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魚老笑道:“你既有事,儘管請便,我反正要等小女送衣服來,便陪我這位世侄少坐無妨,卻用不著像你那樣忙法咧。”
彭天柱也不理會,徑向前面走去,魚老引了天雄,從岔道轉了過去,便見一座石室,室內走出一位頭戴方巾文生打扮的少年出來,先向魚老打了一恭道:“魚老將軍,這位就是新進南來的馬師兄嗎?”
魚老笑道:“今天這延賓館的知賓差事是你嗎?他正是我的世侄馬天雄,你兩個以後便多親近吧。”
說著又向天雄道:“這位乃是顧肯堂先生門下的王熙儒賢侄,算起來,他和你那居停主人年雙峰正是同門師弟兄,此刻新入門弟子還未有人來,你既是為了那雙峰的事而來,不妨和他多談一會,少時我還另有執事,只等小女一來,換上衣服,便須他去咧。”
天雄忙和熙儒見禮,那王熙儒還禮之下,便肅客就座,一面笑道:“連日各位老前輩均言馬兄卓行過人,便古俠士也不過如此,小弟欽敬無已,今日一見實屬三生有幸,今後一入山門,便無殊兄弟,還望不吝教益才好。”
天雄忙道:“小弟愚魯不文,更未嘗學問,幸蒙彭老前輩接引入門,准在教下效力,以後應請王兄指教才是,你這麼一來倒是見外了。”
熙懦又笑了一笑道:“馬兄過謙了,在本門各位老前輩當中,彭老前輩是最不輕易許人的,連他老人家全對馬兄器重,便足見品德高超了。”
接著又笑道:“小弟雖然與年師兄同門,卻還未謀面,聞得他和那雲師姐,均屬本門弟子當中傑出人物,他年扭轉乾坤,重光漢族山河,大半全在他二人身上,小弟雖然對於名利二字看得極淡,但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一旦義旗高舉,自當追隨其後,將來還有若干大事須共,素聞馬兄磊落,又與年師兄系屬肝膽之交,以後還望不必太謙才好。”
魚老大笑道:“你兩個將來都是本門弟子當中不可少的角色,這一套寒暄世故,最好全收將起來,否則便連我這老朽也不耐聽咧。”
接著又笑道:“你那場官司打得怎樣了?如今你白師叔從北京城裡回來,已有辦法咧。”
熙儒道:“那幸虧我趕前一步,做了原告,便那位假太史公真強盜鄧佔魁的諸妾也替我開脫,雖然那幾個大衙門有點起疑,我已託人打點,也許無妨,既然從北京方面有辦法那就更好了,但不知如何設法,老將軍能先見告嗎?”
天雄不等魚老開口,先笑道:“此事我也略知端倪,便年雙峰來信也曾提及。”說著便將允禎兄弟之間的明爭暗鬥情形和允題意欲藉此坑允禎一下的話全說了。
王熙懦大笑道:“既如此說,那我便連託人的事也不必亟亟咧。”
魚老道:“那倒不可過份大意,須知北京的事,往返尚須時日,一定要等裴老駝子師徒向允禎韃王投首之後,還要經過那韃王奏明韃酋,才能決定,你試算算,要多少天數,這文書才到江南,萬一這中間出點亂子,豈非白白吃虧。”
熙儒笑道:“老將軍放心,我現在是個府學生員,他在沒有拿著把柄之前,決不能開革用刑,便以弟子在這吳門一帶的交情,一時也不會縲紲入獄,老實說,那縣衙如果再問,我便給頂他回去咧。”
天雄忙道:“王兄無須如此,此事既與江南織造有關,我料韃王允禎的私信,不上幾天必到,那信一到他必定找我和白曾諸位,只約略示意,這些官場人物,別具肝肺,也許對這事就暫時擱起來亦未可知,卻不必如此咧。”
正說著,忽聽翠娘在外面笑道:“馬世哥,我父親也在此地嗎?我替他送衣服來啦。”
再看時,翠娘已經提了一個大包袱走了進來,魚老忙道:“我在這裡,便是為了要等換衣服,既已取來,待我趕快換上,那復明堂上,還有職司咧。”
說著,從翠娘手中取過那個包袱放在桌上打了開來,眾人初疑那包袱裡面一定是袍服紗帽之類,等打開一看,卻是一套魚皮軟甲,並且製作極為古怪,只見魚老換上以後,上面戴著一頂護耳包頭魚皮兜鍪,身穿魚皮緊身短鎧,下面魚皮戰裙,足下踏著一雙魚皮軟底長靴,乍看便似一身綠鯊皮裹著一個人一般。天雄不由奇怪道:“你老人家這套軟甲卻不是大明服式咧,今天既是開山上祭之日,能穿上這個嗎?”
魚老哈哈大笑道:“老賢侄你哪裡知道,老夫以魚鳧得名,便在這套軟甲上面,這雖非大明官服,卻出先帝所賜,我看得它便如對先帝一樣,為什麼穿不得?”
說罷,將渾身又細細束紮了一下,這才別了眾人出去,天雄又笑向翠娘道:“這套軟甲真的異樣,直到今天,我才算知道他老人家得名魚鳧的緣由是為了這副軟甲,但不知烈皇帝當初為何竟以這副甲冑賜給他老人家,世妹知道嗎?”
翠娘看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父親方才所說的先帝是指烈皇帝而言嗎?那便錯了,這副軟甲的質料,原出關外松花江上一魚皮,並非尋常海中鯊魚之皮,製成軟甲,水旱兩路均可應用,算起來還是韃虜昔年貢物,是神宗皇帝欽賜先祖,福建水師提督廷拔公之物,也算寒舍傳家之寶,不過先祖一生服官南方,彼時海疆平定,生平難得一用,直到家父手上縱橫海上,才以此得名,不知道的人,全以為鯊魚皮製成,又有誰知道它的來歷咧。”
熙儒笑道:“原來老將軍得名魚鳧是在這一套軟甲上,這東西在陸地戰場上比起鐵甲來也許要輕而靈活得多,但有那下面的戰裙,在水中恐怕反不免累贅咧。”
翠娘道:“那倒不然,這副鎧甲在陸地上只取一個堅韌輕巧刀槍不入而已,反是在水中卻靈活異常,只要運用得宜,便真和一條大魚一般,別看那戰裙累贅,它前後兩幅可以反折上來,替胸背更加一重掩護,左右兩幅,恰好護牢兩腿,只須就現成扣子和帶子,再略一束扎便行,什麼水靠也沒有這個方便,老人家在延平王敗挫之後,曾仗這副鎧甲,在近海之中,飛躍清兵艦首,一日之中連刺大小將弁五十二人,每一得手便仍投海中,直使韃虜和若干降將看得便如天神精怪一般,魚鳧之名,便在那時候叫響,雖然他老人家武功精純,水性也過人,這一副軟甲也幫助不少,所以他看得這副鎧甲極重,固然由於欽賜傳家之寶,合用得力也是一大原因。”
接著笑道:“你二位要知道他老人家這副鎧甲的珍貴,只須哪一天乘他老人家酒酣耳熱的時候,提上一下,他便會滔滔不絕的告訴你們呢。”
天雄笑道:“原來這副軟甲還有這等妙用,不過也只他老人家才配用,才能使物以人傳,否則落在一個平常人手中也不過當它一件古董而已。”
熙儒也點頭道:“既有此說,那我改一天,倒要請師姐先容,求他老人家給我詳細看一下以飽眼福。”
翠娘方說:“那倒容易,只要是自己人,他老人家隨時可以借看,並且還可以將妙處詳細告訴你。”
猛聽那石室外面甬道中又有人笑道:“我哪裡不曾尋到,原來師姐卻在這裡,小弟正要求教咧。”
翠娘掉頭一看,卻是魏承志,忙道:“你尋我做什麼?再等一會便要發號齊人,聽候點名上祭,你卻亂跑不得咧。”
承志踅進石室向馬王二人招呼著,一面又向翠娘笑道:“我新來乍到,哪敢亂跑,現在尋你便是為了我師父已被老師父傳去,上祭又在即,我雖已入門,卻不諳規矩,所以打算向師姐請教一下,這衣服是該什麼時候換上,是不是還和上次入門上香那樣,要等傳喚,才能進入復明堂咧。”
翠娘笑道:“原來為了這個,此間照例是每逢香期只出此延賓館一步,便須換上大明衣冠,你且在此少坐,少時便會有人前來查點,該穿什麼的,少不得會送來,等大家衣服換好,雲板三響,山外無職長老弟子均在此間齊集待命,再等金鐘響動,禮堂長老自會派人來接引入堂聽點,你急什麼?”
魏承志臉上一紅道:“小弟並非急著入堂,實因師父不在身邊惟恐誤事失儀,既如此說,我在這裡等著便了。”
王熙儒也笑道:“魏兄少坐,這裡的規矩雖然錯不得,但一切均有長老和執事弟子照料,卻決不至令你失儀誤事例。”
說著便見門下弟子和長老們陸續而來,那謝五娘,解壯飛,魏思明三人也在其中,彼此招呼之下,五娘首先向天雄道:“聞得白大俠已從北京回來,馬爺也必北歸有日,那匹馬的來歷既承見告,老身臘盡春回之時,必當北上一謁故人之墓,屆時還想看一看這馬主人,馬爺能代求一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