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會議的第一個議題,看似是殷渺渺的「天地無情」和焚天宮主「天選論」的爭執。然而,事實上卻是中洲地方勢力和其他門派的矛盾。
本次天啟,中洲的人得利最多。
仁心書院戰鬥力不強,全程當壁花。北鬥堂和沖霄宗才剛結盟,又有陌洲的利益,比較矜持。幽水宮卻沒有這些顧忌,他家離得最近,佔得便宜最大,恨不得即刻化身成天道的發言人,為天意代言。
然並卵。
萬水閣不同,沖霄宗也不同意,凰月谷一樣不同意。
最後被摁了下去。
大家紛紛表示贊同殷渺渺的說法:謹慎起見,第一輪試探可以是天選,但絕不能就以天選為依據確定分配。
接下來便是各種預案。
首先天選之人進去,怎麼進?萬一有名額限制怎麼辦?誰先進去誰後進去,是個什麼次序?以及,假如不僅天選之子可以進,其他人亦可,又要如何分配的問題。
因為沒有看到實際的利益,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想象,眾人並未撕下遮羞布。在「較為友好」的氣氛下,商量出了一個大家都不是特別滿意,但也不覺得吃了虧的辦法。
內部達成了統一,就需要切入下一個議題了。
魔修和妖修。
仁心書院的孔院長難得頭一個開口,沉聲道:「魔修猖狂已久,也許,這是個機會。」
魔修的元嬰一共才來了三個,道修人多勢眾,假如能把這三個魔君解決掉,魔洲內部定然大亂,也許戰事自此便能休了。
而於道門的其他人來說,去掉一個對手,等於多一份可分的好處。
孔院長看無人即刻反對,心知就算有人不想出力,也絕不會反對,不由起了幾分希望,去看燕白羽。
燕白羽面上似有心動,但沒馬上出面攬活兒——沒好處他也不想隨便出手啊。畢竟自己還未化神,要重傷對方不難,殺了卻沒那麼容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他不想在進塔的關鍵時候吃虧。
孔院長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少時,看向了殷渺渺,懇切道:「素微道友認為老朽的提議如何?」
他記得殷渺渺金丹時便以天下為己任,愣是製止了五城的亂戰,對她評價頗高,給予厚望。
殷渺渺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卻道:「九重塔內情況不明,不應貿然動手。」
「什麼意思?」燕白羽眼皮子一跳,直接問,「沒了他們,還不能進塔嗎?」
她假設:「若是有什麼考驗,非得大家齊心協力才能度過呢?」
在場的人神情古怪,彷彿被這個可能性噁心到了。
「時至今日,我也就不瞞各位了。」她斟酌道,「九重塔裡,可能藏著,不,是有……秘密,不,也許該說,答案。」
眾人無不訝然。
他們不是第一天認識或是聽說殷渺渺,然而,以她的心性,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辭彙來精確表述內容,反而連換了三次說辭,這就已然大不尋常。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說……秘密?答案?
燕白羽不動聲色:「你以前就知道九重塔?」
「慚愧。」殷渺渺嘆道,「才薄位卑,竟受天眷,實在惶恐。」
焚天宮主嘴角一勾,似欲嘲諷——剛才是誰信誓旦旦說天意無情,無所謂眷顧不眷顧的?可話到嘴邊,硬是忍了下去。
原因無他。
她掌握著他們沒有的情報,並且願意分享。
要是一時嘴賤叫她改了主意,他自己不甘心不說,旁人也不會放過他,識時務者為俊傑,該忍還是得忍。
念奴嬌與殷渺渺既是盟友,也有幾分惺惺相惜,總是在合適的時候接話:「是關乎於整個十四洲的答案嗎?」
「我不能確定。」她答得滴水不漏,「只是感覺。」
「感覺……」其他人交換著眼色,暗藏思量。
藍月真君思索片刻,抬眼瞥了下立在自己身後的遊百川。他自進門起,就始終保持著一種不關我事的疏離感。
但就在剛才,她看到他沖著殷渺渺的方向看了眼,還挑了挑眉毛。
她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剛想開口,便見陪坐末位的松之秋放下了酒樽,似有話說。
果不其然,他淡淡道:「九重塔的情況,確實不同於一般秘境。」
眾所周知,仙椿山莊的秋莊主,從少年起便博學強記,廣見洽聞,知道諸多冷僻的知識,各大門派或多或少都承過情。
如今他一開口,大家都很給面子地聽他說。
「但凡秘境,素來看重機緣,也就是說,隨時隨地隨機開啟。只是個別偶有徵兆,然而,所謂的徵兆,第一次也一定是偶然的。」松之秋舉了個例子,「南洲的鯖魚秘境有開啟期,然而三千四百多年前首次出現,是漁民出海,偶然發現的,可對?」
藍月真君頷首:「不錯。」
松之秋繼續道:「然則,九重塔並非如此,似乎更希望及時為人所知。」
「確實如此。」孔院長點了點頭。
「此外,其他秘境的作用,無外乎是獲得平日不曾見過的寶物,又或是得到某種傳承,前者有緣者得之,後者則必須經過某些篩選。但無論哪一種,都是在秘境裡面進行的——換言之,從未有過秘境影響外界的例子。」
松之秋清潤的聲音回蕩在屋內,眾人或是皺眉思量,或是交換眼色,卻無一人反駁他的說法。
而焚天宮主的眼裡出現了幾分興味,緩緩道:「如此說來,九重塔的力量,遠比其他秘境更為強大?」
松之秋頓了片刻,依舊點頭。
原本冷卻的氣氛驟然回溫。
倘若九重塔比過去以往的秘境都要厲害,那得到的好處,也有極大概率更多、更豐厚。
殷渺渺冷眼瞧著,並未開口潑冷水。為著沒影的事兒費神不值得,九重塔裡的「好處」是什麼,進去瞧了才知道。
她只是喝了口熱茶,不動聲色地拿回了話題的主導權:「妖魔之患,一朝一夕難以根除,當務之急還是摸清九重塔的規則。其他的事,不急。」
孔院長看這情況,自然曉得沒戲了,嘆了口氣,無營養地附和:「說得是。」
至此,初步達成共識:先不搞魔修,等弄清了九重塔,再翻臉不遲。
*
道修開大會,魔修、妖修那裡當然也一樣。
先說魔修。劫命在陌洲,被殷渺渺坑了一把,不僅被她看光了少年往事,還在幻境裡翻來覆去循環了無數遍,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連罵了三句「賤人」。
不得不說,毫無創意。
他這次過來,是憋著一口氣想要找回場子。但報仇哪有那麼容易,魔洲對九重塔的熱度並不算高,前頭幾位魔君都盯著西洲和北洲的好處,只有他們排後面的才想搏一搏,這便落了下風。
道修不提也罷,妖修居然也來摻和一腳。
別看道修總把妖、魔分在一起,在妖修眼裡,魔修道修都是人修,哪裡管你修道修魔?
這段時日,雙方「和平相處」,誰也不惹誰,主要是因為道修勢大,心照不宣相安無事罷了。
「唉,你們倆倒是說句話呀。」悲難魔君人如其名,臉上掛滿了愁容,活像是個憂國憂民的老儒生。
欲女笑嘻嘻的,全無人們想象中魔女的嫵媚勾人,反而天真如孩童:「有什麼好說的,說得再多,咱們能贏嗎?」
悲難魔君唉聲嘆氣:「那也不能坐以待斃啊。」
劫命冷著一張臉,硬邦邦地說:「道修動手,咱們就動手,大不了誰也別討到好處。」
「就是,咱們辦事兒,難道要學道修們磨磨唧唧,扯一通大道理不成?能動手就別講道理。不過……」欲女挽起鬢邊的一絲碎發,面不改色道,「若是情況不妙,咱們就和他們講講道理,妖修那邊還在呢,諒他們也要顧忌幾分。」
劫命想冷嗤一聲。悲難卻搶先一步截了話頭:「欲仙子說得有理。道理又不是他們道修才有的,處處有理,處處是道,咱們還不能講了?」
二比一。劫命無法,悻悻然道:「隨你們的便,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道修能言善辯者甚眾,怕是講了也沒用。」
「多謝提醒,可劫命魔君吃了人家的虧……」欲女和悲難交換了個幸災樂禍的眼神,故意捏著嗓子,嬌聲嬌氣地挑釁,「我們可不一定囉。」
劫命霎時翻臉,冷笑道:「行,那我就拭目以待。」
於是,好端端的一場討論會,雖然沒能打起來,也亦不遠矣!
*
再說妖修。
妖修……打起來了。
事情是這樣的:金妖王消息靈通,第一個到,凶牙群山的赤妖王和虎王,因為在撕X,沒留意或是沒工夫留意家門口的動靜,待胡靈香上門才知道,好在離得近,及時趕上了大部隊。
但夏洲的蒼妖王就沒那麼好運了。此時正逢過冬南遷,得到消息已經晚了,虧得鳥類善飛,緊趕慢趕,終於在最後到了。
陸地上的四大妖王就此齊聚。
妖修是妖獸的做派,喜歡圈地盤,不喜歡別人到自家門口晃悠。金妖王不聲不響殺到凶牙群山旁邊,赤妖王和虎王心裡早有不爽。
而赤妖王之前吃了虧,這會兒不想挑事,韜光養晦。虎王卻是剛剛上位,春風得意,氣焰高漲。
他一方面看不慣金妖王,想給她個教訓,另一方面,又自持根腳——虎乃山中之王,哪裡是一隻小小的蝴蝶能比的?古往今來,螻蟻朝生暮死,哪有問道長生的資格?
所以,他一時得意,嘴賤了。
別看金妖王嬌嬌弱弱,化形後也不改變外貌,殺傷力絕對不低。她直接和虎王打了一架。
當然,顧忌著九重塔和周圍的窺視,雙方並未動真格。可金妖王手下的蟲軍無此顧忌,柳葉山君率領著昆蟲軍隊,弄死了三個虎王的手下。
虎王吃了虧又丟了臉,哪裡忍得下這口氣?
商談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