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
李元豹未及開言,那林瓊仙坐在一旁,早已忍耐不住道:“程爺,論理我與程爺初見,本不便說什麼,不過我夫婦之所以身受重傷又丟了大人,卻全是為了那位曹大人傳王爺之命,著我二人去離間武當少林兩派而起,也可以說是程爺的主謀。
雖然怨我夫婦學藝不精,以致敗在那魚翠娘手中,但這並不是我夫婦和姓魚的自己有什麼過節。便我那義母,要追魚家父女為我二人報仇,也是因此而起,即使有天大的亂子,也須問個究竟。照程爺這麼一說,倒好像處處全是我夫婦的不是了,我也知道,王爺要招致魚家父女,便看得我們一錢不值。對不住,只出了亂子,我們也有兩張嘴,卻不一定須程爺維護咧。”
說著便向李元豹道:“你不做這芝麻綠豆官兒行不行?反正我們已經把來意和程爺說過,也該走咧。”
程子云不由一怔,李元豹忙道:“你胡說什麼?人家程爺完全為了我們好,你這麼一來不嫌太豈有此理嗎?”
正說著,忽見那小來順兒一路走來高聲道:“李大奶奶已經出來,王爺說,請魚大俠父女稍坐,他和李大奶奶便來咧。”
程子云忙喝道:“你嚷什麼?來的不是魚大俠父女,卻是那位李元豹李爺夫婦,你可速去稟明王爺,請他不必出來,李爺這就來跟王爺請安咧。”
那小來順兒似乎一怔,又看了李元豹夫婦一眼向程子云道:“您不是說來的是魚大俠父女嗎?怎麼又變成李爺咧?”
程子云又喝道:“這不用你問,還不趕快進去稟明?”
小來順兒嘰咕著去訖,程子云接著又向林瓊仙笑道:“俺向來口快心直,大嫂女中豪俠,何必因此生氣?賢伉儷且請隨俺去見一見王爺如何?”
林瓊仙尚在彆扭,李元豹卻賠笑道:“愚夫婦既然來此,當得面見王爺磕頭請安,只不知王爺對我這待罪之身,是否可以賞見,還請程爺先容才好。”
接著又打了一躬道:“內子無狀,多多開罪,並請見宥。”
程子云連忙還禮,一面哈哈大笑道:“李兄府中舊人,王爺便不欲見,俺也一定代為求見,你但請放心,且隨俺來便了。”
說著站起身來,直向裡面讓著,一路來到西花廳,只見桂香俏生生的立在簾子下嬌笑道:“我還道真是魚翠娘來了,原來程師爺的八卦又算錯了,卻是李師兄和小師姐,這一來卻全是自己人咧。”
說著,趕前一步,便施禮下去,林瓊仙連忙扶著道:“聞得你也吃了那雍王府護衛的大虧,兩個小叔教人家宰了,怎麼你倒爬上高枝兒,到了這裡來。”
張桂香笑道:“那還不是這裡王爺的恩典,看在我那兩位叔叔份上,讓我夫婦在這裡伺候。”
接著看了李元豹一眼道:“聞得李師兄已經在江南做了官,怎麼有空到這北京城裡來走走?”
李元豹夫婦和張桂香本有認識,一見她不但面貌更加豐腴美好,便那一身衣飾也頗似大家內眷,又聽這等語氣,料必已經深得允題寵愛,忙也笑道:“那不過一個候補知縣,算得什麼官?師妹既在王爺面前當差,還望提攜才好。”
桂香看著程子云又笑道:“你二位找錯門路咧,現在這府裡,上上下下,能向王爺說話的,只有程師爺一個人,你二位不去求他,卻和我說這話,豈非大錯特錯。”
那程子云卻不答這個碴兒,轉搶先一步,一掀簾子走進了花廳,向允題耳畔說了幾句,允題把頭一點,便向左右道:“既然那李令夫婦要來見我,可著他進來。”
那值廳戈什哈聞言連忙喝道:“王爺有命,著李爺夫婦進見。”
桂香見狀,連忙向林瓊仙耳畔悄聲道:“小師姐當心,也許你們有事得罪了那位程師爺,他現在已對你夫婦使上壞咧。”
說著,故意閃身簾外,逗留不進廳去,那李元豹夫婦,才一進花廳,見允題高坐著,並未起身,又寒著臉,已知不妙,連忙跪拜如儀,李元豹先伏在地上道:“卑職該死,奉了織造曹大人之命,竟未能替王爺把事辦妥,一再肇事反令王爺操心,還請恕罪。”
只聽允題一聲冷笑道:“那曹寅固然老悖糊塗,但你做事更加荒唐,以致令我處處丟人,又復授人以柄,聞得四阿哥已令曹寅將你看管候命,為什麼又潛行來京,難道你還怕在鎮江鬧得不夠,又打算到京城之中,累我生氣嗎?”
李元豹叩頭如搗蒜道:“卑職焉敢累王爺生氣,就連在鎮江鑄成的大錯,也是奉了曹大人之命。據曹大人說,那是出於程師爺的計算,王爺也曾依計指示,所以卑職才敢放手那樣做,卻不料那雍王爺卻先了一著派出人去,倒反聯絡那些武當派的朱明遺孽,才致所謀未遂轉鬧出事來。那雍王爺卻全著落在卑職身上,這已是不了之局。偏偏卑職師父,因為卑職夫妻均被那魚翠娘打成重傷,從秦嶺南下尋仇。卑職因為未能阻攔,深恐再行生事,這才稟明曹大人,沿途攢趕來京,用意原在設法勸阻她老人家別再生枝節。並將前後經過,稟明王爺,面請維持成全,還望王爺開恩明察才好。”
允題又鼻孔裡哼了一聲道:“你打算勸阻那孟三婆婆不要再生枝節嗎?可惜已經遲了咧,如今她已在中途一再下手劫奪貢品,雖未得手,但那四阿哥卻已知情,說不定會奏明皇上,請旨嚴緝爾等歸案法辦,你又待如何咧?”
李元豹又連碰響頭道:“這是卑職該死,竟未能在南邊趕上,以致出事,還求王爺始終成全。”
允題仍舊沉著臉道:“那你一路趕來,難道就未遇上你那師父嗎?”
李元豹伏在地上忙又叩頭道:“卑職確實並未遇見她老人家,否則決無欺瞞王爺之理。”
說猶未完,允題倏然拍案大怒道:“你這奴才就看得本藩這點耳目全沒有嗎?分明你那孽師孟三婆婆人已到京,投向別處,卻著你夫婦前來弄鬼,還敢這等說法,豈非欺我太甚?
既如此說,那就不能怪我咧。”
李元豹不由打了一個寒噤,便林瓊仙跪在旁邊也花容失色,那程子云坐在一邊,卻把左腿蹺在右腿上,捋著鬍子始終不發一言,見狀方點頭笑道:“王爺且先息怒,此事如依俺揣測,李兄尚不至便如此喪盡天良,也許那孟三婆婆雖已來京,他卻實不知情亦未可知,不然便是惟恐乃師切責,不得不對王爺稍有隱諱,這總不無尚有可以原宥之處,且容俺再來問一問李兄如柯?”
允題冷笑道:“老夫子要問只管問,不過這奴才如果實不知情,便是糊塗,倘如再因惟恐他那孽師責罰便連我也賣了,那便更不可恕,二者必居其一,我卻無法再行寬恕咧。”
程子云忙又看看李元豹夫婦,捋弄著那部虯髯笑道:“李兄,事情已經到這般地步,你還須實話實說才好,須知王爺決非可欺之人,即使那孟三婆婆是你恩師,大嫂又是她的乾女兒,權衡利害,你卻不可欺瞞王爺,如有為難之處,也不妨說出,難道我們還有什麼不能商量的?大家想個主意不也就對付過去,你是個官身,卻犯不著先把自己弄得焦頭爛額咧。”
李元豹側眼一看旁跪的林瓊仙又亢聲道:“程爺的話雖然全都是金石之言,但小弟實在並未看見恩師,你這卻教我從何說起咧?你如能知道她老人家現在何處,打算怎樣,還請見告,容我夫婦遵示設法不好嗎?”
林瓊仙在旁,也一抬頭亢聲道:“王爺,程爺,你兩位這等說法,不冤屈死人嗎?我雖是孟三婆婆的乾女兒,丈夫也是他老人家的徒弟,不能說不受恩深重。但是我丈夫既蒙王爺抬舉及程爺的栽培,已經脫去一層賊皮,做了官,不用說為別的,便是為了丈夫的前程,我們也決不敢把王爺給賣了,轉去聽她老人家的話。再說我們要不是為了怕她老人家按著江湖規矩一意孤行,還不會幾千里路一直趕到北京城裡來咧,焉有見面之後,反瞞著王爺和程爺之理。程爺如果不信,我夫婦此來系向那曹大人先行呈明才動身的,便他也該有信前來,你只查上一查不就明白了嗎?”
說罷,那雙眼睛不住的看著程子云,淚光瑩然似欲雪涕,大有乞憐之色,程子云不由又捋髯一笑,晃著腦袋道:“大嫂,您這兩句話倒還有理,俺也可以信得,不過方才在前廳俺已說過,賢伉儷最好還是在府中稍住,容俺再為打聽如何?”
林瓊仙不等李元豹答話,忙先叩了一個頭道:“我夫婦來京之後,本就沒地方去,如能在本府暫住那是再好沒有,不過那魚翠娘是我夫妻仇人,嘴頭上又刻薄異常,還請稍留體面別讓我們見面才好。”
程子云不由顛頭簸腦,搖著一雙腿,咧嘴大笑道:“大嫂原來是為了這個,那俺便放了心咧。”
接著又道:“你如不想和她見面倒也無妨,只王爺和俺不提,她怎麼會知道你們也來了。”
說罷又一掉頭向允題道:“王爺不必生氣,自古道,眼前之事猶恐未真,何況傳言失實,且請依俺之言,先著他夫婦暫住府中,再為打聽便了。”
允題又把頭連搖道:“即使傳聞失實,他夫婦也未免有可疑與糊塗之處,此事決難輕恕,老夫子能保他二人無他嗎?”
正說著,桂香倏從廳外嬌笑著走了進來道:“王爺放心,程師爺既能代他兩位求情,焉有不能保之理。”
接著又一路俏步走向允題身側,扶著坐椅道:“本來這些王八蛋,混帳行子就專會造謠生事,坑人邀功,王爺怎能全信,倒累自己生氣,如今程師爺既然主張把他兩位暫留府中,就有什麼不實不盡之處,還能瞞得過他嗎?”
接著又看著林瓊仙笑道:“你兩位還不趕快謝謝這位程師爺,人家已經替你兩位向王爺求情咧。”
林瓊仙一見桂香以目示意,忙又一扯李元豹,向著程子云叩謝下去,一面又道:“程爺,我夫婦現在是非成敗全在你身上,如能再向王爺一言,終身絕不敢忘,還望始終成全才好。”
程子云一見桂香又暗含著罵人,不由眼珠一轉,又大笑道:“你兩個沒聽見俺已向王爺求情嗎?不過俺雖然可求王爺開恩,對你兩位暫時免究,等查明再說,這保人俺卻不能做,這位李大嫂,和你二位誼屬同門,由她來保不更好嗎?你怎麼反求起俺來?”
桂香笑了一笑道:“程師爺你不必推我!現在我們是打開窗子說亮話,他兩位雖然和我是同門,這保人我卻不便做,須知有一位也許要來咧,人家可是我邀來的,萬一知道此事,您不教我左右做人難嗎?”
說著,又一扭頭向允題媚笑道:“王爺,您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