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光聽飛英道明了粱洲的前因後果,不出所料應下:「好。」
飛英鬆了口氣,旋即小心地問:「是馬上走,還是先回趟門派?」
「事不宜遲。」慕天光起身,飛濺的浪花打濕了他的頭髮,「啟程吧。」
他沒什麼需要收拾的,不過一人一劍,隨時可以出發。而飛英本來想說掌門看起來很掛念的樣子,但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
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影傀寄生了很多人,想毫髮無損地驅除他們太難了。」飛英謹慎地選了個安全話題,「小師叔有什麼辦法嗎?」
慕天光問:「人都活著?」
飛英點頭:「抓了一些,但不能殺也不好放,大家都很為難。」
影傀大軍不僅攻勢詭秘,更是攻心之計——捂住消息,容易讓不知情的修士上當,消息傳開,人人自危,對同伴的信任蕩然無存。
丹心門迫切地需要一個人或是一場勝利來扭轉頹勢,鼓舞士氣。
慕天光作為北洲最有名的修士,無疑是最適合的人選。
「可以試試。」他說。
分明不是確鑿無疑的答案,飛英卻無端輕鬆了很多,強大的修士總是能給予人勇氣和安全感。他的語調微微揚起:「我之前碰到了李師姐和呂師兄他們,都說願意去粱洲。」
李心桐、呂千秋和其他幾個修士,都是當年乾坤鏡之戰裡的倖存者。無論從實力還是經驗上來說,都是對付魔傀山的重要戰力。
慕天光點了點頭,卻道:「我不敵萬影魔君,他若親自前來,須有化神出手。」
飛英大吃一驚:「這麼厲害?」
「是。」慕天光言簡意賅,「昔日你修為尚低,不曾告知予你,霜華城主便是其魔傀。」
飛英懵逼。
他是見過霜華城主的,那會兒他和喬平、慕天光、殷渺渺四人在柳洲歷練,還遇見了寒鴉堡這個坑爹的大騙局,是以印象深刻。
記得沒錯的話,當時霜華城主看起來和常人無異(就是脾氣不太好),怎麼都不像是被影傀寄生的人。難道萬影魔君的魔傀,居然能厲害到這種地步?
等等,那不就是說現在的問題不僅是「同伴的影子裡可能有影傀」,而是「同伴可能已經變成了魔修的傀儡」?
我日哦。
這還怎麼打?
慕天光面容淡漠:「不必擔憂,他來得沒這麼快。」
飛英也知道大佬一般不會很早出手,但心裡依舊惴惴不安——最強大的敵人通常不來自於外界,而在於內部。
*
慕天光帶著飛英用了挪移術,比計劃中更早到達粱洲,第一站便是獸吼谷附近的廣角城。
城主很慘,遭到了心腹之人的暗算,已經成了劍下亡魂。代掌事務的是他的弟子蘇合香,一個於煉丹一道天分平平,卻善於經營治理的女修。
在魔修的這次奇襲中,廣角城因為離得最近,受創最重,幾乎大半低階修士遭遇不幸。
蘇合香行事果斷,直接叫人在城外挖了個大坑,把有問題的修士都趕了進去。而後在周圍堆上藥草,日夜不停地熏著,到了夜裡,再加上一圈篝火,逼得暗影無所遁形。
剛開始,這樣的雷霆手段多多少少困住了影傀的行動。但影傀沒有坐以待斃,想出了逃離之法——脫離人影,轉寄於蟲蟻的影子裡。
蘇合香用以困縛他們的陣法結界是借用了土之力,只能約束到地面上方,管不到地面之下。當蟲蟻鑽入洞穴離開時,影傀便逃走了。
飛英二人到達廣角城時,蘇合香已經焦頭爛額,差一點點就要下令坑殺所有人,以絕後患。
看到歸元門的支援到達,她狠狠鬆了口氣,顧不得寒暄招呼,單刀直入:「影傀太過棘手,前輩可有應對之法?」說著,格外多看了慕天光一眼,他的身形面貌隱藏在玄色的鬥篷裡,周身靈氣凜冽,望之生寒,一看就知實力不俗。
「得看過才知道。」飛英立即道。
蘇合香沒有浪費一秒鐘,轉身帶路:「跟我來。」
城外的土坑裡,煙氣繚繞,氣味刺鼻。飛英大吃一驚:「這是幹什麼?」
「熏葯煙。」蘇合香道,「雖然不登大雅之堂,但我必須控制他們的行動。」
葯煙是醫道的一支,主張用焚燒藥草的方式,激發裡頭的葯氣。其「放」的方式與丹道「收」的理念不合,多被稱為旁門左道。可它的優點也顯而易見,起效快,劑量大,適合群攻。
坑裡的修士被葯煙熏著,昏迷的昏迷,行為獃滯的獃滯,大大降低了行動力,也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飛英不是丹修,並不在乎丹道之爭,看著有效就覺得好:「小師叔?」
「滅掉。」慕天光道。
蘇合香愣了愣,腦內快速回憶了下飛英的出身,幾乎瞬間明白了來人的身份,毫不遲疑地應承:「好。」
旋即下令滅掉葯煙。
煙氣一滅,異樣便凸顯出來。坑中的修士分明已難以控制四肢,目光混沌,卻還是以不合常理的姿勢往外攀爬,想要逃離此地。
人最畏懼的,是極度像人又違背規律的怪物。
這些修士雖然只是行為怪異,論恐怖比不上怨魂,論攻擊力比不上飼魔,可就是莫名叫人心生恐怖,寒毛林立。
蘇合香忍不住看了慕天光一眼。他淡漠地注視著他們,掌中冰雪凝聚,化作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
晶瑩的雪花飄落下來,氣溫驟然降低,空氣裡的水汽凝結成了冰霜。
眨眼間,腳下的黃土就變成了雪原。
慕天光神色不變,抬起雪際,劍指坑底。
霎時間,冷冽的寒風呼嘯而過,撲向坑內的修士。他們甚至來不及退回,短短一息間便凍成了冰雕。
人動彈不得,影子卻開始狂亂舞蹈,彷彿感知到了來者的強大,想遁地而逃。
它們當然也沒能得逞。
劍域籠罩而下,時間被無限拉長。
在旁人看來,幽魅的影傀就好像是被無形的冰霜凍住,保持著或起或立的姿勢,凝固不動了。
場景有點滑稽,又有點詭異。
蘇合香萬萬沒想到,困擾自己半月的問題竟然就這麼迎刃而解,不由瞠目:就這麼降住了?不愧是《易水劍》。
她投以敬佩的目光,卻隻得到了慕天光淡漠的兩個:「動手。」
「是、是。」她如夢初醒,招呼麾下,「一個也別放過。」
幾乎被暫停了時間的影傀沒了神出鬼沒的能力,危險性大大降低。數個法修同時出手,各系法術噴薄而出,以數倍之威碾壓過去。
影傀並非不生不死的怪物,失去了庇身的寄主,沒過多久便化為灰燼飄散。
士氣頓時大振。
不到半個時辰就解決了心頭大患,蘇合香心中大快:「多謝寒玉前輩相助,廣角城上下不勝感激。」
慕天光惜字如金:「不必。」
他態度冷淡,蘇合香也不以為意。北州第一男神,不冷漠高傲一點,早就被女修們扒皮吃了,只是問:「兩位遠道而來,又救我等於水火,於情於理,我等都該備下薄酒,聊作心意,還望前輩莫要嫌棄簡薄。」
慕天光還是那兩個字:「不必。」
蘇合香還要再說什麼,飛英開口打了圓場:「既然事情已經解決,我們不便多留,不知其他地方的情況如何?」
「非常糟糕。」蘇合香委婉地說,「假如二位打算逐個擊破,怕是要費些功夫。」
慕天光道:「去獸吼谷看看。」
飛英也有此意。他原本去獸吼谷就是為了探明魔修出沒的真相,只是不巧遇到埋伏,脫身後又急著傳遞消息,沒來得及細看。
這回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查一查。
蘇合香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挽留,派了個熟悉地形的修士做嚮導後,就風風火火地走了。
臨走前,忍不住多看了慕天光一眼,暗道可惜——她歲數不小,亦無太強的後台,近百年才在丹心門內掙下一席之地,沒見過慕天光真人,只聽聞過他的事跡,難得見到本尊,卻不能一睹真容,實為憾事。
等回到城裡,再想一想,又覺得或許是幸運也說不定。
人愛美色,天地倫常,她心儀的對象便是風姿不俗之輩,若真的親眼見到了慕天光的樣貌,難保不會繫上一顆芳心。
可是,這樣的男人,是愛不得的。
她無權無勢,無實力無背景,一旦做出什麼惹人厭惡的事,下場就是一個「死」字而已。
大概只有沖霄宗的那位女修,才能與之談情說愛,山盟海誓吧。
比起慕天光,蘇合香倒是更想見一見她。
*
廣角城離獸吼谷甚近,不出半日路程,慕天光就踏入了山谷。
這一回,他們沒有遇到任何阻攔,沿著狹長的谷地,將每一寸土地都嚴加排查了一遍。
魔修顯然對此做過偽裝,到處留有痕跡,看不出從哪兒來,方向在哪裡。眼看就要無功而返,慕天光沉吟少時,縱身立於高處,道:「退遠一些。」
飛英不知他要做什麼,滿腹疑慮地退開。
慕天光執劍向天,輕輕一劃,無形的劍域頓時降臨在山谷之上,覆蓋了這一片土地。
時光停滯在這一刻。
飛鳥展翅不飛,狡兔騰空而起,落葉漂浮於空中,久久不落。
《易水劍》的道是時間,理論上來說,他可以自由操控劍域內的時間,停滯、加速乃至……倒退。
慕天光凝神而視。
神奇的一幕出現了,飛鳥的翅膀收攏,兔子落於原位,枯黃的葉子向上飛起,重新接在了枝條上。
過去的場景浮現在他眼前。
他看到了同門的廝殺,看到了魔修的埋伏,也看到了……他們出現的地方。
「在那裡。」慕天光踏出一步,身影閃現在數裡之外。
飛英趕忙跟上。
少頃,他看到了魔修出現的地方。
一個洞穴,封閉的洞穴,絕無可能容納十人以上的洞穴。
「小師叔,我不明白,他們是躲在了這裡?」飛英環顧四周,問道,「還是……就這麼出現在了這裡?」
慕天光道:「裂隙。」
飛英倒吸了口冷氣,空間裂隙不算特別罕見的事,連凡間也偶有發生:一個人走進山間,周圍的景物錯亂,等到穿過某個山洞後遇見了人才發現,自己竟然一日之間來到了千裡之外的地方。
但所有的裂隙都是偶發的、自然的。魔修如此精準的定位,顯然是早有預謀。
他手忙腳亂地掏出自製的羅盤,開始偵查痕跡。
半日後,他不解又迷惑地說:「這裡有五行之物的殘留痕跡。」
慕天光怔忪:「五行之物?」
飛英緩緩點了點頭,隱隱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