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家的《遊龍秘卷》分為「生」和「滅」兩卷。
「生」卷能夠模擬出真龍之力。既能夠具象出神龍化影,驅使它作戰,又能夠將力量灌注於己身,自己享有龍的威能。比起常見的禦獸術,《遊龍秘卷》更隨心所欲,靈活多變,水準高了不止一兩個層次。
而「滅」卷,卻是遊夢驚擔心龘會作亂人間,創立出來的屠龍秘術。要知道,龍鱗堅不可摧,尋常手段破不開其防禦,唯有鳳凰和同為龍族的力量,才能傷害到他們。
如今鳳凰逝去,神龍湮滅,唯一能夠剋製昭華的,大概只有《遊龍秘卷》了。
遊衍的心情很複雜。
遊家子弟,皆以修鍊《遊龍秘卷》為榮。曾幾何時,他因為遊幽能修鍊《遊龍秘卷》而自己不能,耿耿於懷多年。
只是當時年少氣盛,不肯輕易認輸,反而賭了口氣,暗下決心——升仙的從來都是人,不是心法。那麼多人等著看他笑話,他就證明給他們看,自己就算不修鍊《遊龍秘卷》,憑藉《驚濤怒海圖》也一樣能夠證道長生。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成功了。
遊幽為了生下孩兒,耗盡心血,早早隕落。而他一步步進階,順利結嬰,成為了萬水閣的主人,統領南洲。
沒想到過去這麼多年,《遊龍秘卷》再度成為了無可替代的東西。
幸而他已今非昔比。
現今的遊衍,不再是失去了修鍊《遊龍秘卷》的機會,便一無是處的遊家子弟。他是萬水閣主,是南洲跺一跺腳就會令無數人膽戰心驚的元嬰修士。
他有足夠的心胸與魄力,去接納修完全部心法的遊百川。
「你去一趟龍宮,把事情調查清楚。」遊衍加重語氣,「讓昭華知道,龍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這是要他展現實力的意思?遊百川有些意外。
他這個舅舅一直不太喜歡他大出風頭,總是在各種場合有意無意地壓製自己。他不在意也不說,卻不代表不清楚。
昭華的威脅,已經大到需要他放棄個人喜惡的地步了麽。遊百川默默想著,言簡意賅:「是。」
他效率極高,接了任務的第三天,人便已出現在龍宮。
相較於記憶裡如夢似幻的婚禮場地,如今的龍宮有了新的變化。宮殿巍峨,壯麗精緻;簷牙高啄,獨具匠心;麴院廊橋,一步一景;亭台樓閣,巧奪天工。
真是奇怪。龍宮的草木都是珊瑚海草,建築的材料也是海中的石木,到處都有妖族的痕跡,卻叫人忘記身處在妖族的老巢,誤以為進了人間宮闕。
遊百川想,怪不得投奔龍宮的妖族那麼多。
來過這裡,再去看白妖王的環心流,定然會嫌棄膚淺可笑。若是去看墨妖王的醉夢湖,又多半要嘲他不倫不類,附庸風雅。
只有這裡,華貴不失含蓄,精巧不奪霸氣。
「貴客這邊請。」引路的妖修是條海蛇,尚未化形完全,上身著曲裾,下面拖著一條尾巴行走,笑語盈盈,「龍君已恭候多時了。」
遊百川進屋,果然看到昭華在喝茶,還介紹說:「東洲今年的新茶,七餘香。」
所謂七餘香,是東洲的名茶,茶葉與靈花一道翻炒,泡過七次還能聞到悠遠的香氣,故以為名。
記得沒錯的話,這應該是翠石峰的產業。殷渺渺做客送禮,師門特產大禮包裡必定有此名茶。
遊百川:「……」他又想起之前成親的鬧劇了。
客人不吱聲,昭華亦不著急。
他清楚地記得,卓煜忍了二十多年,等到老臣子一個個告老死去,才真正掌握了權柄。做了皇帝都要忍要等,他化龍也不過剛剛開始。
一時低頭,為的是不低頭一世。
不過遊百川並沒有倚仗萬水閣,給昭華個下馬威的意思。他思索片刻,開門見山道:「我為沉船的事來。」
「與我龍宮無關。」昭華斬釘截鐵地否認。
遊百川來前已了解過來龍去脈,將疑點一一道明。而昭華不慌不忙,逐一反駁,還提前叫回了涉及此事的下屬,與之當面對質。
雖然有某個關鍵的妖修不明失蹤,但遊百川基本上確定與龍宮無幹了。
若真的是昭華的手筆,斷不至於留下那麼多線索叫人查證。反過來,假如是他想敲打萬水閣,做出否認的姿態,又前後矛盾。
「我明白了。」他簡簡單單道,「定如實復命。」
「甚好。」昭華放下茶盞,氣勢倏然凜冽,翻臉冷笑,「我今日坐在這裡,是尊重貴派昔年定盟的大義。但我的龍宮,也不是萬水閣想來就能來,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遊百川抬頭看著他,問:「你想怎麼樣?」
「我請你進來,能不能出去,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昭華深諳先禮後兵之道。先將事情分說明白,表演了一番深明大義,而後翻臉質問,則意維護龍宮的臉面與地位。
說白了,龍宮是萬水閣的鄰居,不是下屬的島嶼。隨隨便便派個人過來就能當面質問,他臉面何在?下面的妖族也會沒臉。
神龍乃是上古神獸,不能丟了風骨。
遊百川早有心理準備,知道不管如何都要打一場,當即點頭:「好。」他也想試試滅字卷的威力。
「請。」昭華不失主人傲氣,等他動手。
遊百川沒客氣,靈力震蕩,盤龍鎖猶如遊龍攀上了他的手臂。
兩人心裡都清楚,這場架一半做戲,一半試探,各有思量。
遊百川想知道,滅卷對真龍到底有多少殺傷力。昭華亦然,想掂量下龘的記憶裡被反覆提及的《遊龍秘卷》,是否真有那麼大的能耐。
這一打就是大半日,動靜鬧得極大,掀起巨浪的波及到了周邊的小島,淹沒了大半陸地。
待到月上中天,遊百川才覷了個空脫身而去,算是靠自己的本事走出了龍宮。
昭華沒追,轉頭叫來了鮫族的公主阿翡,問她:「你覺得這次的事,是誰在背後搗鬼?」
阿翡思忖道:「墨妖王素來詭計多端,多半是他想渾水摸魚。」
昭華卻道:「他是個小人。」
阿翡不解。
昭華並無解釋的意思,下令:「去查一查環心流,看看白鯊身邊,有沒有投奔來什麼人。」
「屬下遵命。」阿翡沒有問為什麼不查墨妖王而是查白妖王。幾年追隨,她已經對這位龍君的手段心悅誠服,而是順著他的思路開動腦筋。
片刻後,她忽然記起了一件事:「當年素微道友來南洲時,正逢鯖魚幻境出世,那時的事,與今日的頗為相似。」
昭華起了興趣:「哦?」
阿翡便將始末逐一道來。
昭華聽著,不由陷入沉思。阿翡說得不錯,的確很像,看起來都似是墨妖王背後挑唆,然而,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墨妖王是小人。
小人最懂趨利避害。
戰事方休,最明智的做法是偃旗息鼓,消化到手的好處,而不是那麼快又跳出來作妖。
那麼,這背後是不是有著同一個主使?
「我記得她去過環心流。」昭華唇邊浮現出一絲笑意,「你可在場?」
「在。」阿翡不等他開口,極懂眼色地敘述了那段往事。
昭華目光微凝,斷然道:「查那個水姬!」
阿翡亦察覺到了異常,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是。」
至此,南洲的風雲告一段落。
*
再說回靈香山。
靈香山君和文茜說罷南洲一事,話鋒一轉,又講起北洲來。道是萬影魔君親征,北洲上下如臨大敵,如今竟已丟掉三分之一個粱洲,讓十四洲其他門派看了老大一個笑話。
然而,文茜老家在陌洲,後拜入歸元門,並不覺得好笑,打斷她:「山君就想說這些?」
「你呀,就是太缺耐性,很多事等一等,也許就不是原來的結果。」靈香山君一語雙關,大有暗示之意。
文茜最不喜她提浮生夢裡的前世,冷笑一聲:「故弄玄虛,你既然請我來,難道不是有話和我說?」
「這會兒我說的,便是正事。」靈香山君不給她插話的時間,自顧自說道,「我們中洲,近些日子也一樣不太平。秦子羽最近多了個母妃,你可知曉?」
文茜還真不知道。
靈香山君笑了:「她可有些來頭。」
中洲地域廣袤,門派眾多。排在最前面的是七大門派裡的北鬥堂、仁心書院、幽水宮,次一等的便是依託凡間的秦、楚、齊、吳、越,合稱中洲五城。
幾百年前,秦子羽、楚湯、齊盼兮、吳之問、阮輕愁五個少城主,曾齊齊聚於風雲會。期間,楚湯和齊盼兮的女兒楚蟬被魅姬迷惑,惹出一樁化仙丹的禍事,好在殷渺渺化解了此事,還借勢逼五城簽訂了五百年互不侵犯的條約,方才保下平靜。
可以說,當然若非殷渺渺力挽狂瀾,中洲便要先西洲一步陷入戰亂了。
只是俗話說得好,人走茶涼,三大宗門的勢力陸續淡出。五城明面上保持著和平狀態,私底下的小動作源源不斷。
楚蟬失蹤後,齊、楚盟約形同虛設,齊盼兮倒是與阮輕愁聯了手。吳之問則和楚湯結了親家,走得越來越近,打算對實力最強的秦城下手了。
秦城勢力最大,可被其他四城看作眼中釘,又是最危險不過。秦城的城主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大力培養秦子羽的同時,還幹了一件事。
他……又雙叒成親了!
這是他第三個道侶,也是修為最高的一個,已是元嬰修士,名為玉瓏。她亦不是初婚,曾經嫁過的人姓鳳名浩,算起來是羽氏的前前任帝君。
沒錯,玉瓏仙子過去被稱為「神妃」。
神妃玉瓏。
一個出身凡間,被迫嫁入宮廷,在羽氏這麼看重血統的地方,弄死兒子,廢掉道侶,執掌政權百餘年的女人。
當年,她被程駙馬和百裡丞相聯手驅趕,迫不得已離開鏡洲,卻沒有一蹶不振,就此消聲滅跡。
她去了中洲,結識了秦城主,憑藉一樁婚事,鳩佔鵲巢,又成了秦城如今的女主人。
秦城多了一個元嬰,實力大漲,可神妃和秦子羽之間,卻矛盾重重。
靈香山君道:「中洲亂象已顯。」
文茜問:「所、以、呢?」
「你還不明白嗎?」靈香山君垂下眼睫,微微一嘆,「天下將亂。」
文茜不為所動:「亂世常有。」
「可十四洲什麼時候,南、北、中、西共亂?」靈香山君道,「文道友,你為何會來中洲?」
說了這麼多,才想起問她來意?文茜本想嘲諷一句,卻鬼使神差地改了口:「因為一個夢。」
「什麼夢?」
「不知道。」文茜看向嫵媚的妖狐,「你知道嗎?」
靈香山君笑了:「我當然知道。」
「十四洲裡,不獨你一人做了這樣的夢。而他們,都會被夢裡的東西吸引,來到中洲。」靈香山君緩緩道,「尋找天啟。」
片刻後,又道:「東南西北中,唯獨東洲不亂,這是一個預兆。」
「什麼預兆?」
靈香山君勾起唇角:「利在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