,一面又道:“適才所談不足為外人道,曹某日內再候好音便了。”
翠娘連忙也站起身還禮,曹姨太太等曹寅走後,又悄聲笑道:“適才大人不許我說,我卻偏要說,您對此事,當真還要斟酌嗎?要依我說,這好機緣卻不可放過,您如怕長途寂寞,我也想回到北京城裡去看看,咱們同行如何?”
翠娘也笑道:“我向來一劍隨身,說走便走,豈有怕趕這一趟路之理,其實我倒真想到北京城裡去逛上幾天,討厭的便是因為雍王也曾來邀,所以必須再為熟籌才能決定,即使要去,又怎麼能教姨太太陪我趕上幾千里路咧。”
曹姨太太道:“方才我已說過,我也打算回去看看,卻並不一定是為了陪您,不過我勸您凡事還得看穿一點,可別太那麼傻,放著一個錦繡前程不去巴趕,自己把好好的青春誤掉,卻大可不必咧。”
說著便命僕婦開筵,一桌盛席,卻只有賓主二人對酌,飯罷之後,曹姨太太又一再叮囑不可自誤,方才放翠娘離宅。
那翠娘回到船上,只見艙中也陳著一桌盛席,除了因大師而外,其餘各人均在暢飲,一見翠娘下轎入艙,等曹宅來人去後忙問此行經過,翠娘匆匆說罷,魚老不由把手一拍道:
“這奴才果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你為什麼不乾脆回絕他,這難道還有什麼商量的。”
曾靜忙道:“老將軍不必著急,方才翠娘不是已對他說,你是決無出山之理嗎?至於翠娘去否,那就與老將軍清節無關宏旨咧。如依我說,翠娘今日這一場應對倒極好,他如再邀,不妨到那十四王府去上一趟,只不沾滯,落得替他兄弟之間再挑撥個大的,讓他們早點火並,我們便也可以早些舉義,老將軍須知,我們現在是赤手空拳,如果無機可乘,單憑這些遺民志士,卻不易得手咧,這事還宜向大處去看才好。”
魚老偏著頭,正在躊躇,泰官也道:“老將軍須知目前我們只可鬥智,卻還沒有到用兵的時候,如果不設法,鼓動韃虜內變,今非昔比,一成一旅之師卻難敵天下之眾例。”
魚老不由長嘆一聲道:“大好河山輕易棄卻,如今打算逆取,主客之勢已易,自然為難,我聽你們的話便了,但我倔強一生,無論如何,這晚節卻決不可失。”
說罷,不由流下幾點英雄淚來,眾人連忙勸慰,不提。
在另一方面,那曹寅自翠娘走後,忙又從屏後轉出向曹姨太太道:“如依方才情形而論,這丫頭已有幾分活動,今後你還宜多從側面著力才好。須知目前我們已經輸了那馬天雄一著,如能將這丫頭父女弄到十四王府去,還可挽回一二分顏面,否則不但雍王之路已斷,便十四王爺也必見怪,皇上再一降罪,那這江南也許便待不下去咧。”
曹姨太太笑道:“您要我幫忙也不難,快拿來呀,否則我卻犯不著費那麼大的力咧。”
曹寅道:“方才我不已經允過你嗎?等一回南京去,我決定替你再買上幾件首飾,以酬今日之勞便了。”
曹姨太太道:“那麼這丫頭你又送她什麼咧?我看這樣兒已有幾分算成功,你要送還得快一點,不然人家一走,你還能趕到北京去再送禮嗎?”
曹寅又一偏著腦袋,摸著下頷道:“送她的東西用不著買,這些珠寶金玉更用不著,少時我便差人趕到南京去取,她看見一定高興無疑。”
曹姨太太睜著一雙妙目道:“是太太的那一串珍珠手串嗎?這東西拿來送別人卻太可惜了咧。”
曹寅笑道:“我已說過,這些珠寶金玉之屬,決不足以動其心咧,何至再拿這東西出來?你先別問,明天午後,你便直接到她船上下轎,卻不必差人先行通報,免得他們又擋駕,如能再將那老海盜的妻妾聯絡好了,這事便更有望咧,不過你卻不必急急向那丫頭討回信,否則便反又不好咧。”
曹姨太太道:“這又是什麼道理?你不是心裡很急,巴不得她立即答應嗎?怎麼明天去,反不向她討回信咧?”
曹寅又笑道:“這個道理,決非你所能知道,你只照我的話去做便了。”
說著又道:“那李大奶奶傷勢如何?我們去看看如何?”
曹姨太太抿嘴一笑道:“我知道您忍不住,非去看一下不可,既如此說,我陪您去一趟就是咧。”
說著,兩人一同前往前進跨院李元豹夫婦所居房間而來,才到那院落外面,便聽林瓊仙在嬌笑道:“這丫頭手底下委實真可以,便這點內功潛力也著實驚人,她只在我肘下一托,這肩胛便又脫了臼,下次你可別替我再亂出主意咧,我看你我要報這仇,那是今生休想了。”
又聽李元豹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此仇焉有不報之理,遲早我總要想個法子,讓她替武當少林兩派丟個大臉,不信你走著瞧。”
接著又聽一陣吃吃笑道:“你別吹著玩,憑你那兩手狗兒刨能近得了人家嗎?我才不相信咧。只靠我那義母有什麼用?”
曹姨太太為人本來促狹,又和他夫婦素來不拘形跡,放浪慣了,忙把腳步放低了,就窗隙向裡一望,只見李元豹斜欠著身子,坐在一張椅子上,卻把林瓊仙挽在懷中,臉對臉兒說著話,不由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道:“方才我看你那樣愁眉苦臉的,倒嚇了我一大跳,總以為你已經受了重傷,誰知現在兩口兒卻在這裡有說有笑的,這不是存心要嚇唬我嗎?”
那林瓊仙一聽,連忙從李元豹身上,跳了起來,一撩頭髮道:“那丫頭走了嗎?我不是嚇唬你,委實受傷不輕,幸而我們這一位素精推拿卸骨之法,把這條胳膊湊了上去,又用推血過宮之法,才算復了原,這一來更把她恨透了咧。”
接著走進窗前向外一看,一見曹寅也跟在後面,不由又臉上一紅道:“原來大人也來咧,快請進來坐吧。”
李元豹一聽,忙從房中迎了出來,曹寅笑道:“大嫂沒有怎麼吧,那魚翠娘已經走了,你既不願和她多說什麼,現在也該出來咧。”
李元豹一面肅客入室,一面笑道:“謝謝大人,她雖然又受有內傷,但已經治癒,現在卻已無妨,不過卑職的事還望成全,否則兩位王爺這一賭上氣,大人也許無礙,卑職卻難說咧。”
曹寅道:“現在倒不一定怕雍王爺見罪,討厭的是我們一切全落在那馬天雄的後面,怕只怕十四王爺也怪下來,那便難說了。”
林瓊仙也從房中走了出來道:“這位十四王爺如果對我們也怪了下來,他便沒有良心咧,我們為了他,真是九死一生,便不說給點好處,還能亂怪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