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的行動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認為沖霄宗沒有能力,也沒有必要搶奪陌洲的地盤——三大宗門據守三洲,達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平衡,假如沖霄宗向外擴張,就會破壞平衡,逼得萬水閣和歸元門聯手。
但是陌洲就在那裡,是一塊無主之地,不可能荒廢太久。所以,她選擇聯合北鬥堂,拿下陌洲。
這既是為了對付魔修,也是為了擒獲天煞的手下,但更多的,是利益分配。
北鬥堂就算得到了陌洲,短期內也不可能成為第四大宗門。畢竟要把門派發展成宗門,需要時間、人才和積累,更不必說西洲環境惡劣,難上加難。
那麼,北鬥堂拿了陌洲,她或者說是沖霄宗有什麼好處呢?有,一個盟友。
她和長陽道君結了仇,雙方不死,沖霄宗和歸元門很難親密合作。而萬水閣的遊衍野心勃勃,絕對不甘屈人之下,難以掌控。
一個有實力又不會造成威脅的勢力,才是最安全的盟友。
況且,還有燕白羽。元嬰圓滿,第一高手,隨時可能進階化神。
她需要他的一個人情。
此外還有其他考量,在此不多細表。
僅僅是北鬥堂還不夠,這是盟友,不是小弟。沖霄宗需要一個依附於自己存在的「小弟」,加強話語權。
所以,她來了凰月谷。
綜合實力很弱,沒有什麼競爭力,卻渴望改變的女修門派。
無論從地域還是實力上說,都非常合適。
要讓小弟跟著大哥混,當然需要給好處。她本來打算的是陌洲,現在看來,還可以送給她們一筆不錯的生意。
殷渺渺默默構思著未來的方向,卻不知曉,此時此刻,念奴嬌已經萌生了同樣的心思。
*
葉舟把改後的丹方塞入《丹史》時,被一個抄寫丹方的女修看到了。她是丹樓的女修,師父是凰月谷首屈一指的煉丹師。
出於好奇,她在葉舟走後就翻開了《丹史》,找到了被他改過的方子,覺得疑惑又好奇——好端端的,他乾這個做什麼?
她將此事稟告給了自己的師父,也就是凰月谷的長老。
長老很重視。她們生活在東洲,沖霄宗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自家的情況,對於其關鍵人物,門派一向非常上心。
殷渺渺無疑是重中之重。
門派上下對她的觀點並不一致,但看她過去的種種行為,基本能認定她不會做無用的事。而本次拜訪,也絕對不是路過作客那麼簡單。
她特地叫師弟在《丹史》裡放了這兩張方子,是什麼意思?
長老翻來覆去看著兩張丹方,愈發認定殷渺渺帶著葉舟前來別有深意。她思考許久,帶著它們求見了念奴嬌。
念奴嬌正靠在貴妃榻上小憩。旁邊的綉棚上綳著白絹,數根細如牛毛的繡花針懸浮在空中,熟練地穿針引線,一朵大紅的牡丹花徐徐盛開在絹布上,栩栩如生。
「深更半夜的,」她睜開眼,柔聲問,「你怎麼過來了?」
「有件事我拿不準。」長老說著將葉舟的所作所為說了一遍,眉毛緊皺,「你說,她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念奴嬌輕攏柳眉,若有所思:「丹方?這倒真是奇怪了。」
她相信在昨日的談話中,殷渺渺的來意已然十分明晰,可當時她提也不曾提過丹方事。思忖片時,又問:「許是順手為之。」
「我原也這麼想過,咱們癡迷此道的,總有些癡意。只是,」長老壓低聲音,「那個姓葉的煉丹師,進的是她的屋子。」
她特地找人詢問過,確定葉舟並未單獨居住,兩晚都合宿在一處。他們關係如此特殊,怎麼看都不像是偶然。
念奴嬌尚不知曉,聞言輕輕「咦」了聲,沉思道:「那確實有些奇怪了。但我沒記錯的話,這都是很久以前的方子了。」
凰月谷的女修嫁出去了不少,然而鮮有忘本,時而回門派小住,離去時,有些秘術、丹方或是別的什麼,就會「不小心」遺留下來。
數千年來,底蘊不比三大宗門,也不像最早那麼單薄。很多老舊的丹方都已經淘汰不用,葉舟專門改了這個,又有何用意?
她想不明白,卻很肯定殷渺渺不會無的放矢,必有後文。
*
又一夜過去。
水悠然一大早便過來拜訪,道:「師尊有一株相思重瓣花開了,想請二位過去賞花。」
殷渺渺露出個恰到好處的驚喜笑容:「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名花,我們有眼福了。」
「此花嬌貴,養在山谷深處,隨我來。」水悠然引著他們走向院後的藤橋,那是沿著山壁修建的小道,僅容一人通過,且無扶手,說是橋,不如說是一根稍微粗些的藤蔓,表面粗糙,便於行走,聯通谷中的各個區域。
殷渺渺注意到,山壁上殘留著許多深深淺淺的指痕,還有刀刻劍鑿的痕跡。
水悠然道:「這裡以前是鍛體之地,不依靠靈力,隻用手足和刀劍攀爬,這座藤橋,原來就是給弟子們休息所用。」
「怪不得,很了不起。」殷渺渺感慨。
水悠然感受到她的真心,微微一笑:「你也很了不起。」
她是念奴嬌的親傳弟子,鍊氣期便隨著師父拜訪過沖霄宗。但當時,沖霄宗裡叫得上名字的女修只有紅砂真君,她作風強硬,得罪了不少人,一些弟子背後給她取外號,嘴下留情的叫「鐵娘子」,不肯積德的就叫「母夜叉」。
元嬰真君再厲害,也堵不住背地裡的嘴,何其可悲。
水悠然聽見的時候,紅砂真君的弟子夏秋月也在。兩個漂亮的女修互看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望見了不滿。
當時,夏秋月說:「他們根本不懂,師父要是不強硬一些,根本走不到今天。」
強硬、兇悍、霸道、得理不饒人,紅砂真君不那麼難對付,其他各峰的人會對她客客氣氣地的嗎?人性本惡,欺軟怕硬,她只有時時刻刻亮著拳頭,才能震懾宵小,守護弟子。
她無話可說,徒勞地安慰:「會好的。」
那個時候,殷渺渺是誰都沒有人知道。而後素玉秘境,她終於也成了元嬰的親傳弟子,可修為平平,又染風月,說實話,水悠然當時並未把她放在眼裡。
可是如今……夏秋月金丹未結便香消玉殞,她卻成了元嬰,還改變了整個東洲。
幾年前,東三洲的鼎樓紛紛被取締。漣洲離雲光城較遠,執行得不到位,很多鼎樓只是換了個名字,還是照舊營業。
念奴嬌就叫谷中弟子想辦法把人救出來:「從前是不好得罪,現在……誰敢鬧,我就敢殺。」
她們一氣救了好幾個仙城的鼎樓女子,而損失慘重的幕後老闆追她們到凰月谷,愣是沒敢進來討個說法。
他們過去做生意,背靠的是沖霄宗。如今沖霄宗要取締,他們卻頂風作案,捅出去傷不了凰月谷,反而是送死。
只能咽下這口氣。
水悠然沒趕上這等好事,僅僅是聽說就覺得痛快。
谷中的其他弟子亦是如此,大家對殷渺渺是像玄派還是素派有爭議,卻都認為她很了不起。此次雙方若能合作,再好不過。
思緒流轉間,花園到了。
念奴嬌備了一桌小宴,請他們在涼亭裡賞花,作陪的就是丹房的長老。
相思花是十四洲的名花之一,色彩奪目艷麗,以單瓣居多,重瓣便是珍品。念奴嬌培育的相思重瓣花多達五重,放眼整個修真界也是少見。
但殷渺渺不是真正的愛花之人,贊了兩句便也過了。
主題寒暄後,長老主動開口,拿出了昨日的丹方,誇獎葉舟:「葉真人真是巧思,這麼一改,成丹率高了許多。」
葉舟沒想到有這一出,頓了下道:「我不過順手為之,不算什麼,貴派的傳承才是難得。」
他們倆商業互吹起來,且是專業吹,從材料的選擇,到煉丹的手法次序,再到其他,每句話都落在點子上,因此顯得格外真心。
長老本來打算吹葉舟,結果自己樂得合不攏嘴,連連道:「這都是最粗淺的丹方,效果遠不如其他丹藥,算不得什麼。」
殷渺渺在長老主動提及時,就猜到了來龍去脈,適時道:「低階廉價的丹藥,或許在丹道上已屬於過去,但是……並不見得毫無價值。」
正題來了。
在座的人精神一震。
殷渺渺又把當年說(hu)服(you)葉舟的那番話說了遍。
念奴嬌和長老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按捺住興奮附和:「確實如此,與諸多散修相比,我等的日子已是十分優渥了。」
三大宗門和七大門派收徒,都會考驗資質和品性,他們挑走了修士中最頂尖的一部分,剩下來的就只能加入中小型門派,或是乾脆做個散修。
他們辛辛苦苦接懸賞做任務,冒著生命危險賺了一點錢財。然後,轉頭就花在了丹藥、符籙或是法器上。
而這些又都是消耗品,一有不慎,傾家蕩產。
人在一無所有的時候,就容易成為亡命之徒。都說散修兇惡,也不都是品性的緣故。
言歸正傳。
低端市場不受重視,卻是個非常龐大的市場。
不是無人瞄準這塊蛋糕,只是有能力做大的都去做中高端市場了,不屑於此,沒有能力空有眼光的,又沒有合適的丹方。
散修想要便宜的丹藥,卻不會傻到買沒效果的爛葯。丹藥事關性命,假如無法保證品質,他們寧可攢錢買更好的。
凰月谷卻可以試一試。
她們好歹是七大門派之一,又不與其他門派爭搶市場,只要能保持穩定的品質,薄利多銷,不失為一條合適的出路。
念奴嬌很是心動,卻難掩疑惑:「恕我直言,若是如此,於沖霄宗有何好處呢?」
假如低階修士都考慮買她們的丹藥,沖霄宗多多少少會受到影響。殷渺渺作為門派閣揆,做出這樣的選擇,合適嗎?
殷渺渺答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丹鼎閣霸佔東洲市場,已經多少年沒有推陳出新過了?居安思危,她得給門派那群眼高於頂的傢夥送條鯰魚,打破原來安逸的環境。
良性競爭是必要的。
再說了,就算門派得不到一點好處,假若能叫所有人都用得起丹藥,這點犧牲也是值得的。
沖霄宗要是隻著眼於門派的利益,而不是東洲的利益,永遠只能是個門派,遲早有消亡的一天。
不過這是門派的發展戰略,屬於機密,她就不和念奴嬌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