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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遍仙界》649|649
梅枕石看到黑影的剎那,心臟劇烈收縮,驚懼瀰漫上心頭。他竟然一點都沒感覺到對方的靠近,其修為當比素微仙子還高一些。

這麼想著,不由自主地往殷渺渺那裡瞥了眼。她也發現了來人,然而不知是光線的緣故,還是另有計較,映在火光下的面容明暗不定,看不出喜怒。

元嬰修士的事,自己還是不要饞和了。梅枕石又輕又快地起身套上褲子,才要轉身離去,殷渺渺出聲道:「我改主意了,你留下。」

梅枕石暗叫一聲「糟糕」。

倘若是舊相識,自然該避開他個外人商討,非要把他留下,那就證明關係並不算是友好,要他夾在中間派些用場。

處境不妙,但識時務者為俊傑。

外面那麼冷,說話的又是元嬰真君,他腹誹歸腹誹,還是揚起笑容道謝:「真君仁慈。」

說罷,趕緊找個偏僻的角落坐下,低頭垂眸,老老實實烘烤衣服,一副什麼都不關心的樣子。然而,他心思靈巧,知曉真正閉耳塞聽無用,人家認為你聽了你就聽了,不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多打探些消息,指不定什麼時候能保命。

是以,他的餘光一直留心著新來的那個修士。

一個女修,蒙著面紗,對外界似乎一無所感的女修。他忽然想起來,之前歸元門的那位元嬰說過,她名為冷玉,似乎是五感皆閉,聽不見看不到,也沒法說話。

這樣的人被禁了修為,恐怕舉步維艱。怪不得她身上那麼多血跡,怕是比他還要慘些。

雖然明知對方不是需要自己憐憫的人,梅枕石卻還是忍不住心軟了。又見她摸索著走到了火石邊,坐下的時候裙角擦著跳躍的火苗,不由起身,將她周圍的火石挪了挪,避開了鞋履衣角。

略一遲疑,自懷中掏出乾淨的帕子,慢慢放到了她的手邊,確保她稍有動作便可觸摸到。

做完這一切,他才長嘆一聲,坐回了角落裡。

殷渺渺不鹹不淡地說:「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好人。」

「螻蟻憐憫獅虎,確實可笑。」梅枕石自嘲道,「在下是個輕狂之人。」

殷渺渺彎起了唇角。如此行事作風,確實不像修士,只是與其說「輕狂」,她倒是覺得「俠義」二字更貼切些。

散修日子難過,還能保留這份心腸,倒是難得了。她隨意感嘆了聲,念頭猶如泡沫,浮出腦海便消散無蹤。

靜謐中,火石燃燒發出輕微的火花爆裂聲,淡淡的血腥味瀰漫開來。

殷渺渺支著頭出了會兒神,後低頭瞧了瞧跳躍的火焰,似乎是被光焰的亮度刺痛了眼睛,閉了閉眼。

又過片刻,用簪子撥出了火石裡的水囊。

裡頭的雪水早就被燒得滾燙,她倒了些在綉帕上,濡濕了帕子。而後走到冷玉身邊,伸手抬起了她的臉。

蒼白的面容上,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已然乾涸,呈現出暗紅的色澤。她拈了帕子,輕柔地替她擦去血痕。

期間,冷玉就像是座冰雕,一動不動,任由她動作。

殷渺渺用熱水替她擦去了凍結的血水,又用水囊的蓋子接了杯熱水讓她喝。

她也真的喝了。

梅枕石冷眼瞅著,心想:莫非猜錯了?這兩位應該以前認得,要不然一杯水下去,也不怕被毒死。

——然後就被打臉了。

片刻後,冷玉微微蹙了下眉頭,坐直的身體歪了歪,失去了意識。

殷渺渺意味不明地勾勾嘴角,把地上的火石踢開,留出一方烤熱的空地,把她平放在地,不輕不重踩了她兩腳。

梅枕石收回剛才的話:她們可能有仇。

但接下來的事又很迷惑,殷渺渺把人弄倒了,轉頭卻解下裹在身上的鬥篷,嚴嚴實實地給冷玉蓋上,還在頸後折了折兜帽,弄出個枕頭來墊著。

女人心,海底針。梅枕石明智地放棄了探尋,閉目養神,假裝自己不存在。

殷渺渺也沒了其他動作,撩起裙擺準備坐下。

這時,她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了之前寫在石壁上的字——顏色幾乎淡得看不出來了,有些筆畫還剝脫了,缺胳膊少腿。

她不由暗暗奇怪。

火石的質地有些像是凝固的油料,燃燒緩慢而長久,燒化後的液體附著性很好,比炭末更適合書寫。照理說,這麼鮮明的顏色,又是在溫暖乾燥的山洞裡,怎麼都不可能短期內便掉落成這樣。

她拿起金簪,再度沾染了顏料,於石壁上劃下新的痕跡。

說來也奇怪,金簪刻字之時,墨跡始終鮮明,但當她收手放下,字跡便會迅速淡去。

她心底有了猜測,瞥了眼昏迷的人,使喚梅枕石:「你去外面看看。」

梅枕石霍地睜眼:「出什麼事了嗎?」

「嗯,你去看看。」她道。

梅枕石並不推辭,如今眾人修為被限,境界的差距被無限縮小。他不自知地起了對婦孺的照拂之意,當即起身出去查探。

還未走到門口,已然發覺不對。

進來的通道變化了,不是改了方向,路還是原來的路,卻在石縫裡出現了許多草根野菌,還有幾隻不知名的蟲子爬來飛去。

走到屋外,氣溫依舊冷得很,但不再是光禿禿的石頭泥土,銀白的冰雪中,星星點點的綠色冒頭,顯眼無比。

天空飛過鳥獸。

草叢裡有尾巴一閃而過。

不久前才被迫答過考題的梅枕石立即反應過來,百獸百鳥的出現,意味著神獸們已經徹底退出了歷史舞台。

這已經是非常明確的新生代的景象了。

真是不可思議,有了參照物後,時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地流走。也許他們剛才在山洞裡聊天的功夫,便是千百萬年。

此刻,梅枕石由衷地感受到了天地的浩大,與自身的渺小。

他靜靜佇立著,但見日夜快速交替,狂風襲來,雨雪紛紛,草木瘋狂生長,岩石增添歲月的痕跡,蟲獸的種類越來越多,參天巨木拔地而起。

漸漸的,無序混亂的氣候變得規律起來,陽光不再與暴雨同至,嚴寒與酷暑不再反覆無常。花開有時,枯榮有數,一切走上了正軌。

某一剎那,一切定格。

出現在他面前的依舊是黑夜,只是夜風涼爽,鳥鳴清脆,星辰點點,已是他所熟悉的夜晚了。

他忽然害怕,唯恐自己已經在無盡的時光裡變成骷髏,殘餘的只是一抹執念。於是很可笑的,梅枕石回過神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自己的臉。

手感如舊。

他這才敢大著膽子攤開雙手,檢查身體,發覺一切如舊,鬢邊不曾有白髮,肌肉也未鬆弛老敗,彷彿時間遺忘了他的存在。

梅枕石鬆了口氣,轉頭欲回,卻驚訝地發現山洞已不見蹤跡。

時光同樣改變了地形。

他不得不細心尋找了一番,才在遠處的山壁上找到了格格不入的山洞——周圍的石壁在時光中老舊,洞口附近卻還很新。

待回到洞內,這種違和感更加強烈,原來的洞穴還在,變化甚微,甚至燃燒的火石無絲毫變化。那個名為冷玉的女修還在沉睡,殷渺渺正望著她出神。

眼前的情形,讓他不由懷疑方才外頭的景象全是幻境。

「你領子上是什麼?」出神間,她這般問。

梅枕石下意識地撣了撣衣領,一片雪白的梨花飄落下來。他怔怔道:「原來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

「一局棋殘爛斧柯,千載時光彈指過。」梅枕石唏噓道,「這真是個了不起的秘境。」

他的說法印證了殷渺渺的猜測——時間變了。

這是第九天,前八天的時間是正常的,但就在第九天,時光驟然加速。她不確定是否是某個規律,只是牢牢記在心間。

梅枕石看她不說話,忍不住道:「外面變了,我們卻沒有變。」

「自然。」她神色如常,「『過去』的時間已經過去,不可能改變『現在』的我們,需要擔心的是,我們是否會改變『過去』。」

梅枕石反應很快,試探著問:「若是改變過去,會怎麼樣?」

殷渺渺道:「假如只是幻境,那麼什麼都不會發生,假如是真實,那麼我們可能全都不復存在。」

修真界沒有蝴蝶效應的說法,卻人人熟知因果:過去是「因」,現在是「果」,有因才有果,因變了,果自然隨之改變。

梅枕石到底年輕,又剛被時光之力震懾,一時心悸,竟然傻乎乎地問了句:「那怎麼辦?」

話音未落,便覺赧然。

殷渺渺笑了,帶著過來人對於晚輩特有的善意:「看看才知道。」說著,站起身來,撣去浮塵,滅掉其他的火石,隻留了一堆,一副準備離去的樣子。

梅枕石沒想到她那麼有行動力:「真君要走?」

「我說了,要看看。」她說。

梅枕石出身散修,隻去過一次風雲會的秘境。這會兒見她成竹在胸,兼之顧及其他元嬰的力量,忙不迭道:「如若真君不介意的話,在下亦想同往。」

她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

梅枕石一喜,目光瞥見昏迷的冷玉,不由問:「那這位……」

「管她去死。」出乎他預料,殷渺渺冷笑一聲,撂下句狠話就走,渾然沒有攜冷玉同去的意思。

梅枕石:「……」

有本事把鬥篷帶走啊。

光說有什麼用?

這兩個女人是什麼關係?

說仇人不夠狠,說故交又有些矛盾……

歸元門的女修,莫不是和那位有關?

他腦海中閃過許多念(八)頭(卦),面上卻一派恭敬,順從地跟了上去——冷玉再怎麼說也是元嬰,輪不到他操心。

走到洞穴外,東方已露魚肚白。

殷渺渺觀察了下地形,抬腳就往最高處走去。因著地殼變動,原本在山腳的洞口拔高了不少,她沒費多少力氣,便到了一處高地。

站在高處向下眺望,已然能看到一條新形成的河谷。岸邊不遠處,一個穿著獸皮的人正望著河水,看樣子像是在……參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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