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承載萬物,因而很多人都認為,修鍊土系法術的修士,都擅長防禦或者是耕種。這也不能說錯,但大地也是能夠殺人的。
狂暴時,地龍翻身,方圓千裡即可成人間煉獄,就算溫柔點,涓涓沙流亦可活埋生命。
地行真君的道號裡有個「地」字,自然別有獨到之處。
他能與這一方土地融為一體。
一定時間內,他就是大地本身。
地面「咚咚」震動起來,樹木搖晃,堅固的城池像是風雨天的浮萍,一點兒也不像看上去那麼堅固巍峨。
防禦的結界仍舊完好,閃爍著淡淡的熒光,深埋在地下的結界自泥土中剝離,露出了地下的平整部分。
城池的防禦陣法都是天圓地方的形狀,好比切開的半個西瓜,被地行真君一顛就開始翻身了。
欲女皺眉不已。
她的六欲塵奈何不了地行真君的法術,同時,地行真君的這點本事也沒法傷及一個元嬰修士。
欲女撩了撩髮絲,自言自語道:「打小兵可沒什麼意思。」
可惜再沒意思也得打,這是戰爭,不是鬥法。
欲女懶洋洋地揮下六欲塵。
塵埃融入空氣中,無色無味,無影無蹤。
眾多道修的感官開始混亂。
小人在地上跳舞,城池顛倒了過來,花開的氣息是粉紅色的,腳下升起龍捲風把人吹到了天上。
世界變得光怪陸離,全然陌生。
直到這一刻,人們才發現,原來自己熟悉的世界依賴於感官而存在,當觸摸世界的通道被扭曲,熟悉的世界會變成另外一個全然陌生的樣子。
無法掌控,無法認知。
修士們東倒西歪,連站立都不成。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翻滾,表現最好的人也只是呆立在原地,勉強保持不動。
鎮虎真君站在法器上瞧著下面的混亂,問白虎:「是有點厲害吧?我最怕這種旁門左道了。」
白虎說:「很巧,我也是。你不想去,我也不想。」
「那你說誰去?」
「當然是那隻聒噪的鳥!」白虎說著,豎起的耳朵瞬間貼住了腦袋。
於是,一隻渾身雪白的鸚鵡飛出了法器,張口:「啊,今天的天氣真好,我真的好高興。」
欲女挑起了細眉:這什麼破鳥?
「今兒我呀真高興。」鸚鵡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一樣,比烏鴉嘎嘎叫都難聽,「真高興呀真高興。」
詭異的事發生了,只見方才還暈頭轉向的道修們,重新站直了身體,神色恢復了清明,就是他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翹起,眉眼彎起,眼角下垂,好像特別高興一樣大笑起來。
「哈哈哈,這是怎麼回事……」
「要命了,是掌門的那隻多舌鸚鵡!」
「糟糕!」
欲女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比起一千年前,如今的禦獸山低調得很,全然沒有當年和歸元門叫板的氣勢。
不過可以理解,禦獸山的上一任掌門和昔年的長陽道君結了仇。長陽道君隱忍幾百年,化神後立即殺了對方,報仇雪恨。
禦獸山沒有化神,又怕惹來滅門之禍,這些年一直非常低調,跟在歸元門身後當小弟,久而久之,存在感就弱了下去。
魔修和十四洲的聯繫斷了很久,這部分情報有所缺失。她還是第一次知道有這麼一隻靈寵的存在。
「畜生而已,當我會怕?」欲女輕哼一聲,虹光掠過,就要去捉白鸚鵡。
白鸚鵡哇哇大叫起來:「啊,來了個好可怕的女人!可怕,可怕,嚇得我哇哇亂叫!」
「啊啊啊!」
「白大仙你能不能換個詞!」
道修們被殃及,吱哇亂叫起來。
鎮虎真君捂著額角:「丟臉。」
白虎毛茸茸的前掌也捂著臉:「丟臉。」
「唉,小鳥雖然厲害,畢竟敵不過元嬰。」鎮虎真君慈祥地看著白虎,「輪到你出場了。」
白虎甩頭:「你不想去憑啥要我去?」
「這問題問的,」鎮虎真君抬腳,踹在了緊實的老虎屁股上,直接把自家靈寵踹下了法器,「憑我是你主人。」
白虎:「吼!」
跌下法器的剎那,它眸中的神采便消失了,變成了一頭只知道聽從命令的野獸——六欲塵不是影響人的神智嗎?沒關係,它的眼睛、鼻子、耳朵、舌頭都只是工具本身,不再有判斷的能力。
它把一切交給性命相系的同伴。
信任他,支持他,無條件地完成每一個指令。
這,就是禦獸山的「道」。
人與獸的合作之道。
鎮虎真君控制著白虎,猶如驅使自己的雙臂雙腿,沒有分毫滯澀。
半空中,白虎龐大的身體擋在了欲女面前,利爪彈出,血口森然。
「居然來了兩個!」欲女確實有點驚訝,但轉念一想又釋然。
雖然道修平時表現得公正大氣,但事關利益,臉皮也就沒那麼重要了。果然是群道貌岸然的傢夥。
她揚手抹過,掌下虹光塗出一道彩色彎橋。這不再是遁形的光,所過之處,盡成焦土。
*
甲區,打坐了兩個時辰的殷渺渺恢復了約五成靈力。這速度遠超過平均水準,大概是有太陽的關係。
太陽初暉在她的眼中,勾連著太陽的光芒,一呼一吸間,就有靈氣湧入心竅,緩慢恢復著靈力。
換言之,白日裡她擁有一個恢復法力值的正面狀態。世事真是難料,她從前的極陰之體與此何其相像,只不過是削減恢復速度的負面狀態罷了。
艱難行路至今,終於否極泰來。殷渺渺居然有些感動,心情大好。
她招手揚出了一條長長的飄帶:「都上來。」
這飄帶是她從神器坊裡「借」走的一件上品法寶,單論屬性沒有她原來的紅葉強大,但特別能載人。
兩百多個弟子差不多休整完畢,有序地走上了飄帶。彩帶的顏色逐漸變化,與黑夜的底色融為一體。
殷渺渺輕輕一抽,飄帶便跟隨著她的身影飄動了起來。
他們該去乙區了。
方才她已經得到消息,大部隊已經攻下了中八城,只是沒能拿下欲女。她看到地行真君把魔城給掀了後,很從容地退走了。
趙遠山道:「欲女不易對付,與她周旋平白浪費時間,還是儘快攻城為上。」
鎮虎真君道:「下一場會是苦戰。」
六欲塵的副作用尚在,道修們還沒緩過氣來,接下來的目標又是三個大城之一的大四城,防禦和兵馬都不容小覷。
第一天的時間已經過半,他們的速度被迫降了下來。
趙遠山沉吟道:「敵人以逸待勞,我們不能貪功冒進,第一天時間才過半,還來得及。等到天黑了再說。」
殷渺渺算了算時間,笑道:「那我去小七吧。這次我不出手,讓小輩們練練手好了。」
小七城較為偏僻,大部隊需要專程折回一段距離,不如他們這支靈活小隊來得方便些,還能節約時間。
「那就勞煩道友了。」
這就是「心月之網」的優勢所在,隨時了解動向,隨時調整方案。
敲定計劃後,殷渺渺對眾人道:「今天結束之前,我們要拿下小七城。」
眾弟子靜靜聽她吩咐。
可她道:「這次我不出手,由你們自己想辦法,我隻為你們保駕護航。」
大家面面相覷,等待後文,但殷渺渺已經說完了,閉目不再多言。
不安的騷動過後,他們低聲商量起來,籌算兩百個人能不能攻下一座小魔城。答案是有點懸,畢竟人數太少了。
眾人將目光投向了溫熏風:「溫師兄,我們怎麼辦?」
「裡應外合。」溫熏風言簡意賅。
之前打得太順利,安插的內應只是幫忙煽風點火就躺贏了。現在則不然,他們人數太少,搞不定護城結界,不能正面強攻,只能秘密潛入。
這個時候,內應就很重要了。
幸虧這次與內應聯絡的事,是由他一手辦妥的。什麼地方有多少人多少戰力,他都很清楚,想來那位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會如此安排。
溫熏風想著,走到殷渺渺面前:「素微真君,我要用魚符。」
道修的信物分為兩種,虎符代表兵權所在,魚符代表暗子信物,內嵌禁製,主人身死則消。
殷渺渺手裡當然握有魚符。這是通用的,一對一的聯絡還有一個暗號。她用「心月之網」問了下嶽不凡,得知了口令,便將魚符和暗號交給了溫熏風,一句話都沒多問。
小七城裡的暗子代號木偶,是一個散修。從前因為求葯無門投靠了丹心門,期限滿後便離開了。
魔修佔據粱洲西後,他聯絡好友故舊,組成了反抗勢力,一直在敵後遊走。溫熏風借丹心門的人脈,和這些人重新聯繫上了。
秘密送過幾次急需的丹藥和法器後,雙方有了信任,開始圖謀合作。
木偶想辦法混進了魔城,摸清了護城陣法的結構。雖然以他的本事不能破掉,損壞一二節點,造成某一部分短時間的失靈卻是可以的。
溫熏風藝高人膽大,隻請了一個金丹修士為同伴,隱匿氣息,來到了約定好的聯絡地點。
枯樹上,有隻木頭鳥看著他們。
溫熏風將魚符放在了鳥喙前,木頭鳥張開嘴,一口吞了下去,而後僵硬的鳥頭轉動起來,發出刻板的聲音:「汝自何處來?」
「麗山離水鯉澗之地。」
「要到哪裡去?」
「停山汀水庭院深處。」
溫熏風答完,木頭鳥的腦袋就往旁邊一歪,斷口處爬出了一隻螞蟻大小的蟲子。
但若仔細查看,就會發現那並不是活的螞蟻,而是一隻栩栩如生的木蟻,四肢靈活,觸角生動,一落到地上就飛快往一處爬去。
好厲害的手藝,有這等厲害的傀儡本事,怪不得能在魔修後方活下來。
溫熏風拉起兜帽,輕巧地綴在了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