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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膽丹心》第31章
三一

  接著大笑道:“白大俠,這位便是十四王府的上賓,程子云老夫子,他是有名的東魯狂生,文學武功全是絕頂人物,但平生放浪不羈,決不為小節所拘,少時您如有話不妨實說,程兄絕不會見怪咧。”

  接著又向程子云道:“程兄既然對白大俠慕名已久,彼此全可以算得是神交,卻無用小弟再為詳介了。”

  程子云聞言不由微怔,接著又笑道:“俺就知道這其中必有誤會,其實令親雍王爺與這裡王爺,本來就是同母弟兄,前此又經年兄與俺說好,彼此至為融洽,還有什麼說不來的?

  這連日來並非王爺對雍王爺有什麼過不去,便在皇上面前說什麼,委實江南來信,全說江南諸俠心懷故國,頗有不臣之心,為臣子者,豈可欺君罔上,既白大俠真能到京,這些謠諑,便也不攻自破咧。”

  泰官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久聞東魯狂生,天生奇士,伉爽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白某雖以技擊浪得虛名,卻決不敢當大俠之稱。便江南諸友,間有生當鼎革之前,見夫黍離麥秀,自不免有興亡之感、故國之思,但天下既定,卻決無不臣之心,此不特白某可保,即江南人士,亦所周知。王爺雖以風聞入奏,重勞皇上聖慮,但卻決非一介草民之所敢當,所以一經入京,便向雍王府報到,再來向十四王爺請罪,程兄既為此間上賓,區區微忱,尚乞先容才好。”

  說著,值廳僕從已經獻上茶來,程子云連忙取過一碗,雙手各用拇食兩指捏著那蓋碗下面銅茶船笑道:“白大俠不必客套,且請入座用茶,再為詳談,小弟少時自當呈明王爺,這是非真偽便不難大白咧。”

  泰官一接,那茶船卻似生了根一般,卻接不過來,不由心中暗笑,但表面絕不動聲色,只微笑道:“那白某就太感謝了。”

  說著手下也稍微用了二成潛力,程子云只覺四指一麻,那盞茶連茶船便到了泰官手中,最妙的是那茶連動全未動,半點爭奪之形全沒有看出來,泰官接過之後,手微微一拱便從容坐下,將那盞茶放在身旁花梨茶几上,有意無意之間,輕輕一按,那隻茶船便深深陷入幾中。程子云一眼望見不由心中大吃一驚,連忙又向羹堯一拱手道:“年兄,我們是忝在同事,恕不客套咧。”

  接著也就主位的下首椅子上坐了下來,紅著臉看著泰官道:“白大俠想是從京口來的,這長途跋涉也就不易,但不知何日啟程能見告嗎?”

  泰官笑道:“在本月初動身,幸仗有一匹寶馬,到此也不過七日而已,程兄難道還疑惑我有冒名頂替情事不成?實不相欺,白某之所以冒昧夤夜干謁,便是誠恐來得太快,王爺不能置信咧。”

  程子云卻想不到自己揣測的,被人家一見面便單刀直入一下喝破,那臉上愈加難堪,連忙搭訕道:“小弟也不過因為長途跋涉不易,略微一問而已,焉有見疑之理,大俠既有千里能駒那便又不同咧。”

  接著又向羹堯笑道:“江南諸俠既能應雍邸之邀,自無異心,此可斷言,少時王爺出來,小弟自當代陳,適才年兄說此有些干礙著王爺是指此點嗎?”

  羹堯搖頭道:“如只為了這個,小弟卻犯不著便引白大俠夤夜來冒瀆求見咧。那是因為王爺連日均曾以江南諸俠謀逆入奏,如今白大俠已來,還有好幾位也陸續就道,不日均可到京,皇上已對雍邸傳有口詔,擬在暢春園召見。我來系奉王爺之命,一則要和王爺商量,如果皇上萬一召見垂詢到謀逆之事,應命各位如何奏對。二則誠恐王爺不知白大俠已來,明日入宮,皇上再問此事,倘再有訛舛之處,如令王爺獲譴,彼此皆有未妥,所以特來陳明,並攜白大俠就便晉謁,以免誤會,否則卻無須如此亟亟咧。程兄對此事必有卓見,能在未見王爺之前,先稍見示嗎?”

  泰官也微笑道:“其實白某在江南時,那江南織造曹寅也曾代十四王爺相邀,小弟因已應雍王爺之約於前,所以不得不加以婉辭,卻想不到曹某因此便加以誣陷。所好白某做事也還精細,流連京江十餘日,行篋之中,尚有曹某便條請簡為證,如果小弟等謀逆屬實,那他便是主謀,他那鎮江寓所便是計議謀逆之處咧。”

  程子云不由又大吃一驚道:“難怪年兄夤夜求見,原來這其間還藏著這許多事,果如所言,這曹織造也就昏嗽糊塗已極,不過以小弟所知,還恐未必,王爺更絕不知情,再說,即使或有誤會之處,所好年兄也屬本府文案,王爺和雍王爺又是極親近的弟兄,否則這就很難說咧。既如此說,您且請陪白大俠稍坐,容俺再進去先行稟明王爺,請他立刻出來詳為商酌便了。”

  說著把手一拱,便起身轉向屏後,一把扯了允題,一路回轉西花廳道:“如今我們又輸了一著,俺千算萬算全是勝著,卻沒有想到那白泰官竟有這匹好馬,方才所議又須別作良圖咧。”

  允題忙道:“你們在廳上說話,我全聽見,照這樣一說,那白泰官竟是真的了。”

  程子云一摸頷下虯髯道:“他那內功潛力俺試過,卻真的貨真價實決無虛假,這一來便糟透咧。”

  接著又一跺腳道:“那曹寅也真的糊塗,來人既有這樣一匹千里龍駒,為何事前並未說明。再說,俺著他用游筵之法絆住他們,卻沒有著他留下許多請帖便條,這簡直是授人以柄,卻怎麼是好咧?”

  那張桂香卻始終並未離開西花廳一步,正在玩弄著那一奩棋子,聞言不禁吃吃笑道:

  “有您程師爺還怕什麼?您有的是奇計,只消再用上一兩條便行咧。”

  程子云不由臉上有點掛不住,看了允題一眼道:“李大嫂,如今俺和王爺談的是正經大事,您可不能再打哈哈,俺雖擅奇計,卻沒想到那曹寅這等不濟咧。”

  桂香見他真的動怒,那情急之狀,溢於眉宇,轉又笑道:“啊哎,我的程師爺,您怎麼真的生起氣來?既是您要和王爺商量正經大事,那我便先行迴避咧。”

  說罷,放下棋子,便向屏後走去,允題忙道:“老夫子且慢和她計較,方才年雙峰和白泰官的話,果然厲害,此事卻如何應付咧?”

  程子云不禁一皺雙眉,搔著腦袋道:“此事真是只差一著,滿盤皆輸,如今連俺也一時想不出法子,所好他們是以皇上召見,如何應對作為要挾,那王爺只有先把他兩個敷衍一下,只要能設法讓皇卜不召見,這事便好多了。”

  允題沉吟半晌道:“好好一件事,不想又弄糟了,目前我們就是把他先敷衍過去,皇上也不召見,那四阿哥得理不讓人,既有這許多把柄捏在他手中,焉有不奏明之理。我雖不怕什麼,那曹寅卻頗可慮,萬一皇上把他動了,那在江南方面我們便又失去一個極好的耳目咧。”

  程子云又摸摸下頷虯髯道:“王爺如果再想保全他,那就更難咧。”

  允題發急道:“老夫子怎麼連你也糊塗咧?我不是要保全他。須知一則他不能保全,萬一皇上追究起來,依然還要弄到我頭上來。再說,我這府裡,如非他從中孝敬挹注,有若干事便更不好辦咧。”

  程子云聞言,只有在那花廳上來回踱著,半晌忽然失聲笑道:“王爺,您為了此事能委屈一點嗎?”允題道:“只要能於事有濟,我便委屈也自無妨,但恐於事無補,那便屈辱也是枉然。”

  程子云又把頭連晃道:“只要王爺肯委屈,我料那年羹堯既然夤夜陪那白泰官前來,其中也必自有顧忌,否則他們已經勝算在握,卻未必肯真關顧我們。既然他們已經來了,一定留有餘地,您只要能對他說上兩句好話,再由俺一打邊鼓,目前這一場也許便可暫時和緩下來,只要能把這一場和緩過去,便又可以慢慢設法咧。”允題道:“方才我已聽得明白,他兩個把話全逼得很緊,你卻教我如何委屈咧?”

  程子云聽了一想,又一拍大腿道:“如今既要顧全王爺,又要顧全那曹寅,那更說不得咧,您只把事情全推在俺身上便了。”允題道:“這如何使得?老夫子是我的左右手,萬一全推在你身上,固然我仍脫不了干係,這事情鬧大了便是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你卻如何能擔得了咧?”程子云大笑道:“王爺不必為俺憂慮,事情真的到了俺身上,那俺自有法子可以脫卸,您但放寬心便了。”說著又道:“俺進來已經有了好一會,這事卻耽誤不得,我們還宜從速出去,他如問及江南諸人謀逆根據,你便說是俺說的便行咧。”說罷便扯了允題,一同又到了前廳,允題首先向羹堯一拱手道:“雙峰,你那來意,適才已由程老夫子轉告,既承夤夜枉駕見教,實深感激,好在現在白大俠已來,若干謠諑不攻自破,傳聞失實之處,那只好容我再向皇上請罪了。”

  接著又向白泰官拱手道:“白大俠遠道來京不易,征輪甫卸即蒙過訪,本蕃更當銘感,適因稍有瑣事,以致接待來遲,還望恕過。”羹堯連忙請安道:“羹堯辱蒙王爺雅愛,既然備位本府四席,遇事自當盡力,所以不避嫌疑,夤夜有驚王駕,也實因此事所關者大,一誤不容再誤,方才子云兄既已將來意轉呈,少時容當再請訓示。”

  接著白泰官也打了一躬道:“草民待罪江南,誠不免或有以武犯禁之處,如以他罪見誅,自是心安理得;但當今皇上聖德巍巍,澤被草野,卻決不敢踐上食毛,陰蓄異志,此點還望王爺成全。”接著又道:“草民此來,實應雍王爺之邀,卻想不到一經到京,雍王爺便以謀逆之事見責,雖經草民一再申辯得免縲紲,但以事出王爺奏聞,所以特命來向王爺請罪,王爺既以草民謀逆上達天聽,自必有其依據,草民既已來京,萬死不辭,只求能以謀逆佐證見示,便遭寸磔也自感激。”

  允題見他出語咄咄逼人,又說明系奉雍王爺之命而來,不由怒火中燒,正待發作,猛見程子云以目示意,一面笑道:“白大俠,您這話別問王爺,須向俺說才對,實不相欺,這冤屈各位大俠的話,全是俺說的,王爺卻是依俺所說入奏,你先別著急,少時由俺還您一個明白便行咧。”

  年白二人聞言,不由全是一怔,卻不知他為什麼又扯到自己身上去,正在猜疑不定,允題已經改了笑容道:“雙峰,你且請坐,白大俠也請入座,此事,我本據程老夫子之言入奏,如今但問他本人,便可明白了。”

  說著從人又獻上茶水,只泰官那隻茶船卻再也取不下來,只有換過一盞,泰官一面入座,一面又冷笑道:“原來此語竟出諸程兄之口,那便更好說咧,請問程兄又何所依據,須知這陷人大辟的事,便東魯狂生,也不容以臆斷出之咧。”

  程子云卻轉泰然,哈哈一笑道:“白大俠,您且請少安毋躁,俺對江南諸大俠,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卻決不致於以謀逆大罪相陷咧。”

  白泰官不由又是一怔道:“那麼程兄一定事有佐證了,這卻不是兒戲的事,你還須還我一個明白才好。”

  程子云又摸摸頷下虯髯,眼光向二人一掃大笑道:“白大俠,您可別惱,俺這話實實在在是一條激水拿魚之計,本來是怕各位大俠不肯到這北京城裡來,所以俺才存心這樣說,又求王爺用風聞入奏,其實全是莫須有。這用意不過因為各位大俠通儒全是王佐之才,棄置江湖未免太可惜,而各位又都是天子不得而臣、諸侯不得而友的性格,既不屑科舉,又不肯應徵召。所以俺只好用上一著激將之計咧。您請想,要不然,謀逆造反是何等大事,既已上達天聽,能不傳旨嚴緝嗎?”

  接著又站起來,深深一揖道:“白大俠,您如真欲見罪,俺現在這裡,便請取下俺這顆腦袋,權當溺器也未為不可。卻千萬不可對王爺誤會,其他各位大俠如來並請代為說明,這萬死不辭的是俺,卻不是您咧。”

  說罷又一拍腦袋道:“俺知罪咧,還望大俠恕過這次才好。”

  年白二人一見他竟怪模怪樣的,說出一套匪夷所思的話來。不由又好氣又好笑,白泰官首先顏色一沉道:“程兄不必取笑,足下雖然如此說法,這是何等大事,卻不可以兒戲出之,萬一將來皇上召對,卻教白某如何申辯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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