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鬥堂最關心的是沖霄宗願意出多少力,最先問了這個。殷渺渺笑了:「我,還有若乾精英弟子。」
就這,太小氣了吧?北鬥堂的幾個話事人齊齊無語。不等他們委婉地反對,殷渺渺又不慌不忙地說:「我知曉貴派心存顧忌,凰月谷的念谷主願意助一臂之力。」
拉了凰月谷?這出乎北鬥堂的預料,他們互相看了眼,眼中皆是深思。
燕白羽稍加沉吟,用力一揮手:「風雲會那會兒,我就知道你是個痛快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個什麼盤算?」
痛快人也不能真的一開口就掀了老底,該有的話術還是要有的。
殷渺渺首先表示,這次的事是由陌洲的埋伏而起,既然是三個門派受到了損害,凰月谷想要出一份力是應有之義。
之後,她又說,沖霄宗的弟子需要戒備東洲,抽不出太多的人手,所以人不會多,作為補償,她會負責截殺劫命和千嬌中的一個。
元嬰出手遠比一般的弟子有價值,北鬥堂聽到這裡,也沒有了不滿,靜靜聽她說下去。
接著,殷渺渺代為轉達了念奴嬌的意思,凰月谷的弟子擅長正面戰鬥的不多,願意做一些輔助性的工作,譬如療傷、凈化魔氣等等。
北鬥堂也聽懂了,意思就是,凰月谷想分一杯羹,但絕對不會和北鬥堂相爭。
「應該的。」燕白羽頷首,算是同意了這次合作。
如斯,可以談分配了。
北鬥堂為了表示誠意,主動提出最先得到的仙城歸沖霄宗所有。葉舟朝殷渺渺投去隱蔽的一瞥,似乎在暗示她什麼。
可她視若無睹,沉吟少時,笑道:「略盡綿力,當不起這樣的重謝。」
葉舟十分明顯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北鬥堂道是慣例推辭,不甚走心道:「應該的應該的。」
「寸力未出,不敢言謝。」殷渺渺笑了笑,「事成之後再提不遲。在下認為,既然我等三家聯盟,理當簽署協議,共同進退。」
燕白羽揚起了眉毛:「什麼協議?」
殷渺渺微微側過頭,耳垂上的碧玉墜子小幅度晃動了下:「除魔衛道友好互助發展條約?」
燕白羽記起她昔年在中洲的「豐功偉績」,不由沉默一瞬:「具體說說。」
「第一、沖霄宗、北鬥堂和凰月谷都是道門正派,理應為維護十四洲的和平與秩序盡一切努力。」
大總管默默頷首,心想,這就是把我們三家的行動定義為除魔衛道,事後誰也挑不出錯來。
「第二、締約的三方誌同道合,目標一致,但門派獨立,不干涉彼此內部的事務,友好合作,互相交流,共同發展。」
大總管繼續沉思,這應該不是針對我們,多半是凰月谷,她們玄素兩派對立得厲害,還是不要摻和為妙。
「第三、在任何一方需要幫助的時候,締約的門派應該給予彼此一切可能的幫助,包括但不限於武力、經濟、技術等方面。」
大總管眉梢下意識地往上一跳。北鬥堂的其他人可能還沒有意識到,但他曾經經歷過一件事,由不得想不多。
他出生在一個小門派,整個門派加起來也就三四十個人,小的不能再小,資源也很緊缺。為了生存,門派與另一個小門派來往密切,互相支援,百年來一直親如兄弟。
後來,他所在的門派的掌門意外身故,對方的掌門便以「幫助」的名義入駐他們的門派,一點點蠶食掉了他們的基業,最後徹底取而代之。
得提醒堂主一聲才好。他想。
殷渺渺又補充了幾條內容,問道:「燕堂主意下如何?」
燕白羽看不出什麼名堂來,思量道:「既然是三家簽署,凰月谷不好缺席。」
「念谷主原想與我同來,只是有事在身,一時片刻走不開。」殷渺渺代為解釋,笑道,「若無問題,我想她應該不介意來觀賞中洲風光。」
燕白羽屈指敲了敲桌子:「可以,我書信一封,請她來一趟。」
殷渺渺知曉他們內部還要商量一二,頷首道:「靜候佳音。」
***
陌洲,埋骨之海。
烈日炎炎,松之秋撐著一把鮮紅的油紙傘。
傘面輕薄如葉,陽光遇到卻不能穿透,全都被傘面上流動的紅色給吸收了——這是他用數種奇花的汁液調配而成秘方,比一般的桐油更吸光聚靈,算是件上品法寶。
埋骨之海的熱力雖然厲害,傘下卻是一片涼意。他踱著步子,靜靜等待著。
不多時,沙丘上有個地方蠕動了下,探出了一隻手,費勁地撐著沙子,想要把掩埋在砂礫下的身體拔出來。
松之秋走過去,撐傘罩住了地面。
杏未紅一下子爬了出來,呸呸了兩聲,覺得渾身上下都是砂礫。
「如何?」他問。
「是有幾條很大很暗的路。」杏未紅是鬼修,穿牆是基本操作,所以松之秋請她下去查探了一下情況。她問:「那是什麼?」
松之秋道:「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地下暗河。這裡以前應該是水域,後來才變成了沙漠。」
杏未紅迷惑:「所以?」
「我在地面上找來找去沒找到。」他若有所思道,「也許在地下深處。」
「聚魔嗎?我還沒有見過!」杏未紅來了精神,「你要下去嗎?很深哦。」
她的語氣有種莫名的驕傲。就算是修士,也很難憑空進入地底深處,只有無形的鬼魂,才能夠無視這些,自由來去。
松之秋瞥了她一眼,指間落下一粒種子。它迅速紮根發芽,長出了兩片巴掌大小的綠葉。
「你再下去一趟。」他努努嘴,「把根系引到下面。」
杏未紅撇撇嘴,身體往下一沉,緩緩淹沒:「僱用我要錢的。」
「知道了。」
她的身影消失了。
地底下一片黑暗,但並非寂靜,許多生活在沙漠底下的妖獸密切地注視著外來的客人。
杏未紅感覺到柔軟的根系纏住了她的手腕,輕輕撓了撓。
松之秋的聲音直接隨之傳來:「帶我過去。」
杏未紅想了想,朝記憶裡的方向「走去」。
三個時辰後,豁然開朗。
地下暗河到了。
杏未紅抬起手腕,想知道松之秋要怎麼「看」。結果,根忽然離開了她的手腕,牢牢紮根在了旁邊的泥土裡,瘋狂延伸生長。
一炷香後。
松之秋出現在了她面前。
杏未紅呆若木雞:「你怎麼做到的?」
「木遁法。」
杏未紅握了握拳頭:「元嬰難嗎?」
松之秋:「……」阿紅膨脹了。
一百多年都築不了基的人是誰,她可能忘了。
「不要好高騖遠。慢慢來。」他含蓄地規勸了一句,將注意力放在了周圍的環境上。
說是地下暗河,然而實際上此地的地下河都已經枯竭,河道乾涸,岩石乾燥,曲道彎折,宛如一個巨大的地底迷宮。
纏繞在松之秋手腕上的一片葉子豎起,朝著某個方向搖擺起來。
「果然。」他取出一盞冷火燈,「阿紅,走了。」
遠處是無盡黑暗。
***
念奴嬌將丹藥的事安排妥當後,就恰好收到了北鬥堂的來信。她即刻動身,不出七日便到了北鬥堂。
三方就友好合作除魔衛道的條約進行了協商,最終達成一致,簽下了約定。
修真界的契約都有一定的約束力,如主僕契約、道侶契約、守秘契約等等,其毀約反噬的效果,依據契約的強弱及定約雙方的實力而決定。
一般來說,契約並非萬能,唯一伴隨修士無法擺脫的只有心魔誓。但心魔誓也可以利用言辭漏洞來規避,更不要說用詞謹慎且抽象的門派約定了。
締約的三方出於各種考量,選擇了最普通的定盟契約。
幾經斟酌添刪的條款被逐一寫在古老的樹皮紙上,三方代表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並落上印璽。
殷渺渺的首席印交給了拂羽,換成了閣揆的印鑒,但她這次用的卻是自己白露峰的印章——這是為了防止哪天撕逼,會對沖霄宗造成影響,而她個人只要「不知情」,契約就約束不到。
燕白羽和念奴嬌也一樣,都用的私印。
盟約既定,後續事宜提上了日程。
商討過後,決定殷渺渺和公孫霓裳先去陌洲,穩住事態,而北鬥堂召集眾弟子,坐飛舟趕去,凰月谷則不必急著過去,籌集一部分丹藥和藥品再說——陌洲堅持數年,怕是快要彈盡糧絕了。
至於葉舟,殷渺渺原想著讓他和北鬥堂的弟子一塊兒來,但他堅持要同行。作為煉丹師,他只要有材料,就能煉出所需的丹藥。
「我和公孫道友打算用挪移術過去,路上會十分辛苦。」殷渺渺溫言道,「我不想你吃苦。」
葉舟態度堅決:「無礙。」
她隻好同意了。
神經粗的公孫霓裳終於看出來了,一臉惋惜:「唉,你師弟不錯,不然我想湊合湊合把我師侄介紹給你呢。」
殷渺渺:「……」楊意?不了吧。
「不過我們門派都是劍修,你也可以再考慮考慮。」公孫霓裳努力賣安利,同盟同盟,有什麼比聯姻更好用的呢。
殷渺渺笑笑,淡淡道:「我不喜歡劍修。」
公孫霓裳剛想說「你師父不也是劍修」,話到嘴邊回過味來了,硬生生改口:「呵呵,也是,我們劍修都把劍當道侶……呃。」
她差點咬到舌頭。
「沒關係,都過去了。」殷渺渺握住葉舟的手,「走了。」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
魔洲。
雲瀲和任無為師徒跋山涉水,終於到達了柳洲。
其實,從平行位置而言,冬洲距離至北洲的直線距離最近,然而,鮮少有人會從冬洲走。因為魔洲的地勢極低,而冬洲高,廣袤無垠的雲海中,靈氣和魔氣交鋒,產生了許多看不見的漩渦,極其危險。
而柳洲雖然平行距離較遠,但地勢低,雲海中的魔氣有個過渡層,身體能夠較好地適應新環境。
任無為一到柳洲,就嘖嘖道:「看這魔氣量,肯定聚魔了。」
「要找一下嗎?」雲瀲問。
任無為擺擺手:「別橫生枝節,咱們早點找到朱蕊早點回去,晚了你師妹指不定怎麼發飆呢。」
雲瀲微笑:「那師父還要來?」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掉火坑裡吧?」任無為嘆氣,「再說了,這孩子是想盡份心意,咱們不能怪她。」
雲瀲頷首:「好。」
兩人說完,歸於沉默,隻安靜地立在懸崖邊上,似乎等待著什麼。不遠處是無窮無盡的黑色高柱,那是沾染了魔氣的雲霧,在罡風下高速旋轉,恰似龍吸水的奇觀。
數不清的黑色龍捲風貫穿了雲海,並且極速移動,一旦彼此靠近,就會產生更加強烈的旋風,再堅硬的物體,也會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攪碎。
這道天塹,被稱為「黑龍之森」,又叫「碎骨地」。
哪怕是元嬰,也難以安全度過,必須小心再小心。
師徒倆等待了會兒,終於看到其中一個龍捲風偏移了位置。
「走。」任無為身影閃現,瞬間略過了風口。
雲瀲緊跟而上。
狂風呼號,細碎的白色顆粒劈裡啪啦地飛濺散開。
——那是死在這裡的修士的骨頭碎片。
*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