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
中鳳見她竟和自己說笑無忌,不由又紅著臉悄聲道:“我為什麼要討厭你,倒是你即久已來了,我們說的話你大約全聽上了,我真替你難受咧。”
翠娘也紅著臉悄聲笑道:“我才不像你那麼一心打算嫁人,為了這個,竟不恤從數千里外著人投書去找恩師做主咧。”
說著又從窗外,繞進室中笑道:“你別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把這些閒是閒非放在心上。”
中鳳一面肅客就座,一面低聲道:“難道你對你這位馬世哥真看不入眼嗎?”
翠娘紅著臉道:“虧你這丫頭不識羞,竟不怕磣牙說出這話來,難道我也和你一樣不成。”
中鳳見她談笑自如,好像無動於衷,雖被一再取笑,卻心下稍安,連忙低啐了一口道:
“人家為你關心,你卻一味取笑,這不豈有此理嗎?你既這樣,為何卻又在窗外竊聽這半會,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翠娘笑道:“那是因為你們小倆口子正在喁喁私語所以不便進來,卻說不上竊聽,你瞧我,如不是自己現身相見,你也許到現在還在等著年師弟的回音咧。”
說罷又道:“我們且不說這個,你如今既是學政夫人,又是王府福晉的義妹,一切官場消息總該靈通,我來問你,那韃酋南巡的事,到底決定沒有?你能告訴我嗎?”
中鳳道:“你別挖苦人,要打聽這個那很容易,如今出巡已決,只是日期尚未確定而已,就我所知,韃酋大概在三月底也許就要動身,決不會太遲,不過車駕儀仗所至,到了江南已該是盛暑了,你難道就專為打聽這個而來嗎?關於此點,年師弟稍有消息即便稟明,各位尊長卻不會不知道咧。”
翠娘又笑了一笑道:“我挖苦你,難道說錯了嗎?”
接著又道:“我們好些時沒見,難道就不行談談體己嗎,你怎見得專為這個而來咧。”
說罷,又連聲嬌笑道:“我知道你有了師弟,早忘記我這師姐呢,還記得華山雪夜擁衾而坐的那番話嗎?”
中鳳臉上又是一紅道:“我如何不記得,我們現在不是正在照昔年所說的在做嗎?”
翠娘又笑道:“好個我們,你這我們是指的誰咧?”
中鳳不由薄怒道:“你瘋了嗎?既說正經話,為什麼又扯到這個上來,再說我就惱了。”
翠娘大笑道:“你惱我也不怕,我知道你現在有了幫手咧。”
接著又悄聲道:“你別惱,我們說正經的,年師弟委實不錯,昨夜和那雷春庭交手,真也虧他接得下來,便為人也剛柔並濟,這一來我算是替你放心咧。”
中鳳不由嗤的一聲笑出來也悄聲道:“你替我放心,我卻替你不放心咧,你應該也教我放心才是。”
翠娘俏臉微紅道:“我已饒了你咧,這可是你起的頭,那可不能怪我。”
中鳳嬌笑連連道:“我起的頭,這可不是你招了出來的,怎能怪我!禮尚往來,你既關心我,我能不關心你嗎?”
接著又笑道:“你既對你那位馬世哥看不上眼,你年師弟交遊極廣,我讓他再替你物色一位如意的如何?”
翠娘一上來詞鋒甚銳恣意取笑,中鳳愈害臊她愈得意,卻想不到中鳳已經告饒,忽然又轉到這個上來,加之方才聽見中鳳說天雄對她似有微詞,也頗不快,聞言不由紅著臉道:
“你又胡說什麼?才做了幾天新娘子,簡直忘形咧。”
中鳳見她真有了怒意,這才又賠不是,把話轉到秦嶺群賊身上去,兩人說笑了一會,翠娘因恐羹堯回來,便起身告辭。
中鳳也不強留,翠娘仍從房上出去,方才越過後園,忽見隔著一條胡同,一家院子裡,大槐樹上,似有人影一閃,心疑秦嶺群賊又來窺探,正待喝問,那人竟從樹上斜掠而下,那身法簡直美妙已極,再看時,卻是魏承志,不由笑道:“你不在雍王府,怎麼藏在這用,倒嚇了我一大跳,這一手雲裡翻,化為飢鷹覓食,又是從哪裡學來的,卻拿來向我淘氣,豈不該打。”
魏承志忙道:“我怎敢對姐姐淘氣,方才是隨我義父到此,因為年師兄說秦嶺群賊要向各處滋擾,奉了各位老前輩之命,前往雍王府報信,正巧才到這裡便見一條黑影從園中一路飛縱過來,我還當來了賊人,卻想不到是姐姐,還請勿罪。”
接著又紅著臉道:“方才這兩手,是我義父新教的,他老人家說,近來後起之秀,功夫大抵極為深湛,各有專長,自來京之後,就著我痛下苦功,不要替他丟人,這才將他老人家昔年幾項絕藝全教了我,不過我還沒練好咧。”
翠娘不由一笑道:“裴老前輩的輕身功夫昔年曾經名震一時,所以才有飛天神駝之稱,你只能練到他老人家那種火候便不難成名咧。”
接著又道:“功夫雖然要緊,你既是大明一位世家子弟,書史兵法也不要荒廢才好,我周路兩位師叔,全是學貫天人,窮盡治亂之道的通儒明師,你有暇也不妨多多請益,須知學問之道無窮,卻不可偏廢咧。”
魏承志連忙答應,又極口稱謝,一面道:“聞得那秦嶺群賊已經恨透姐姐,大夥兒發誓,如不殺你決不回去,你還得留神才好,這卻大意不得咧。”
翠娘笑道:“這用不著你擔心,老實說,我還不曾把這些賊崽子放在眼睛裡,只要他們敢來,便不用打算再活著。”
說著便道:“既然各位尊長著你去報訊,還宜速去,我也回去咧。”
說罷,便向那小羊肉館後面住宅竄去,才穿過兩重民房,忽又見一條黑影飛縱而來,一晃便越過自己,直奔年宅,看那身法,雖也不錯,卻非本門習見家數,兩下相距不過丈餘,只因對方蒙面而過,更無法看出是誰來,那人卻在下弦月之下,將翠娘看了個一清二楚,倏然又掉轉身來冷笑一聲道:“姓魚的丫頭,你真有種且隨我來。”
說著,猛然一揭蒙面黑紗道:“我們也該算算鎮江的舊帳咧。”
翠娘一看,卻是那李元豹之妻林瓊仙,不由大怒道:“我對你一再手下留情,你待怎樣?”
林瓊仙卻笑道:“你別臭美,那是我一時疏忽,誤中暗器算得什麼,你如真覺得還有兩下,我們再找個地方比拚一次如何?”
說罷,從背上摘下那枝鐵笛,當哨子吹了一聲又道:“你如自知不敵不妨回去約人,我在這裡等著你便了。”
翠娘雖然明知她那笛聲,必系通知羽黨暗號,但自恃功力深湛,連艾金蓮那等積年女賊尚且不是敵手,何況其他,不由也冷笑一聲道:“你家姑娘從來就沒有把你們這些匪類放在心上,你便把秦嶺那幾塊料全找來,我也料理得完,還要另外約人嗎?”
接著又嬌喝道:“既如此說,我要宰你也不爭此一刻,你打算到什麼地方納命,還不快走。”
林瓊仙又嬌笑道:“好丫頭,你別逞能,我這笛聲一響,已經布下十面埋伏咧,你可別後悔。”
說著,把手一招,便向西北角飛躍而去,翠娘一摸鏢囊,又將盤龍寶劍掣出,一路趕了下去,兩條黑影,一前一後追一程,那林瓊仙忽然向一帶樓房背陰之處一閃便自不見。翠娘尋了一會,不見蹤影,心疑林瓊仙自知不敵,用計脫身,正在暗想,這賤婦是自己手下敗將,為何卻容她又用此詭計逃去。忽見對面又來了一條黑影,從自己身右一座房屋上竄了過去,但看那身段卻比林瓊仙高大多了,分明是個男子,對自己也未招呼,看那情形,便似和雙方皆無認識,另外一個江湖朋友一般,再一看,一轉眼之間,那人已向一處民房縱落,心中又疑惑,那人也許和林瓊仙一路,巢穴便在附近。想著,便向那縱處趕上,誰知才縱過兩座民房,便聽下面一個女人,高叫救命,翠娘本來嫉惡如仇,對於婦女有難更非管不可,聞聲心知那條黑影如非採花淫賊,也定是江湖毛賊向婦女搶奪財物,忙就房上向下一張,只見那房子,前後三進,頗像個中人之家,最後一進,西間燈火猶明,窗戶大開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已被一個青衣大漢將小衣扯下,撳向床上,眼看就要遭污辱,翠娘一見心頭火起,一挺手中寶劍,立即從房上竄落。一面嬌喝道:“大膽淫賊,還不趕快出來受死。”
那青衣大漢猛一回頭,翠娘一看,卻是秦嶺淫賊竇勝,不由愈怒,忙又掄劍嬌喝道:
“原來是你這漏網淫賊,竟敢又在此地為惡害人,我如不將你宰了,也不算是江南女俠魚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